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梦魂一朝醒,

投身昆仑背亲缘。

何当算尽千秋事,

不负旧诺不负君

——智化批命(某雅拙作)

展昭打完收工,将后续事情处理完,准备回府,一抬头,就看见了上面的四条人影。

这场景似曾相识。

太过熟悉的场景,使得展昭差点就将那句“白兄”脱口而出。

以往这种时候,他身边,一定有那个陪他打架的人的。

可是……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吧。

展昭敛了眸中悲色,翻墙而过,回了自家将军府,向赵元忆告了罪,先行回房休息。

三鬼一人跃下高墙,碧笙夫人望着展昭背影,半晌,扭头对赵元忆笑了笑,“走吧老哥,带你去找个住的屋子。”

赵元忆看着这典雅女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正不适应着,就听见了一边儿的苏苏姑娘好心的解释,“赵伯伯不要奇怪,我皇叔情绪不大稳定的时候就会有一些身为比干时候的语言习惯带出来,别的倒是没什么影响,适应了就好了。”

碧笙夫人=比干……

赵元忆果断将自己从石化状态中捞出来——这不都决定开始接受异空间的生活方式了么?要迈出适应的第一步啊!

在碧笙带着赵元忆找住处的时间里,苏苏爬去了檐角窝起,顺便给全府观望警戒;君墨已经回了门口,继续她守门的工作顺便揣摩一下从展昭刚打完的那场架的动作里悟出的东西。

等到碧笙安排好一切,回主屋附近查探展昭的状态的时候,很心疼地发现展昭那孩子又处于了睡不着的状态。

展昭这数日的失眠和噩梦,着实叫府里这几只鬼很担心。

她们最初试过去冥殿找人,但是阎王却告诉他们白玉堂地位过高,早不是能受地府管辖的,所以生死簿上也没有白玉堂的记载。

之后,她们也一直没想出旁的方法,只能一天天担心着,着急着,却使不上力,帮不上忙。

直到这天白天,碧笙夫人在家忽然思念起自家儿子的时候,想起了点儿东西。

碧笙夫人这辈子死的是很惨烈的,不说自己是被那怀疑她出轨的丈夫残杀,就连孩子都没被她那丈夫放过,就在刚死的她眼前被砍成碎块……

所以她才会化了怨灵,也才能遇见前来除灵的白玉堂,做了他的鬼使,请他将她的孩子送往轮回。

只是,那孩子死的时候,鲜血溅上了她从不离身的碧玉笛,也使得这玉笛就此做了她的武器。

这笛子当初还算得他们这对鸳鸯的定情信物,到头来,却真是讽刺。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于,碧笙夫人曾经为自家孩子吹奏过不止一次的摇篮曲。

这笛子如今成了法器,自然可以带着更多的安魂镇静的作用,若是将曲子再换成带有催眠性质的安魂曲,会对展昭这状态有所改善也说不定。

静寂的夜里,圆月映衬之下,云麾将军府主屋旁的树下,碧衫女子身倚树干,手执横笛,置于唇畔,轻轻吐息。

静谧声音就这么扩散开来,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

展昭终于有了淡淡的困意,沉入深眠。

感受到屋里人的气息平顺,碧笙心下大安,更加用心地吹奏下去。

这一夜,以云麾将军府为中心的半个汴梁,都笼罩在这天音一般的乐声中,获得安眠。

学士府中,相拥的包拯和公孙意识逐渐飘远,恍惚间,好似回到很多年前,那还在泸州进学的少年时光……

时光飞逝,弹指流年,指尖沙缓缓流淌。

霜鬓角,谁不羡少年?

却终究,无悔无怨,只为……还百姓一个湛湛青天!

