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阿四的安排，桓祎缓缓步入了前厅。

这座看似普通的厅堂并未锁门，桓祎右手微微用力，吱呀一声，屋门便大剌剌敞开怀抱。

桓祎心中一惊，目光停留在了门锁的位置。与其说是这前厅没有上锁，不如说前厅之门根本没有锁，甚至连本该放锁的部位都被破坏了。他低头端详，只见大门的中间位置木刺滋生，只留下两个不小的孔洞，黑黝黝的，像一对残破的眼睛。

有人暴力闯入过这个房间。桓祎心中立马做出判断。

是昨夜那个神秘人，还是院子原主人居住时遭遇了什么？

怀着疑惑进入前厅后，桓祎排除了最近有人进过房间的想法。大厅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任何家具陈设，但根据地上的灰尘可以推断，超过半年无人走进这间屋子了。他考虑到，纵使闯入者会轻功，也一定会留下轻微的脚印痕迹，而地面的灰尘薄厚相当一致，恐怕除了鬼魂，没有人能够做到步入却完全不留下印迹。

尽管判断没有人最近进过屋子，在屋内桓祎还是发现了一些值得玩味之处。他的鼻子微微一动，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甜腥——大厅内有淡淡的残血的味道。

跟随着这股味道，在前厅中间偏右的位置，桓祎发现了一些血迹的残留。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深红色已经几乎蜕变为了黑色，但是保留到现在的血气和血痕足以说明，这里的血量并不少，甚至到了可能危及性命的程度。

暴力撞门加大量鲜血，这里恐怕发生过一起惨案。

桓祎又查看了窗户，同样发现了暴力破坏的痕迹，而且都异常明显、异常粗暴，闭上眼，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有人瑟瑟发抖地躲在前厅，将所有门窗锁紧，不敢作声。门外、窗外，一伙人手持武器，在奋力地打砸着门窗，试图闯进屋子。威胁声、谩骂声、兵器与木质窗框的碰撞声，一声声如同在屋内人的耳膜上挑衅。最后，随着轰隆巨响，大门被撞开，门锁被直接撞飞出去，连带着旁边的木屑横生。一队人马冲入客厅，四处寻找着躲藏起来的、可怜的房间主人。

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个女性，或是孩子。桓祎睁开眼睛，初步得出了这个结论。如果是见惯了战场搏杀的将军，很难想象他会不出门迎战，而是选择在屋内躲藏起来，坐以待毙。

此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所谓的贾后旧居，为何近些年还有血案发生？

桓祎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的发现与阿四分享。他疾行几步走出前厅大门，绕到后院，来到阿四刚刚进入的佛堂。

轻敲了几下房门。无人回应，他又唤了几声“阿四”，也没人应答。这小小的佛堂仿佛一间牢笼，将所有的声音与人的气息都锁了进去，只留下萧瑟破败的墙体，在秋风中屹立不倒。

桓祎低头观察了下门锁，房门微微敞开着，一把铜锁松松垮垮地挂在门上，并没有被人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吱呀一声，房门被一位高挑的少年轻轻推开。午后的一缕阳光钻过门缝洒入佛堂，好像尘封历史中的某个碎片终于大白于天下，咔嚓一声，严丝合缝地拼回到它原本该在的位置版图中。

-------------------------------------

一刻前。

阿四蹑手蹑脚地进入了小院中间的佛堂。所谓佛堂，不过是间比前厅更加窄小的屋子。不大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尊小型的佛像。佛像的用料很不考究，雕工也是显而易见得差劲，阳光照在佛像上，却好像被黝黑的木料吞噬了，丝毫没有光芒反射出来，另人甚至看不清雕像的面部。

佛像面前是一座香案，案上是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黄铜香炉，香炉中铺满了香灰。石质的地砖上摆了两个破旧的橘色拜垫，有些部分已经被老鼠或是什么小动物咬的七零八落了。

阿四的目光四下张望了一瞬，接着迅速锁定了香炉。他从怀中掏出三根极短的线香，用随身带着的火石点燃，插入香灰中。线香缓缓燃烧，香灰落入炉中，释放出一丝微弱的热量。这一缕热气在空中氤氲开，沁入一个个人眼无法分辨的缝隙、空洞、角落，也触动了香炉下的某个机关。

轻微的咯吱声从香案传出，紧接着，佛像后方的地板轰隆隆闪出一处空隙。阿四满意地围绕那处空隙的踱了几步，接着趴在地上向地面裂开的黑黝黝的洞中看了片刻，然后掏出火石点燃了什么，在洞口处观察了一下火焰，便纵身跃入那黑暗狭小的地道中。

