老家回来,两手空空,房贷,托费压得我和满库头有千斤沉。夜夜难以入睡,日日病魔缠身,顿顿药不离口。医院的大门却从不敢轻意踏进。然而,痔疮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吃药,贴药,甚至打针皆失去效应。满库陪着实在无法坚持的我走进医院,医生异口同声:手术!省会城市,手术价格四千到六千不等,且是门诊随做随走,家里养着。

满库歉意的说:“咱没钱,就到门诊手术一做,回去养着。不行我给咱找老刘安个二手空调,到时候大不了再卖了,也折不几个钱。”听着天价的手术费,我心里清楚的知道,别说四、五千,就四、五百满库身上也没有!

“唉!算了吧,你还是到单位电脑上查查,咱找个便宜一点的机构,哪怕偏一点,远一点都无所谓。”看着愁眉不展的满库我唉口气说:“当时真不该把房子租出去,而是应该挂出去卖了!一趟老家回来,别人给的那点租金分纹不剩。”

“别想那么多了,没有房产证,本身就不好卖!就算咱愿意便宜卖,也没见得立马能碰上合适的主儿。再说了,咱暑假回老家的钱不是多亏房租连押金嘛,要不是雾些钱,咱连老家都回不了,还别说给两边屋的钱!我先送你回去,你躺着,我去单位查查电脑,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这个病真不能耽搁了。你现在一点都直不起腰,坐不起来,真不是个事儿!”

满库几乎驮着我爬上七楼,他满脸汗水,顾不得腿疼,煮好方便面,自己顾不得吃,又一路小跑着下楼。我爬在床上,寂寞无聊的看着窗外炎炎烈日,家里静的可怕极了!回头一看,铁门,铁窗,空调、电视、网络统统没有,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囚徒住进了监狱。时间像停滞了一样,只有窗外的知了和阳光告诉我时间还在走动。

终于,女儿被满库接回了家,进门的他兴奋的喊:“欣儿,快给妈妈说爸爸找到医院了,找到医院了,明天就可以看病了喽!”霎时间,整个客厅都充满了生机。

第二天,满库开着面包车,拉着我去县城的一家中医院做完手术,又几乎奔波百十多里地回到泰远市。一千元的费用,我和满库皆大欢喜,只是手术后的疼痛和寂寞却是我一个人来承受。爬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只因为那里有一个固定的风扇。满库每天接送孩子,中午送饭,其余时间都奔波在工作岗位。虽然,寂寞,虽然疼痛,我却掰着手指数着玉娟成绩公布的日期。

手术的第三天,手机终于响了,我看到屏幕上‘母亲’的来电,心里一喜:“看来玉娟的成绩出来了!”挂掉电话,我重新接通,耳朵传来母亲干巴巴的一声:“慧娟,你这会儿弄啥呢?”

“妈,得是玉娟成绩出来咧?我没弄啥,人不好,正到床上爬着呢!”兴奋的我几乎与母亲同时开口。

“奥,你再包提咧,玉娟没考上!分数差的远很,你说掌咋办家?”母亲声音暗淡了许多。

“妈,那考咧多少分?”听到这样的结果,我心一沉,心里说:“没考上正常!你看玉娟买的那么复习资料,上面有几个字,再看看她本人的做派,绝对不是一个努力学习的样子。”

“总管考多少分弄啥!你说掌没考上弄啥家?嗯,弄啥家?”母亲不耐烦的声音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

“妈,没考上就没考上,已经,已经咧,你骂我有啥用嘛,又不是我不愿意娃考上。我人也做咧痔疮手术咧,成天爬到床上,躺到七楼,连坐监狱一样,饭都吃不到口。……”听到母亲那种蛮横的声音,我忍不住说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你说咧个轻松,没考上就没考上,得是你任个稳呵咧,有啥吃,有处住的。那时间你还不是说你管娃呢,嗯,这会就不念喘咧!……”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像没听见一样,打断又是吼。

“妈,你说玉娟没考上,我连咋么个帮家?已经没考上,就叫娃再把书本拿起来好好复习,明年再考……”我原以为生气的母亲听到我做了手术,怎么也会改变一下说话的语气,然而,那声嘶力竭的吼声依然如故。我的心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的疼,却忍着伤心还在劝说。

“你连咋么个帮,你知不道?nia候联厂连咋么个帮她妹子咧!任个有钱啥弄不成?你还不是说你到大学里面有关系呢,这会儿就不念喘咧。嗯,事落到实处咧,你娃立到干岸上看热闹呢!”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声就像开机关枪一样‘哒哒’完,“咣”的一声电话挂掉了。

听着‘嘟嘟’的盲音,我恨不得摔了手机。然而寂静的房间告诉我:“你傻啊,你摔了你的手机,还要你自己买,谁会给你添一分!别人的心里只有她的家庭,她的利益,你何必要记较!”半天的气愤,伤心,憋屈,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叮铃铃,叮铃铃……”刚刚平静下来的我,又听到了手机的响声,抓过来一看,又是家里的电话。一股恶心,厌恶的感觉立马涌上喉咙。执着铃声不断提醒理智:“是不是母亲反省到你做手术了,觉得那样待你不合适,又打电话过来解释?”

