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天明用过早饭。桓祎看到大门外不少身披甲胄的人走来走去，熙熙攘攘，为古老残破的城市带来些欢快的人气。他一问才得知，父亲的部分兵士今晨已经入城了，只是桓大将军随曾参将去了洛阳，还未回到金墉。

率部队入城的将领与桓祎互相见礼，传达了大都督的命令。桓祎暂时不需要去洛阳拜见，只需留在金墉将手上的事务做好便可。因此今日，他同前几日一样，与阿四一同去了宝库，清点那堆满屋子的金银财宝。

桓祎盯着手里的记录簿子，眼前却时常出现那个惨败的、挥之不去的鬼影。它没有五官的面孔，它身上那件如同飘在空中的、僵硬的白色长袍，它像风一般迅捷的行动。

它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会出现在荒废许久的小院？桓祎无法集中注意在手头的工作中，一边无意识地叼着笔，一边思维发散的想到。

还有，为什么恰好就在阿四提议探险的那晚，他们碰上了它？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在去小院之前，桓祎一直怀疑阿四所讲的只是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奇闻逸事，没有什么佐证。毕竟，现在，永和十二年，距离贾后被杀已经过了五十六载，无数宫廷内斗的败者在这五十六年里纷至沓来，谁，在最后的岁月里究竟住在哪里，现在真追究起来怕是十分困难。

但是昨夜的事情让他惊觉，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恐怕真的发生过大事。而阿四，很可能通过他背后那个神秘的组织，隐隐约约嗅到了些什么。

尽管不确定能否从阿四那里得到答案，他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桓祎放下手中的簿子，静悄悄走到了阿四身后，端详片刻，认真开口：“昨晚那个院子真是贾后旧日居所？”

来了。阿四还沉浸在算学中，突然听得身后清脆的少年声音炸响，问出了一个他早就预料到、迟早要交代的问题。

阿四急忙换上一副乖巧的样子，瞪大眼睛，高抬眉毛，解释道：“确真。我老师同我说的，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所讲的自然不会有错。”

“那你，昨日真的只是带我去长见识？”

自然不是。

听到提问，阿四抿了抿嘴唇，自顾自地摆弄着手里的记录簿，没有抬头：“贾后死后，此处传说闹鬼，很久都不敢有人住。直到周成占领洛阳，他的守将有个胆子大的，住到过这里。所以我说带四公子来贾后被杀的房间，自然是真的，没有诓你。”

又填满了册子这页的最后两行，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四公子，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们捭阖门中人总是比旁人知道得更多，所以多少清楚一些那个小院前主人的事。”

捭阖门？四公子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发出疑问，“可是纵横捭阖之捭阖二字？”

不错，学问很扎实。阿四在心里评点了一句，继续解释道：“是，我正是捭阖门门主的学生。老师自比当代鬼谷，因而选取《鬼谷子》中的捭阖二字作为门派的名字。”

阿四说他的老师自比当世鬼谷…..

战国年代，隐世高人鬼谷子精于谋略、术数，著有《鬼谷子》一书，传说当世许多大谋士都是他的学生，比如，苏秦和张仪，孙膑和庞涓都曾经拜于他的门下。

当今这世道，风云际会，纷乱如麻，比之于鬼谷子的年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名字，很是贴切。

“门主想必是位隐士高人。”桓祎感慨了一句。不过他马上想到，之前吴叔和阿四都对这个组织的名字讳莫如深，用“那个组织”代指，恐怕…..

“你们门派的名字，怕是也不能随意透露吧？阿四现在对我说起，你们门主是否知情？会不会降罪于你？”

阿四愣了一瞬。接着，他一挑弯眉，做出一副小儿撒娇情状，拽起桓祎的衣袖：“我可是冒了很大风险才把门派的名字告诉四公子的。作为解答疑问的报酬，公子你可愿再同我去一次小院？”

他紧挨着桓祎坐下，一张可爱的面容凑近了四公子的脸，似乎因为恐惧而皱紧了眉头，“门内有任务要我去那里，我不得不去。但昨夜有鬼，阿四好害怕，不敢自己去。”

