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冲冲的母亲,一转身,得意的喊:“哎咱也喝汤咧。我做的糊嘟,菜啥都好咧。赶紧的,你爷子们收拾桌子,就到房子吃饭。慧娟,灶火端饭,端菜。”一进门却低声嬉笑着说:“看,啬皮今个高兴了,把娃留到她屋吃饭呢,便宜占咧!”

一家人围着饭桌,父亲脸蛋通红,表情尴尬极了,端着碗一声不吭。

满库端着碗,边吃边说:“爸,那你就操心把屋的啥收拾好,把玉娟送走了,就连我妈来,我家明个就走了,我四爸指不住了,你有啥事就交待给我立建哥,年轻人好打交道。毕竟受教育程度高,大面上绝对都可以。”

“奥,奥,奥”父亲边吃,边含糊的答应着。

“哎,爸,咱不是说好了,咋?你还有啥问题?”看到父亲的态度,满库不放心的问

父亲郑重的说:“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有个啥嘛,玉娟走了,我连你妈就来咧。屋也没有啥收拾的,就这么个滥屋,能有个啥嘛!没事,你不操心。”

“哎,看你这老汉说的,屋咋能没有啥!”母亲惊讶的大声喊。

“有啥呢?屋有个啥值钱的东西呢?”父亲不以为然的问。

母亲指着自己屋的家俱说:“看你这人说的这话,照这都不是家俱?组合柜,彩电,沙发,茶几,VCD,后头的洗衣机,一大一小,厨房的电磁炉,微波炉,煤气灶啥不都是家俱?农村谁家屋有咱这么全乎的新式家俱呢?不说这些,就是粮食,贼给你装去了,你也是损失!那我还不如提前卖了,不管贵贱,拿我先把钱扁到腰里。屋这些个家家具具,我将来放到二楼上,二楼干燥,就算我垯一天回来了,也就是样家俱,还能用。叫贼偷了,你不心疼?”

“哎!有个啥嘛,你怕看沃现在是个家俱,等你将来回来,就都放瞎咧。将来真的要给屋住,都得买新的。Nia贼偷你雾些东西嫌还重的很,不值个啥钱!”父亲一脸的鄙视与不屑。

“哎,爸,你先不管值钱不值钱的,这会儿它总个家俱么,咱先收拾好,保管好,将来再说将来的事么。那坏了,总不能说硬叫人用。但是好着,咱就接着用呢。需要买新的,咱再买。”满库抬起头说。

“就是的,洗衣机,电饭锅,电磁炉的铁货家俱还能放瞎嘛!我把它家放到二楼干燥处,不受潮连咋么能日塌。你爸也真是的,贼不偷啥些?包说这么好的家俱,贼连一桶油,一肼巴馍都不放过,还包说这些新式家俱!这组合柜人肯定不要,挪起挪不动,拆起太麻烦。这沙发就不一样咧,一提就走咧。妈将来把这些东西都搬到二楼去。从二楼下来不方便,贼也不就偷,贼都是偷方便呢。”

“好好好!你放,你放!我看你垯来么大的劲家!这些家具都搬到二楼去,容易!我给你说,将来你包找我,我没有么大的劲!”父亲不耐烦的摆摆手。

听到父亲惜力如命,财大气粗的言语,我心里生气极了。忍不住问自己:这还是那个病床上捶胸顿足,满腹怨恨无钱看病的父亲吗?这还是那个着急上火,打妻骂子,恨不得三岁儿童上车挣钱的父亲吗?这还是那个满嘴为了两块钱被飞机厂门卫踢断腿的父亲吗?“钱,钱,钱,命相连,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样经典言论,父亲真的全然忘记?是什么让父亲有了如此大的变化,是什么让他失去了本性?这样的事情如果倒过来,父亲又该是如何的举动?

看着父亲那嘻嘻的嘴一张一合,我不知道满库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却知道他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节俭有余的他如果将心比,我觉得他一定会在内心鄙视、嘲笑这样的无资无本,张扬奢侈的丈人!火啦的感觉再一次涌遍我的全身,我感谢母亲还没有丢弃农村人最原始的本色,不然,我觉得自己得个地缝钻进去。

“看看看,这就是你爸,你一天还总说你爸好,你爸好,你掌看看,看看!”母亲白了父亲一眼,告状似的向我说。无耐的我,闭闭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端着自己的碗,使劲的喝粥。

