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库兴奋的走出来,拉着我的手,指着卧室的墙面:“你看看,咱到时候把衣柜打在北墙上,还是打在东墙上,咱的床给哪个方向放合适?”

我几经努力,才说了一句:“哎,没有钱,收房都是难事,还装修啥呢!等着吧!”

满库愣了,他转过头,随机笑呵呵的说:“贺儿,你包操心咧,二姐夫说叫咱装修好一点,一次到位!装修的钱他连大姐夫包咧,那俩个这些年都攒呵钱咧。老二问老大要钱给咱装修,还不要咱开口,你放心,收房的钱,我已经向学校的郭哥借好了,嫂子二话没说答应两万!办事业务员刘也说借咱两万,你看这还不够嘛!你放心,有我呢,这些年虽然没挣呵钱,可是人还是混呵,借钱不难,只不过咱俩口子都不是那爱给人张口的人。再说了,咱就是简单的刷刷墙,铺铺地,打俩个大衣柜,厨房的地柜,买个沙发,茶几,和餐桌就行咧,奥,对咧,咱还得添一张大床,现在是俩个卧室。家俱,我知道一个村子全部生产家俱,咱到时候到那里看看,也花不了多少钱!你放心,只你一天好好的,少得病,少吃药,我能全身心的工作,咱啥坎都能过去!”我一口口喘着气,强忍着不适,点点头,心里宽慰了许多。

“满库,妈给你说,你买这个房子不好!能退,退了去!”突然母亲风风火火的说话声传入我和满库的耳朵。

“啥不好?”满库不解的回头问。

母亲捂着嘴,嬉笑着,神秘兮兮的看看我,再看看父亲,一脸的诡异:“嘿嘿,这房子依照风水来说不好!压主儿呢,于慧娟身体不好!你看你蓉城的房子在西边,是个右手,慧娟成天得病吃药,药就没断。风水上说,东为上,西为下,左为上,右为下,你看你俩读书人,这回掏钱买房呢,,总买呵这与主儿不利的房子,西户,下位!这还没住进来呢,你看慧娟这又病咧,成天吃药,吃药!退了去,退了去!”母亲越说越理直气壮,越说越权威。我只觉得整个头轰然间炸了。

“嗯,嗯,嗯!你咋么迷信的!一天没事迭胡说的啥呢!娃捏个个爱心爱意买个新房,……”父亲瞪着母亲,悻悻的说。

“买啥房呢,买房把自己弄的紧紧张张的,租房也一样住呢,过俩年就回蓉城咧,蓉城又有房子呢,何必给自己添么多的负担!”母亲抢过父亲的话,愤愤的吼。

“妈,买房虽然咱当下紧张,但从长远考虑是对的!房价这么个涨法,一年挣的钱不够房子涨价的钱。慧娟眼光不错,咱这是四两拨千斤的好事……”满库不解的看看母亲,耐心的解释。

“有房呢,买么的多房弄啥,有钱花就对咧,要么些钱弄啥家,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本来日子好好的,可要把自己弄的么紧张的,到处借钱!玉娟这马上又是高考,咱一屋人的吃吃喝喝,房买了,买个啥都……”母亲淡淡一笑,不以为然的反驳。满库和我闭上了嘴,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

“嗯,你真个是本事大很,谁的事你都想拿!这是女子,女婿的屋,你当到你家屋呢!蓉城有房子,你去到蓉城住去!成天到娃跟前囔囔,嫌冷很,嫌冷很,租的房子没有暖气,电路也不好,房东还带连楼底呵的邻家有矛盾呢,洗个澡都不敢用水,你真个知不道?娃紧给你买电褥子,买小太阳,你都不行!整的满库给你到他老师哇借咧个大油丁!还没到暖气来的时候,总连蓉城比呢,可蓉城是十月十五号暖气就来咧,嫌泰远市暖气来的晚,那咋没说你去把泰远市把市长当上去,你说啥时来就啥来!……”父亲怒了,冲着母亲吼。

我被母亲的自私、固执和鼠目寸光气得浑身哆嗦,胸口像爆炸一样的难受,脸火啦啦的烧,只觉得父亲骂的还不解气!我生怕满库一句直戳戳的话让母亲无地自容。毕竟这样的话太多,多到了顺手捻来,随处都是。看着母亲尴尬、固执的笑容,我无话可说,只觉得该散的宴席,挡不住!

