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庞统有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哥。

而这哥哥,已经不在府里有年头了。

自不是说这哥哥是死了的,只不过……好吧,除了襄阳王府里的人还有外界零星几人知道之外,天下人都以为他家这个哥哥是死了的。

庞统从小听着自家父亲和哥哥的疆场传奇故事长大,到了十岁上,家里下人换代换的差不多,知道自家大哥存在的人越发地少了。

而这一年,庞统的兵法和骑术都已经有所小成,剑技也已经达到了不低的水准,就连庞籍都不得不承认自家这俩儿子都在武学上有着毋庸置疑的好天赋——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当爹的。

“若是元英将来得以入军营,必有一番作为。”

庞籍曾经这样与人说过庞统。

只不过——

大宋,尤其是仁宗一朝,要的,是和平,是不战。

这孩子,又哪来的机会,有一番作为?

盛世,从来是文人的天堂,武者的枷锁。

大将之才,放在这个年月,又能有什么作为?只会白白浪费了这上好天资!

十三岁,庞统庞元英终于知道了自家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哥现在是谁了。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妖狐,智化。

敢情自家哥哥放着好端端的太师之子不做,跑去当了一江湖草莽?

不过……

庞统不能否认的是,那愤怒之下,冒出来的难以压抑的羡慕和向往。

太师府权势滔天,但是……作为太师最重视的唯一的儿子,全府上下紧迫盯人体贴入微,生怕再发生一回“大少爷越狱事件”。这般情况,叫他怎么能有自由,又怎么能有机会去一展自己的抱负?

可是……

十三岁的庞统默默握紧了手中书卷——还,不是时候。

自家哥哥出的去,据说是因为擅长于玄学,算出天时地利人和才逃出了这固若金汤的太师府,自己,还没有那么厉害的能力,能测出何时是逃走的最好时机。更何况经历了大哥逃逸的事情,府里针对他这个少爷的警备力量已经翻了一倍有余。

十三岁的孩子斜倚在榻上,隔着窗子望着窗外模模糊糊的落雪——

半晌,再将目光挪回手中书卷上,末了嘟了嘴——

大哥那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种书他是怎么研究的?什么叫“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为矫揉,为弓轮”?!

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到底要怎么理解又怎么上手啊?

我是为了逃出家门并不要多高深,但是……

好歹叫我看懂啊T-T

时年十三岁的庞统少年,仰头望着白亮雪夜,深深地宽面条泪了。

此时的庞统,叫人如何能与多年后那信手就是句“金寒水冷大利北方”的大神棍“飞星将军”联系得起来?

只能说,少年的发展方向,果然是连神都不能预料的。

请称之为——

神发展。

十五岁上,庞统少年终于了悟周易卜卦、飞星之术,其后顺利逃出家门。

然而……

顺利跑离京城,庞统松口气,滚倒在路边草地里。?

——谁说的自家大哥跑出家门是靠的飞星之术?飞星个毛线啊!到这年纪按照自家大哥和自己类似的天赋也该一样有了靠着轻功躲开侍卫靠着武力值溜出府外的能力了!何况大哥那时候府里对他的戒心并没这么强!飞星什么的压根就是传错了的传说吧?

于是庞统少年就这样在人生的道路上被未曾得见的庞昱无意识地摆了一道,死得其所。

这一年,庞统去了边境军营,自荐入伍。

其后,从最底层的小兵一步步往上爬。

直到五年之后,成为了大宋最年轻的都指挥官,扬名天下,自家老爹这才知道原来失踪五年的儿子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还挺滋润。

其后,身份一恢复,本事也够强,没了那群卡着他平民身份的势力人物,官场上可谓平步青云。

很快,在再一次击退辽国侵略之后,庞统正式官拜将军。

大宋正二品武散官,镇国大将军,帝赐封号,名为“飞星”。

飞星将军庞统,就此奠定了大宋第一年轻的二品将军身份。

又过了半年,辽国一次较大规模的入侵中,庞统在未得消息仓惶应战之后,以己方百人杀敌方五千,不仅守住边防线,还大大挫了契丹锐气。

那百人中活下来的七十二人,在那之后成为了庞统的心腹,人称“七十二飞云骑”。

而庞统,在那一役之后被皇帝封王。

中州王。

何为中州?