“你爸么,你再说叫修理个啥东西,眼睛一睁说这瞎咧,一说那不能用咧,撂了去,撂了去。一天就当他女当咧省长咧。你还敢说!看咱这么好的屋,这么好家具,你看nia就连么个说话呢。知不道啥可惜么!吃呵,爱吃好的,喝呵,爱喝好的。一年四季,糖、茶不断。一天还讲究很,看白毛尖咧,冰糖咧,野蜂蜜咧,白糖都打发不下咧。平时吃饭呵,我总说nia人瘦,给多吃些好的,到你家哇就不说咧,回来了,也是鸡蛋,肉不断!爱吃肉的松咧,一天三顿吃都没事。就这,三六九集上,我还暗么处给买些牛、羊肉,nia你爸么,屋自己澜的肉吃吃,都不吃咧,会会的碗碗肉。就这,你看还是胖咧嘛!我看咧,一天给勾子吆个猪都胖不了!……”母亲嘻嘻哈哈的数落着,只是让人听不到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显摆的意味更浓。

“嗯,任个沃东西可当是过去那嘛,不结实,都哄人呢!不值得修!再有修的沃功夫,还不如弄个骖啥!再一个都便宜的连啥一样。修的沃到底不如新的好用么。嗯,嗯,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嘴嘛。说来说去,还是你澜的肉不好吃,好吃些,还至于到外头买嘛!”父亲伸出胳膊,夸张惊讶的说:“慧娟,你看,你看,这才从你雾达回来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你看胳膊,廋了一大圈!原来手表到这个地方,你看现在,带到这达还显得松!不得了,不得了!”父亲极其夸张的撇着嘴,斜着眼睛,一副惋惜,心疼的感觉。满库一声不吭的吃着饭,对父亲的举动没有半点的反应。

无奈的我淡淡的苦笑一声:“觉得城里好了,就老早收拾东西,老早走!”

我的话刚落音,满库看了我一眼,表情怪怪的,似乎在说:“人到屋的生活条件比到咱屋还好!你总不停的叫啥呢?”

父亲笑呵呵的长叹一声:“哎,我其实不愿意到你家哇去,去了就是给你家添负担呢。农村毕竟消费低,负担轻,我家也活的自在些。可是话说回来,到城里去,特别是冬天,嘿,沃暖气就是好!不说骖的,屋先暖和的很。像我这个咳嗽痈人的毛病,到你家哇一点都不犯。不得病了,就能多活俩年。到农村,天稍微一冷,你家殷坑,我家殷坑,到处的浓烟,呛的人不得病都不行!一口痰上不来,人就去西天见佛祖咧。农村也农村的好处呢,空气好,人活番,想到垯垯逛了,任个这交通这么发达的,一张票就到咧。你看现在这人到县里去,人都不骑自行车咧,有钱的雇个出租车,一般人就是沃桥口一块钱坐个三摩或者长途气车就到咧。你见谁还像老早一样走路呢?不一样咧,真的不一样咧。就连门口打麻将都连过去不一样咧。过去那人是个死van,谁想接个手都难很。这任个,到吃饭点,人就回去吃饭咧。死van的人少!……”

“嗯,看咋值钱的,还好意思给女子说你瘦咧!你给女子说嘎,你是连咋么个廋的?慧娟,妈给你说,妈一天把nia连个宝一样,扶脚扶手的照顾上,嗨!nia呢?一天麻将打个不停点点,吃饭还要人去叫呢。比过去有一点进步就是,吃饭呵,你一叫,这就回来咧,不像过去那死van样子,你咋叫都不回来。不过晚上打麻将还是个死van,不到十点十一点的不回来。有时候还打到一两点才回来的。我一回到吃饭,睡觉点还总操心叫呢。有时候我也睡着咧,等nia回来,一看表,都一两点咧!……”母亲斜眼瞪着着父亲骂。

“我可啥时打麻将打到一两点的?吃饭啥时还要你叫呢?你每回来叫,人都是说好了,打完手上那一圈就都回去吃饭咧。要不然,你一叫就能回来?三缺一,看你就能走的了?那俩天晚上回来的迟就是沃原因,三缺一。”父亲一本正的辩驳。

“嘿!看咋西的?你给街道上看,还不就是你家这一门子弟兄几个轮着打麻将呢?你再看还有谁是麻将桌上的常客!还好意思给女子说你瘦咧,你瘦咧,你咋不给人说你为啥廋了!……”母亲嘻嘻着骂。