第二天一大早,展昭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神清气爽地起床走了一趟剑,就和一样早早起了床一直围观他练剑的赵元忆翻了墙。

去吃早饭。

这自然不是说将军府里没有粮食——相反地,学士府的早饭其实就是昨儿带回的那些点心再加上碧笙夫人一早儿去采买的各色早点。

之所以去学士府,大约是因为习惯。

在还在开封府的时候,这一窝子从包拯公孙往下,展白并四大校尉就是一桌吃饭的,还记得那时候公孙大人还有晚饭迟到罚黄连水一碗的老规矩。

而又有多少回,展昭和白玉堂切磋的兴起,就被那一句开饭的召唤吓得赶紧收了剑乖乖儿跑去凳子上坐好。

而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再没有了吧。

早饭桌上,居然多出个姑娘,这倒是叫展昭颇有些意外的。

这姑娘也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丁月华丁三姑娘。

展昭这几日浑浑噩噩,丁三姑娘却是在忙着。

忙着……低调地结个婚。

所以这也就是展昭回来这半个月里没见着丁月华人的原因。

在展昭离京之后,京中事务全数交由赵祯、庞籍和包拯。

四大门柱虽已经换了七品身份,但是还是算在包拯麾下,也一直都在给包拯干活,这一回出大事,自然也是要跟着包拯忙活的。

危急时刻见真情。

马汉只擅长暗器,刀法很是一般,在这一回排查京中全面大洗牌抓他国探子和叛国之人的行动之中,多次险死还生。

而他之所以能平安地到现在甚至连擦伤都没有几处的原因,就是那不离不弃的丁月华小姑娘一手湛卢配合着他的暗器,联手直接将两人原本的战力大力增幅,将两个人的实力按照好几倍的方式叠加了上去。

这配合多了,又是生死血火里滚出来的,不知不觉,这马汉同学就开了窍了。

两人刚定下婚期,就接到了白玉堂死在冲霄的消息。

丁月华和白玉堂那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情谊,而马汉对着这个在开封府一起打滚这么久的大孩子也是感情深厚。

原本想过将婚期推迟三年,却不想丁老太君表示即使她老婆子等得起,姑娘家的青春也不能再拖下去了——何况丁月华和马汉都已经算的大龄青年!

所以两人决定,将这婚礼低调地办了,之后就过他们平凡的小日子。

展昭听了前因后果,点点头,说了句——

“你们等着。”

人就不见了。

丁月华一脸迷茫的看看同样迷茫的马汉还有那一桌子人,还没迷茫多久,就听见有人进了院子,“请问丁月华姑娘和马汉大人可在?在下锦绣坊掌柜,奉了东家之命,来给二位量身……”

丁月华越发迷茫了。

谁不知道那锦绣坊乃是江南展家的产业,全大宋一顶一的绣坊,这掌柜的怎地就会找上门来?若是陷空岛旗下什么产业里的布庄子她倒还可以理解,可是,展家?

带着掌柜的进门的,正是展昭。

或者说,是哄着俩孩子的展昭。

展昭脖子上,坐着一只展凤仪,而脚边,跟着一只跌跌撞撞的白芸瑞。

展凤仪可以理解,毕竟要动用的是她名下的产业。可是……白芸瑞?

呃……在展昭那回修养一月之后,这耗崽子就常常跑去凤仪染坊缠着他家“媳妇儿”了。

而前些日子白玉堂出事之后,这孩子没有展昭在身边,包拯公孙还有四大校尉都在外忙着干活,能想起来的心灵依靠也就这一只展凤仪,故而这些日子越发黏糊,便是展昭回来,按照其数日以来未曾睡好觉导致的恍惚状态也无法吸引白芸瑞的悲伤值叫他换棵树当考拉。

包拯和四大校尉见过林羽灵之后都是知道了展昭身份的,那段日子来过却并没怎么了解过内情的丁三小姐自然成为了唯一一个被屏蔽了信息的不知情人。

所以先有反应的,还是马汉。

“展老弟,你这是?”

展昭蹲身将俩孩子抱住,“马汉大哥,若是玉堂还在,无论是他妹子出嫁,还是他兄弟娶亲,都一定是要办的风风光光的。不说盛大到天下皆知,但是至少,也不会低于皇家的档次去。”

“可是……”

“马汉大哥,你不用担心世人如何看法……何况,这婚礼从头到尾,都是我展昭一手包办的。”——所以若是有人想要责难,想要搬那些理法道义,他们也都会冲着我展昭来,你们,只要好好儿当你们的新郎新娘,在未来回忆这场婚礼仍旧觉得幸福,就足够。

“怎么能这样……”丁月华从来都不笨,展昭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清楚得很!“昭哥,我们怎么能叫你白白遭受这种事情?小白哥到最后都最挂念你,我们怎能叫你为我们受这般委屈!”