“哎,爸,包着气咧,就是买房咧,咱的生活不如在蓉城时候好咧,我妈说对着呢,不过这也是一阵子的事,只要蓉城房子卖了,就好了!不用愁,我都不愁,你愁啥呢!再说咧,公司领导正要求各个办事处以办事经理为头成立公司呢,我就等着房子卖了,把这边账一还,再连办事人合伙成立个公司,这样日子也就好过咧!”满库低着头,沉着脸,眉宇间带着“川”字,脚不住的在地面上踢着,虽然语气和善,但却失去了往日灿烂的笑容。

“我可啥时拿nia女子,女婿的事呢!”母亲尴尬的笑笑,却强装出愤怒,冲着父亲吼:“我是说买个房负担大的,贷么些些款,咱一家家的负担都要俩个娃负担呢,我嫌把女婿累的,看些,满库娃也黑瘦瘦的,再养个娃,城里消费又高,出门就要钱,买这房弄啥家,蓉城有房就对咧,租个房子过俩年就回去咧,把人再包给么紧的咧,钱么,要多少是个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就一个女子,把自己放合适嘎,有了就花,人活着图啥呢!……”

听到母亲的话,父亲脸上露出笑容,他转脸一本正经的对满库说:“看看看,你妈还是爱你,我都把你妈的意思误解咧!还慢说你!”转过脸:“你这人些,一样个好话叫你说的,嗯,咋么难听的咧!你是好心,娃也是好心,买房,娃是想借助社会的力量翻身,不然,光靠工资也是个吃不饱饿不死。……”

看着眼前的父母,我心明似镜,冷笑一声问自己:“这是你的亲生父母吗?人活着,怎么就是这个样子?”我不想再遮掩什么,不想让自己的人品在丈夫的心中降低!我对自己说:“顺其自然,别人能容忍多久是多久!要在一起生活,满库也必须从心底接受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捂着,盖着,只露出美好的一面,受做难的只有自己。你这边努力遮掩,那边恶习飞升,满库却习惯着慈善的父母,有朝一日现了原形,那种虚幻的亲情爱意,粉饰的太平将会土漰瓦解,它的威力足可以摧毁一切。”站在一旁,我冷眼看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对白。

“就是的,现代这个社会,像我们这样的单位,靠工资不是吃不饱,而是直接能饿死!咱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咱比普通的位置相对高一点,虽然工资不及时,但有了这个平台,外人眼里咱还是个经理,再加上我这个人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不坑人,不害人,能帮人的时候总是替别人考虑,所以在朋友,同事圈里口碑很好,公司断货,领导总是把其它办事处撤回来的货调到泰远市,不管瞎好,我有货卖,有货卖,市场退化的就慢一点。公司彻底断货了,我从外面要一点货,别人可以赊账。现代这个社会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不多!要不是和办事处职工一起做点小买卖,咱家早都不行了。要不是小贺有眼光,咱还有一套房子可以卖,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满库打断父亲的话,一种欠意的感觉写满了脸庞。父亲讪讪的笑笑,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看,还是我女婿本事大,人没说嘛,当官好办事,你看,咱就是占咧当官的便宜咧!不了,我咋说慧娟不行,一样念书,一样的单位,你看她把她混的,从董事长跟前混到办事处给你当兵来咧,总没说恨下心,扎下根,好好给人干工作,看nia董事长一高兴也给你封个一官半职,包说挣多少钱,你看脸上先多有光的!……”母亲笑容正常了,只是说着,说着,用手跺着我,撇着嘴,一副鄙视到极点的样子。

“哎,妈,妈,妈!”满库急了,连声阻止:“妈,现在到单位当个官能弄啥?董事长的办公室都被人踢滥咧,职工工资发不下来,你没见我董事长愁的白头发都出来了!以前,我刚到单位的时候,董事长年轻,朝气,英姿飒爽,短短几年时间,你光是没见,么精干的人变得连个小老头一样咧,满头的白发,精神状态也大不如以前。公司没钱,职工第一个骂的就是领导,其实领导也是人,他也想把公司搞的红红火火,给大家工资都涨的高高的,福利弄的好好的,可是一个企业好坏并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领导也有许多咱普通人不知道的为难处。这样的单位,你让慧娟混个领导又能弄啥?咱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了,还考虑面子!……”

“嗨,嗨,嗨!看女婿挡你呢,你咋还说不完咧!”父亲看到满库着急的样子,也急切的喊:“就是的,企业连咱私人一样么,有钱的当家就好当么,没钱了,全是事!出力不讨好。你问起,那个人也把心尽扎咧,愁的白头发都出来咧,你没问人受咧多大的作难,单位职工还骂呢,咋?没工资人都生活不下去咧,城里这,不比咱农村,有了多花个,没了就不花咧,这不行,喝口水都要钱呢!不一样么……”

我狠狠的瞪着母亲,心里却劝自己:“由她去吧,胡言乱语伤了别人害自己,你大不了一死,看她得意洋洋还能到什么时候!”

母亲“咯咯”的笑了:“当了官了,里面面子都有呢!”她红着脸看看我,而我却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把头扭到一边,擦擦眼泪。心里骂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纸婚书,几年的夫妻,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爱”字竟然比骨肉亲情还来的体贴!我在极力赡养父母,父母在极力干着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脑子几乎快要被问爆了,却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对着呢,没钱的当家难当,照我蕞着那,上坡我娘家,那是大家过活,吃啥喝啥都是当家说了算!六零年那遭年景着,人都没啥吃,当家嫌人吃的多,把腌的两大缸咸菜倒到猪圈,拿土盖咧,嫌吃饭就菜,吃的多,再一个没盐,人也就吃的少咧!穷了,就有穷办法呢!”母亲嘻嘻哈哈冲着父亲说。