不多时，缝隙“哐啷啷”合拢，再看香炉上的三柱香，早已燃烧殆尽，与炉中其他的香灰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桓祎进得佛堂的门便感到一丝古怪。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这里没有发现阿四，实际上，他对于阿四会随时消失又随时出现这件事情已经见怪不怪。这座佛堂真正古怪的地方是灰尘。这里的灰尘积攒的并不薄，但是极为不均匀，他细细看过，发现香炉壁上几乎没有灰尘，但是香炉的下方灰尘却很多，甚至比旁边的香案表面要更厚一层。

桓祎触摸香炉表面，竟发现有微微发热的迹象，心知这就是这间屋子的关要所在。他掏出火石，打出火花，慢慢凑近香灰附近，试图暖热香炉。终于在尝试了五六次之后，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香炉下方机关被触动的声音。

地板再次裂开，黑暗深邃的地洞露了出来。桓祎凑近地洞，屏住呼吸，细细地倾听地洞内部的声音。他听到了明显的人呼吸的声音，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震得他脑袋轰鸣，差点掏出匕首直接招呼过去。

“四公子，你找过来啦！”桓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声大喊来自他亲封的戏虐之王阿四。

“是啊，注意到了你还没有清理的线索。”这段时间，桓祎已经总结出了最好的应对阿四作弄的办法，那就是不接他的话柄，接着自己想说的话题说下去。就像刚才，如果他大喊一声“骇死人了”，再冲下去打阿四几下，这小子一定会跑得飞快，边躲边笑开花，之后他们很久的谈话主题都会围绕“四公子你胆子为什么这么小”以及“什么才算是故意吓唬人”。

“四公子，就说你聪敏，你果然没让阿四失望啊。”阿四眨眨大眼睛，一脸欣赏地看着他，“你下来，下面有好东西。”

桓祎问道：“地下这么黑，可需要我拿个火把？”

“这地下有灯，还有未燃尽的蜡，你尽管下来便是。”阿四回答。

桓祎心中对这地洞的作用略微有了些推测，于是依照阿四的话纵身跳下。

脚下感受到的坚实的石质更验证了他的推测，这里是一处密室或是密道。他跳下的位置是一个不长的甬道，高度刚刚好可以供一个人低下头通过。他向着有亮光的方向行去，来到了一座不大的四方厅。厅的四个角落都有壁灯，其中两个已经被阿四点燃了，火光足以使他们看清屋内的狼藉。

并不算宽敞的地下厅内有两具尸骨，几乎已经完全白骨化了，身体部分的骨骸脱离了衣袍的束缚，散落了一地，区分不开。尸身上的衣着也已经风化得难以辨认颜色，桓祎只能通过头发和衣着样式判断，这两个人是女人。除了尸骨，这地下室内还有几个木箱的残骸，但是内里已是空空如也。

“你们想在这里找什么？”桓祎转向阿四。从这两具尸骨的情况来看，这二人的死亡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纵使真的要追查什么旧案、为死难者报仇，也已经太迟了。他们进入金墉也不过才五、六日，大晋的军队入城也才不到一日，围绕着这座小院却已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只能说明，这院中的秘密可能最近才被人知晓。

“师兄托我来查查某件东西的线索。”阿四坦然回答，“不过这现在这两具尸体的出现的确出乎意料。师兄让我找东西，可没有派我去查这种前朝级别的旧案。”

说到旧案，桓祎眉间微蹙，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前厅的所见。尽管不知道是否与阿四所寻之物有关，他还是将自己在前厅检查时看到的被撞坏的门锁，以及地上的血迹等一一和阿四详述。

阿四严肃地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和四公子一起去前厅看看吧，这个地下密室，”他笑着轻踢了下破木箱，“反正我已经搜过一圈，这里只怕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咔嚓一声脆响，那个本已腐朽不堪的木箱顿时四分五裂，阿四慌张地一吐舌头，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他心虚地去摆弄地上盒子的碎片，突然发现了什么般惊喜地叫了一声，接着他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显摆似的拿给四公子看。

桓祎接过那金光闪闪的玩意儿仔细一瞧，发现竟是个小金锭。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发现金锭底部有些凹凸不平，似乎是铸造时留下的痕迹。他一拉阿四，两个人向壁灯下走去，细细对着烛光研读这痕迹形成的文字。

“贾氏私藏？这地道看起来也与贾后有关啊。”阿四看到金锭上的字迹又惊又喜，似乎是找到了查探的方向。他嘴角一咧：“看来毛手毛脚还是有些额外的收获，这不，”说着，他向上空抛了一下这金锭，自得地说，“收获了金子，还顺带一条线索。”

桓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这位少年财迷不要忘记最重要的任务：“我们先去前厅探探，那里的线索我尚未搜集完全。”

说完他率先向地洞的入口方向走去，走到半路他才猛然回神，望向阿四：“这地道可设计了出去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