接通电话,耳边传来父亲:“喂,喂”的呐喊声。

“爸,你打电话有事?”我平静的问。

“奥,就是有事呢,你妹子没考上学,分数差的远很,你说咱咋办家?”父亲开门见山,淡淡的说。

“爸,差的远是多少?我妈才个也给我打电话咧,啥没见啥,对我光是开口骂,你说她骂我,怪我的啥呢?农村娃头一年考不上学是很正常的事情,能考上的简直是稀有动物。玉娟学习的沃样子,我觉得复习一年能考上都是烧高香咧。娃的心不在学习上,你光把化妆品一看,还包说复习资料上干净的比干净还干净!你说我妈她不数说玉娟,骂我弄啥?我也做咧手术咧,我妈一声不问,光是把我骂个鬼吹火。……”听到父亲的问话,我心酸加愤怒一股脑向父亲说。

父亲“嘿嘿”一笑,打断我的话,理直气壮的说:“玉娟没考上,你妈心里着急,你老早答应你妈,说玉娟将来考大学,你给帮忙呢,这任个你妈给你说玉娟没考上,你又不给个啥安排,那个就候你说,看你到垯垯给寻个学校一录取,这心上的事也就了咧,你不念喘,那不骂你骂谁?我也是沃话,看玉娟咋办家?你没时间给你妈说,那你掌给我说,我不急!咱给人nia人都能帮上忙,何况咱自己人。”父亲笑嘻嘻的,慢条斯理。

“那到底考了多少,我连分数都知不道,连咋么个想办法,出主意呢?”我压下心酸,努力装出平静的声调问。

“我也不知道,nia就给人不说,反正是想到学校补习nia都不要!你能知道,你家学校补习还有分数线呢,就是补习生,也分了三六九等,分数高的交的钱少,分数低的反而交的钱多,分钱再低,你交再多的钱,人都不要!玉娟现在就是交再多的钱,nia学校都不要!你掌说咋办家?”父亲一本正经。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就是玉娟!光知道连人比吃比穿,比学习用具,到头来这么个成绩!”

“爸,事情不是你连我妈想的沃样子!玉娟没考上,咱陕西省连档案都不建,谁本事再大,没有档案,你连咋么个招人?!我说的帮忙,只能是保证娃的分数不浪费,比如说考上二本,分超的不多,我找找人,保证娃进入我学校二本,不会落到专科。高考是国家的根本教育大计,谁有多大胆子,多大能力能一手遮天?我说的沃情况,多少都有点犯错误的意思在里面。但是人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就这都了不得了,你还在想啥?玉娟这情况,我的意见还是去补习,等开学了,你去学校找找人,叫娃再去上学去。这个暑假,你叫玉娟垯垯都包逛咧,把书好好复习复习,她这一回应该稳当呵咧,你再好好说说,我想她也能应该能听得进去,你说呢?”

“慧娟,那侯联厂给她妹子找的啥学校?我思量她能上,咱也就能上么。随便给找个学校一上算咧,nia也不愿意补习。”父亲突然一声。

“爸,我侯三伯当咧一辈子工人,联厂大我快十岁,人大学毕业时,人才稀缺,所以单位很好,他大妹子接他爸的班,就剩咧个老二,人供着上自费,没有太大的难度。你觉得我现在这个状况,有这个能力吗?我痔疮手术都是跑咧一百多里路到县城做的,省会都做不起。再说了,现在早都没有自费这一说了,必须有学校的通知书,才能录取,要不就是民办学校,爸,你看现在大学年年扩招,正经渠道的大学生都溢出来了,何况一个民办学校!咱不是为上大学而上大学,而是为了有一个体面,舒适的工作。你也能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就意味着失业,特别是女生。现在玉娟不好好念书,随便找个学校上,以后的事情咋办?你不觉得我现在就是一种隐性失业吗?”