“……”父亲说

“……”满库说

“……”母亲说

站在新房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碍事的空气,满库与父母更像父子、母子。奇怪的是我不再吃醋,不再嫉妒,不再愤怒,不再难过,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心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神游。

日子对每一个人都是二十四小时,公平的不能再公平,然而,赋予每一个人的味道却不同!我与满库外松内紧,咬紧牙关,渡着日月。每隔几天,便会去医院看看医生。中药就像食品一样,源源不断的流向家里,母亲熬药烦了,不断抱怨,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得了什么病。吃药后频繁的排气成了母亲新的笑料,她时不时捂着鼻子,搧着空气,嬉笑着:“屁种!”、“欣儿,你妈的大炮又来咧!”、“去去去,离人远些,一点都不文明!”……。

每每看着母亲嘻嘻的那张脸,我心里真想说:“妈,你还有啥脸面嘲笑我?要不是你,我能病成这样?要不是为了那个家,我的病情怎么会加重!你还有一点当妈的样子吗?”只是我心里更明白,糊涂的她明白过来也未必是好事!面对母亲的鄙视,嘲笑,嘻嘻哈哈的打趣,我愤怒,我悲伤,我生气,我羡慕,我无耐,我忍让,一切都在用药,用健康在为母亲的糊涂做付出。

房子下来了,满库如期的借来了计划内的外债。装修,买材料,买家俱,盯现场,我与满库除了正常的上班之外忙的不异乐乎。无所事事的父母亲坐在家里,天天催问工程进度。

“爸,你如果实在无聊,就去新房工地看看,盯着工人干活,这样既可消磨时光,也可解决许多实际问题。省得你天天问我装修到啥程度了。满库天天上班,我也早出晚归,回来还要做账。只有周末,我才有闲时间去看着买东西。”

父亲痛快的答应了,满库很高兴。四十九路公交正好连接着出租屋和新房,几乎不需要走路,然而父亲出门必须车接车送,一天下来,就一句话:“没意思,我不去了!”躺在家里万事大吉。

装修终于完工,周末,我和满库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角落落,寻找物美价廉的家俱,一天下来,两个人疲累不堪。进门的我们,看见床就想躺上去。

“满库,房装修好了?那咱就啥时搬家?”父母异常兴奋,他们异口同声的问。

“装修好是好了,还要打扫卫生,买家俱,再得稍微晾晾,跑跑味!今个儿我连慧娟跑了一天,刚把厕所里的东西给装好了。你家要着急了,我明个给咱找个保洁公司……”

“保洁公司?好好好,你就叫保洁公司……”父亲满脸笑容。

“去!咱俩个一天闲闲的,成天坐到这儿,你也真个是……”母亲瞪了父亲一眼,不悦吼:“请保洁公司不花钱?满库,包听你爸的!妈连你爸去,妈连你爸去,我家成天坐到屋没事干,可请保洁?不请,不请!”

“哎,咱租的房子到市中心呢,买的房子到二环边上呢,我一天忙着,没有时间专门接送你家,特别是中午!你家自己坐公交车去,一上午干不了多长时间,又到了吃饭时间,那个地方比较荒凉,啥都没有,吃饭都成了问题!算咧,一安请人干算咧,万一,你家俩个一口饭没吃好,又病咧,都是麻达!”满库不好意思的笑笑说。

“看这娃说的,人就是纸糊的嘛!你爸任个养的精精神神的,年龄也不大,才五十六七,我还不到五十四,到咱农村正是做活的年龄,看打扫个卫生就能出啥事嘛!我把电壶带上,不行买包方便面,垫么一顿,早上,晚上到屋吃饱,有个啥嘛!妈连爸去,妈连你爸去,……”母亲坚决的说。

父亲推了母亲一把,抢着说:“嗯,算咧,算咧,娃要请保洁叫请去,能花几个钱嘛,咱去还要接一呵,送一呵的,娃达来么多的时间呢!稍微有空,雾俩个还想去垯垯看看家具呢,给人添么多的麻烦弄啥?请保洁,请保洁,请保洁对着呢……”

“嗯,看你这人说的这话!添的啥麻烦嘛!大不了,咱自己坐公交车回来,娃接不了,给她姑夫说,叫她姑夫操心把娃一接,有个啥嘛!房下来咧,咱也住呢,卫生一打扫,看也干干净净的,咱人到这达呢,再请了保洁,看人笑欢呵!嗯,嗯,你不去,我去,……!”母亲瞪着眼不悦的吼。父亲张口结舌,红着脸,定定的看母亲。

“爸,我和满库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买的家具慢慢有送货的咧,你得操心给咱接货,不然,我连满库忙不过来。人一个电话过来叫人,我俩个还不知道到垯垯正看家具呢。……”父亲的自私太过头,母亲的数落很到位,只是这一切满库看清了,有什么好?我赶紧打断母亲的数落,给父亲台阶。

“好好好,那在是么个,爸就连你妈到新房去,一锤砸两响,边打扫卫生,边等家俱!好着呢,好着呢!”父亲反应迅速,他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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