桓祎看着近在咫尺的俏皮面容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实在不忍心拒绝。他想着既然自己也对小院有些疑惑，不如行个方便，同阿四一起调查，也好保护这个少年的安全。

唉，没想到自己已经操起了老大哥的心。桓祎在心里哀叹。

说走就走。一路上二人讨论灵异鬼怪，说说笑笑之间已经到了昨晚撞鬼的小院外。桓祎努力地记忆着自己来到这里的路线，可是这金墉城的街道太过复杂，今天走的路好像又与昨夜印象中的截然不同了，他晕晕乎乎，还没有分清方向就已抵达了门口。

此时已是午后时分，光线正好，桓祎得以仔细审视了这座闹“鬼”的小院。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院落，外墙规整厚实，保留得尚且完整，能够看出在五十六载间有被人修缮过的痕迹。

他与阿四利索上墙，轻松翻进院子。只见院中草木凋敝，看起来久未有人收拾。屋顶的瓦砾不知是被风裹挟还是被雨雪侵蚀，掉落了少许，碎片一地。房间的外墙上倒还算干净，只是白色墙面的涂料有些斑驳，雨水阴了进去，形成了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在屋外转了几圈，他们已经大概了解了这座院子的结构。前院有三个房间，最大的是前厅，应该是主人用来接待最重要客人的地方。两边的稍小的房间是主人用来接待老朋友、或是和家人闲聊的偏厅。院子中间是一座佛堂，佛堂并没有比其他房屋更高大，只是从门口能够影影绰绰看到中间的塑像。再往后是厨房，然后是主人和夫人的卧室，一共有十来个房间。

“阿四，你觉得，昨日那个潜入者，那个有点吓人的鬼东西是在这里干什么？”桓祎闲聊般问道。

“不知道，说不准那真是贾后呢？看到我们两个都是俊美少年，所以有点垂涎我们的美色？”阿四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胡诌。

“传说贾后身高才有五尺，昨天我同那东西对峙过，他比我还要高上半个头。莫非贾后变成鬼以后长高了？”桓祎颇为无奈地认真反驳着。

“说不定，‘我死了，我也变强了’。”阿四淡定地捏起嗓子，学着女人的声线说起荒诞不经的混话。

看到四公子眼神中递出的飞刀，他吓得一捂脸颊，终于说了几句正经话：“现下我也不知那东西为何而来，不过我有个办法。这个东西如果是真的神鬼还则罢了，如果不是肯定是另有所图。要么他是来找东西的，要么他是来毁东西的，装神弄鬼只是为了吓走可能路过的人，顺便隐藏身份。”

桓祎接着阿四继续说道：“只是这房间荒废许久，为什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大军要进城了才过来？”

桓祎：“找东西，或者毁东西，如果知道了目标确切的地点都花费不了多久。想必这装神弄鬼之人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了解到这里有他要处理的东西，因此冒险选择大军即将进城前行动。”

阿四：“而且，他一定不希望这个东西被大都督手下的人找到。”

那这个东西一定对我们很重要。

阿四和桓祎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二人想到了一致的方向。

桓祎心领神会地提议：“我们还没来得及检查此处，说不准排查院子会有收获。”

阿四双掌一击，兴奋说道：“是了，此地荒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有新鲜的痕迹，很大可能是昨夜那个人，或者与那个人想找的东西有关。”

二人一拍即合，遂一同向前厅走去。

路上，桓祎问道：“你说这里原本住的是个周成手下的将军？”

“嗯，老师是这样说的。”

桓祎好奇又问：“你老师又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我无意打探贵派的门中事，只是想知道，这位将军离开此处多久了，之后又去了哪里？”

“此事老师确未向我提起过。只是一年多前我和老师经过此地时，那位将军还尚未搬离。”阿四回答。

桓祎追问：“那这位将军的名字你可知？”

阿四想了想答道：“不知。周成是两年前才占领洛阳的，他手下的那位将军在这里至多住了不超过两年。贾后已死五十六载，在她之后，这位将军之前，传说中间并没有人住过，但是究竟真相如何也未可知。我们还是先观察为好。”

抵达前厅，阿四便随意安排道：“四公子，你去前厅，我去佛堂，我们分头行动，收集线索，然后在前院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