帝都即为中州。

何为中州王?

即是掌管京畿地区的,那整个京都的王!

历来从未有任何一位帝王敢把自己的王城押出去,赵祯此举,立时轰动朝野,群臣上书言官觐见,只为叫皇上收回成命。

然,赵祯坚持。

庞统受命。

自此,为王守住这个天下,只为这一份信任。

对他能力的信任,对他心性的信任。

这是……值得他效忠的王。

这是大宋之主,是他爹和他都这般欣赏的君王!

赵祯这个帝王,无愧于他庞家的忠诚!

其后便是在疆场守着大宋的边境,不仅为了这个认同了自己能力给予自己绝对信任的帝王,也为了在最适合自己的地方一展拳脚。

他庞统,要契丹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敢再大举进犯大宋,要他们契丹人一听见他庞统率领的这大宋军的名字就闻风丧胆!

这是他庞统庞元英作为一介武将的坚持,作为一介武将的荣耀!

那一年,辽萧太后驾崩,耶律宗真终于夺取大权。

和那些京官不一样,和辽打了这么久教导的庞统对于耶律宗真那懦弱表象下的狼子野心可是了解得很,萧太后此番驾崩,无异于是一个契丹将有新动向的信号,而未来的方向会是战还是和,都要看这新帝此时的意向。

看来,有必要一探辽宫。

庞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心里有了思量。

尽管赵老六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往契丹吊唁,但是那一群京里的文官又有谁能有能力对抗辽这尚武的气场?

嘛……听说,里面似乎有两个武将?

不过赵老六脑子怎么了?就丢了两个四品的侍卫来随行?难不成以为靠两个侍卫就能震慑那些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契丹大汉?开什么玩笑!

照理说赵祯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是这两个侍卫,最多同时顶着将军虚衔之外,似乎也就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而已……

庞统手上要落下棋子的手忽然一顿,黑色棋子已经化作乌光扑向门口——

“谁在那里,给本将军滚出来!”

一道黑色人影闪到他面前,直接伸手挑了他下巴,仔细端详一番,末了点点头,“嘛,不愧是我弟弟,长得不错嘛~”

庞统翻翻眼睛,“黑妖狐智化?”

“正是~”

“不要像个变态一样的跟本将军说话!”

“哎呀真是不可爱,对哥哥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真是太叫我这个当哥哥的担心了~”

“……”庞统伸手扒拉开那只爪子,“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哥哥’我庞统可不认。”

“……”智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手中墨色折扇啪地打开,遮了下半张脸,也挡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是那声音仍旧妖孽,“其实我这回来找你,是有正事,庞大将军~”

“有正事就用正式的语气说话,用不用本将军给你顺顺舌头,黑妖狐?”

“真是不可爱……”黑妖狐放下扇子,“我这回是来给你推荐个朋友……你是打算去契丹皇宫的吧?在辽都你去宋使所住驿站找一个叫白玉堂的……你们会谈得来的。”

“白玉堂……那两个侍卫之一?一个侍卫,有什么好拜访?”白子落下。

“这个白玉堂,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罗刹,锦毛鼠白玉堂。若是小瞧了……可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提醒过你。”落下一枚黑子,智化的语气难得的正经。

“罗刹?”庞统起了些兴趣,“长什么样子的?”

“无法形容……等你见到的时候感受一下那气场就会知道了~”智化的语调又变回去了=-=

庞统忍下一头的青筋,“气场?”