“哎,对着,对着呢,那再是这个咋,我再连你妈给那个好好说嘎,看nia啥意思!嗯,你也能知道,玉娟也是个牛犟牛犟的主儿。不说咧,不说咧,挂咧,挂咧!”说着父亲挂掉了电话。

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再一次在我体内升腾着,升腾着。突然间从小到大的委屈一点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我清楚的记着自己物资交流大会上被母亲遗弃十六七个小时的恐慌,饥饿和寒冷;我记得大路上玉立被奶伯一家全力追打,父母冷眼旁观,随机离开的情景;我记得黄昏野地里追赶赌气父亲的心酸与恐惧;我记得自己被逼到自杀的滋味;我记得咸阳街道上自己厥犟的心里;我记得自己为考大学的无奈与愤恨;我记得每每放学回家那种无依无靠,小心奕奕的可怜;我记车轮下放弃生命的‘大度’;我记得自己即将临盆,挺着大肚子,送走与公婆赌气的母亲;我记得我与丈夫提着行李,挺着肚子,寒风中去医院的凄惶;我记得手术台上,对母亲的渴望,我记得月子里被婆婆虐待的滋味,我记得……;我记得同一种感觉,同一种心酸,同一种渴望,同一种伤心,我就是那个有娘生无娘疼的野孩子,不!野孩子没有被爱的权利也没有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责任与义务。我彻底懂了:玉立为什么会疯,为什么会病,为什么宁愿饥寒交迫流浪在天地间,也不愿意踏进那个世人眼里的“家”!为什么他会说母亲不是亲生母,为什么会把邻居认亲生!为什么会在最后会痛下打手。我更知道自己为什么无事不愿意与父母电话联系,为什么接到父母的电话就有一种天生的恐惧;为什么自己出门办事永远都是那么的自立;为什么从来不会想着身后站着后勤和保护;为什么自己遇到困难不会流眼泪,为什么脑子里想的总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与方法,为什么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悲戚包围着自己,为什么听到,看到歌颂父母,寻找儿女的一切世间亲情事件都会泪流满面,为什么一边深度认可中国的传统美德,一边莫名的恶心。为什么自己几乎夜夜梦里痛哭,为什么父母面目狰狞!……。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父爱、什么是母爱?我**得文人墨客无病**,颠倒黑白!

然而否定之后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良心的谴责,天下的父母千千万,我怎么能以点盖面?!毕竟,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我的同学,他们都曾让我见识到不一般的亲情和父爱、母亲爱。公婆待我虽然极差,可是她的待自己的儿女却是百般呵护。

有人说过:不要总在过去的回忆里缠绵,不要让昨天的阴雨淋湿今天的行装。我想知道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庭,是否还有昨天与今天之分?宽容与忘记还有什么现实意义?.等待是一种痛,忘掉也是一种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能为力更是一种折磨人的痛。这种持之以恒的痛让人感觉不到幸福,我更清楚的知道:幸福不是被致命的错误所扼杀,而是被不断重复出现的小错一点点分解掉!

七楼寂寞无聊的养病日子,我慢慢才知道,:太在乎别人了往往会伤害的是自己,可是我却无法做到不在乎父母家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知道不要和别人争论什么,特别是父母,因为那样没有结果,也无论自己多么正确!我多么想不在乎父母的尊严,和威严,不顾忌他们撒泼捝命的后果,真真正正,实话实说,不用拐弯,不用修饰,问问他们知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知不知道家庭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儿女听到他们说话就头疼,为什么见到他们做事就心寒,……。只是内心的恐惧、担心和怜悯让我永远无法说出口。

渐渐的我明白:有时候,我愿意原谅父母,并不是我们真的愿意原谅他们,而是我不愿意失去他们。不想失去他们,惟有假装原谅他们。宽恕、原谅并不代表忘记,也不代表赦免,而是放自己一条生路。孤单不是有没有朋友,而是对父爱母爱的渴望占俱了全部!回想自己一直原谅父母的借口,真是觉得好笑。他们哪里是没有真正的体会到“被爱”的滋味而不懂得疼爱自己的儿女!他们哪里是日月紧迫而没有心情,他们哪里是心灰意冷而无暇顾及,他们哪里是爱之深责之严的传统教育,他们哪里是……。他们是真真正正心里只有自己!自己的脸面,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吃穿,自己消费,自己的玩乐,自己休息,……由此而演变的一切行为。达不到时便是狂呼滥吼,棍棒相加。他们哪里还有一点父母的样子。

寂寞的七楼,我如同坐警闭的犯人,除了艰难的上厕所,便是无聊的与床榻为伴。虽然愤恨,脑子却总幻想着父母还能记起做手术的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日子一天天的周而复始,我的身边除了满库回家细心的照顾,便是女儿关心,乖巧的眼神。骚动,幻想一天天破灭,失望,心死一日日剧增。我告诉自己:“你就是一个有娘生无娘疼的人;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离的太远,问不问又能如何?该受的疼谁也替不了你半分,该受的罪谁再爱你也是无能为力!那样有口无心的问候你听到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算了吧,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丈夫和女儿才是你最该关注的人!他们待你如珍似宝,相依相恋,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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