“委屈?”展昭淡淡一笑,“我却不觉得。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做我想做的事,世人如何看法,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想要看他的妹子以最美最盛大的姿态出嫁,我错在何处?”

“……可……”丁月华说不出话来,却急的直想哭,“昭哥,你,你……”

展昭往马汉手里塞了块儿帕子,将他推到丁月华面前,“马汉大哥,剩下的交给你,你们量完身之后,就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等着结婚就行——记着,这婚礼,从头到尾,都是我展昭一手包办,你们,不过是拗不过我罢了。”

展昭说完,抱着俩孩子离开,留的丁月华扑在马汉怀里泣不成声。

这年代虽还没有后宋明清那般迂腐,但是作为亲友在有人去世的时候结婚本身就已经够大逆不道,却还要大办的话,那主事的人一定会被世俗礼法所苛责,为正道所不容。

展昭他……这是在用他自己的名声换这一场婚礼!

白玉堂刚死没多久,展昭除了在襄阳那儿劈了一回塔,就再没了旁的反应。

尤其是在此等事情又被官方压下之后,展昭在民众的眼中就是对挚友之死无动于衷!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说他冷血,说是曾经看错了他,更是不知有多少吃饱了撑的的文人在朝上参他,理由就是无情无义不堪大任。

这当口,若再闹上这么一出,展昭的名声,就全完了!

丁月华刚刚失去一个哥哥,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可是展昭这回是铁了心地要替白玉堂给她这当妹子的一场风光大嫁!

该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才能劝昭哥回头?怎么办,才能叫他放弃这堪称疯狂的做法?

要怎么办才好……

展昭这边陷入忙乱,就叫我们先换个视线,跑去太师府看看。

智化一觉醒来,拍醒都睡乐了的欧阳春,洗漱完毕推门一出去,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屋前不远的廊亭下,悠闲品茶……

智化默默将自家想逃走的想法拍飞,吞口唾沫,小心地往院子外蹭动……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智化这般自我打气着,刚飘过凉亭,就这么被一声不咸不淡的招呼定在了原地。

“呦,大昱儿,怎么,见了爹,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大昱儿大昱儿大昱儿……

智化哀怨地扭头望着自家爹,结果庞籍庞太师定力超群,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抿茶水,完全不为所动。

智化很想捂脸。

也不知他爹怎么来的起名灵感,他的小名儿是“大昱儿”,读音根本就是“大玉儿”!

而他弟弟庞统……

呵呵呵……“小统儿”什么,绝对没有叫他联想起“小桶儿”,绝对没有!

智化大哥,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你还在傲娇个什么劲儿啊……

“大昱儿?”庞籍等的不耐,一挑眉,智化咽咽口水,认命地走到亭子里,乖乖行礼——

“爹……”

——所以说,什么黑妖狐智化,什么北侠欧阳春,面对爹的时候,还不都是没长大的傻乎乎的孩子!智多近妖又如何?名震江湖又如何?在当爹的面前,孩子,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无论在外人眼里如何变化,回了家,到了爹面前,也不过……

也不过就这幅丢脸样子罢了。

何况智化原本就是理亏的。

当初一不小心知了些未来命数沾了道法拜入昆仑,就此不能回家说一声就得当即跟着寻来的阐教道长暂时离开尘世,故而其当初离开其本质和离家出走没啥区别,不过离家出走的是出于主观,而他这是客观情况迫的他不得不为。

只是,结果没有不同。

事实都是,他这个当时作为独子的家伙,弃了父母,少年离家,一走多年杳无音讯,再出现,就已经是黑妖狐智化,而世上再少有人知道庞昱其名。

而他这一出走,伤了父母的心,更伤了父母的身。

娘那段时候整日以泪洗面,伤了根本,后来才会在生弟弟庞统的时候难产,不久就缠绵病榻撒手人寰;而爹,也是那时候,短短时间内花白了头发,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这些,都是他做下的孽。

是他庞昱,也是智化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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