听着父母的闲聊,我的头疼极了。满库一句话不说,吃完饭,走出门,站在了头门口。他与邻居们热情的打着招呼,敬着烟。母亲去收拾锅碗,我却不想与她一起去厨房。耳边传来二哥与满库的说话声,我觉得自己更应该出门打个招呼。

然而,见面简单的寒暄,二哥直接劝说:“哎,慧娟,你还是老早把咱爸接到你哇去!沃到屋成天是个打麻将!咱三娘没到屋的时候,有时候还打透天明呢,感冒了,就到nia医生哇打吊瓶。能麻身体不好,一天还总是这个样子,没人管不行!那一回,我见了,还叫nia给回走,包打咧,我路过两次,叫了二次,光是嘴上答应,人就不见走!去,感冒咧,可把nia玉娟拐带的念不成书,到屋操心他呢。Nia呢,捏个个有个明缝缝,一手挂着吊瓶,一个手还到麻将桌上呢。哎,看沃就个事嘛!弄走,弄走,tiang弄走!”

“哎,三爸不愿意去我家哇,都叫了好几回了,总是不愿意,嫌城里拘束,说呆到农村畅快。”满库抢着替我回答了二哥。

“不去,不去就是想打打麻将么,还能弄啥?到城里认的人少,没有人打麻将,当然拘束。”二哥笑笑说

“哎,谁说的!nia城里想打麻将呵,窀是地方!麻将馆明文很,看你想打多少圈呢!”父亲高声在房间里嘻笑着说。

“麻将馆,麻将馆要钱呢!可垯垯有咱这农村方便些!”二哥笑嘻嘻的站在芒上说。

“看看看,这就咱三爸,你想叫?你想叫去,还得nia愿意!”无耐的我给自己找到了下坡的机会。

二哥‘嘿嘿’的笑着,他接过满库敬过的烟,架在耳朵上,急切的说:“我不抽,我不抽,一天两包烟,抽的嘴都麻咧。”他转过脸,笑着说:“哎,那你就把咱三爸叫到城里,给把钱供饱,叫nia到麻将馆打去,城里的麻将馆冬暖夏凉的,可有个啥说的嘛!”

满库笑笑:“哎,沃可有个啥嘛!麻将馆就是个娱乐的地方,咱又不是去赌去了,只是娱乐娱乐,它一天还能花多少钱嘛!”

说话间街房邻居一个接一个走出屋子,站在门口。大家相互寒暄着,交谈着,你一句,我一句。满库成了那里最耀眼的明星。父亲和母亲却没有走出门参与到那样热闹的场合。最爱热闹的母亲站在厨房门口不断吆喝我回家帮忙,却一分钱正经的活也没有。

看到这样的情况,想想多次回家见到母亲不同陌生的朋友,我的心里突然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母亲与街房之间只是表皮的一点客情,实质上,她与别人之间有着不浅的隔阂。这种隔阂能让粗糙的母亲记住,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尴尬,难受,气愤,无耐,……,站在院子里的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或者哪几种感受。时间晚了,门口的人渐渐散去,满库领着女儿回家睡觉了。

躺在床上,满库轻轻的说:“贺儿,你包硬叫咱爸咱妈了,强扭的瓜不甜。人呆到屋明显比到咱哇幸福,不做个啥啥,就雾一点点庄稼,又没个蕞娃打扰,想吃啥,想喝啥,咱妈又会做,想睡到啥时是啥时,想啥时起来啥时起来。到咱屋,得给咱帮忙看娃,做饭,打扫卫生,休息不好,没处逛的。算咧,要留就留到屋,包硬叫咧!”

听到满库的话,我的心一沉,一种无法言语的悲愤在体内涌动,,我觉得自己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父母不敢说,丈夫不能说!“为什么”、“怎么办”在我的脑子里快速的运转着,眼前的这个家,如何从墙徒四壁走到街坊羡慕的新式家电、家俱空前爆满的今天,隔壁的父母如何一步步从极度自卑,囧波的低头做人到今日的骄奢,攀比,争强好胜的生活状态,所有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清晰的回映。

“贺儿!给你说话呢,你咋不吭声呢?”满库推了我一把,转头看着我问。

“你啥意思?我不明白。”无奈的我问。

满库警惕的笑笑:“我还能有啥意思嘛!我是不愿意为难咱爸,nia咱爸愿意呆到老家,咱总硬叫人到咱屋去。到咱屋,咱又提供不下啥好的生活条件,还要拖累人替咱看屋,打扫卫生的。你的身体本身就不好,咱妈咱爸不理解,特别是咱妈,总到我跟前数说你懒,身困,我能知道,你是被病折磨的。雾个病就是不爱动,不爱说话,容易发脾气。其实说句实在话,一屋俩个老人,说老人,他俩个的年龄在农村哪里算的得上老人嘛!农村人这个年龄正是做活的好年龄。呆到城里五人口的生活,能有多大的负担?再说了,你也做活,不是不动。我回来了也经常做做力所能及的活,我的衣裳,袜子,我洗完澡就自己给自己洗了。咱妈到我跟前,哎,你给解释nia还不听,有些话你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就是个生气。所以,我说,咱爸连咱妈要呆到屋,也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个自然规律。他家到农村呆一段时间,慢慢也就想起呆到城里的好咧。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

满库的话让我思绪万千,恼恨交织。想想自己每天拖着沉重的身体,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说服自己去干家务,努力保持心境平和,给家人一个舒心的环境。然而,努力与正常中间的辛苦与难受,只有自己懂。母亲,母亲会说我什么?不用满库说,我心里一清二楚,时常责骂的话就在嘴边,随时随地都能嘣出。我听的遍数岂能少于满库!只是话从满库的嘴里出,我的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恨,这就是母亲!让女婿如何看待她,看待我们母女间的情份!掰裂的关系,她又有何面目住在女婿的家里。我守口如瓶的保守着对父母的厌恶与愤恨,成长的委屈,遗恨,尴尬,努力维护着家庭的尊严,父母的生计,因为我的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父母最亲!父母在,儿女的根就在!自报家丑,等于自掘根基。为什么母亲那么大年龄如此浅显的道理竟然浑然不知!更不知道自己一个长辈脸黑在先,还再女婿跟前责怪生病的女儿!可笑,可恨,可悲之极。

“你叫咱爸咱妈呆到屋里,那雾俩个连咋么生活家?”看着满库紧锁的双眉,嘴里问,心里其实想说的说是:“你还打算给供钱吗?”

“看你说的,咱爸咱妈到屋生活的肯定比到咱哇好,你操好你的心就行咧!nia俩个吃啥做啥,想睡到啥时候是啥时候。还连咋么个生活家?咱爸咱妈没到咱屋,看咱俩个带个娃连咋么生活家!”满库笑笑说。

“没有钱拿啥吃呢?想睡啥时是啥时,神仙给把啥都做好,光剩一吃了?”生气的我不由得压低声音吼。

“那按你的意思,屋一点造血功能都没有了?”满库奇怪的问,眨眼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咱爸,咱妈一二再,再而三的到我跟前说他家等娃大了,就回来了。只不过咱俩个人不愿意那么做事,人给咱哄了一整娃,娃大了,就是叫人回到农村,好像这样做人太不厚道了!所以,我一直也没同意,总是劝咱爸,咱妈安心呆到城里。这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在场嘛,我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停的劝说呢,nia咱爸还不是说愿意呆到农村嘛!人既然能这么说,就有这么说的安排呢,咱还要供玉娟上学呢,你觉得咱还有那么大的力量,再像以前一样给父母把钱都供上?”

“唉!你想多了,咱爸一天除了打麻将,偶尔给屋做活,最多是秋夏俩忙播种几天,挣的钱也许还不够生病,修车的费用。咱妈听起做百货生意,其实还不如说整钱换成零钱花,还得搭上辛苦,甚至到头来一算账不如当时掏钱进化花的多!”我叹口气说。

听完我的话,满库冷冷的说:“既然是这个样子,那生活标准往下降,降!挣不来钱,一天还大手大脚的,一顿饭还连城里人一样炒几个菜?油把菜能漂起来!我爸,我妈比你爸你妈大了十岁,都快七十的人咧,过年也吃不了这么好的菜!还包说平时的蛋、肉、牛奶。一说就买,买,买!”

一句话,满库的一句话憋的我心疼!可我却找不出来撒泼的理由。沉默,沉默,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责骂满库的理由。交往时的承诺,我知道那需要双方的细心的呵护,过度的申讨,只能是加快承诺失效的脚步。失去理智的我依然张嘴吼:“有可比性吗?你当年是怎么对我说的?你愿意连我共同赡养我的父母,这才多久,就变了?得是人没用了,就可以一脚踢开?你爸,你妈?钱少给了吗?他家如果稍微有点父母的样子,我妈能去给咱哄娃?……”

“不是,不是,你咋连么个说话呢?我是么没良心的人吗?我现在说不养了吗?这么多年的贡献叫你一句话就说完了,人还有良心吗?……”满库一声声从解释升级到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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