“嘛,人生要有惊喜才有趣么~乖哦,到时候你见到了就会知道的~”

那一天,智化在庞统榻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陪着庞统下了几局棋,互有胜负。

几日后,庞统入了辽都。

大街上,纵马疾奔之际,马前出现了个大宋文人……

庞统赶紧翻身下马,将马制住——这要是叫他踩死了,那一群御史什么的还不得烦死他!

要知道,大宋文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猛于虎的存在啊!

庞统甚至还曾经设想过,若是两军对垒交一群大宋文官叫阵,搞不好对方会被烦到集体自杀,他们宋兵就可以兵不血刃不战而胜……或许收了辽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前提是,同样受到音波攻击的宋兵都能活下来。

庞统回过神看看这一幅受了莫大惊吓尚未回神的年轻文人,摆出很真诚的笑脸,“这位……小兄弟,抱歉,在下的马……小兄弟?喂?”——这孩子该不会叫自己吓傻了吧?大宋文人质量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啊……

却见那孩子被叫回魂,居然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还给他亮了俩酒窝出来,“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庞统震惊了。

现在大宋的文人,还有对武将这么有礼的?这孩子谁养出来的?奇葩啊!!!

而且……这俩小酒窝……真的挺可爱的。

嗯,可爱,真可爱。

这思维还挂在那俩酒窝上,就见那小动物一样的文人水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家战马,嘀嘀咕咕的。

仔细听去,是——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

……?!

庞统疑惑了——自家马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上好战马,但是一个文官,能看得出来吗?

正疑惑间,就见那小动物回头,特渴望地望着他,紧张地连耳朵都要红了,说话也声音小小的,“那……那个什么……你的马,我可以摸摸吗?”

……!!!

他……没听错吧?摸摸?不是吧……这孩子,不怕挨踢么?他不知道好马都多傲么?

算了……若是这家伙能对这件事闭嘴,也顺带着叫京里那一堆御使闭嘴,自己大不了从自家马蹄下再救他一回。

极意外的是,那马居然乖乖被这小动物文官摸了头,看样子似乎……还挺享受?

更意外的是,那文官对这手感似乎……也很享受?

庞统对这人终于是起了极大的兴趣——这人……有趣,真有趣。

“我的马也叫你摸了,你可否告知本将军,你的名字?”

就见那小动物保持者沉浸在绝佳手感中的梦幻样子回了他的问题——

“我叫颜查散……你是将军吗?武将真是好啊……”

武将好?

盛唐或许是这样,可是这大宋一朝……这孩子谁养的?

颜查散是吧?

有趣,真有趣!

看那小动物摸得差不多了,庞统翻身上马,准备继续前进,刚一上马,就听见那小动物的问话——

“唉,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呐!”

庞统看着那一脸认真的小动物,大笑,扬鞭——

“我?庞统!”

自家马没跑出超过一条街,忽然就哆嗦了一下。

庞统有些意外。

自家马健康得很,陪他上战场无数次,都没哆嗦过,这是怎么了?

伤风?

庞统原以为这一番偶遇,就已经是缘尽了。

毕竟,一个是大宋京都的文人,一个是宋辽边境的武将,这俩人又有什么理由能再有交集?

可是,庞统没想到,再见,会这么快。

正月十九日午时,辽主在殿中大宴宋使。

庞统得了消息,早早儿就带着几名飞云骑埋伏在辽殿外几处高地,好监测那宴会上辽主意向。

却竟看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颜查散一步步接近辽主直至手断琴弦颈血以谏,庞统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

那只小动物,竟有这般风骨。

庞统和那群文人不同,他太了解这些契丹人,太了解这些契丹人的武力。

别的不说,至少要是想将这些文人全部杀在这里,对那一殿子辽兵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只要耶律宗真一声令下,这大殿,就会伏尸浸血。

而若真要开刀,触怒了帝王的颜查散必定首当其冲。

庞统在藏身处捏了一把汗,随时做好了给自己带来的飞云骑下令命潜入辽都的大部队动手救人的准备。

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

那样一来,舆论全会掌握在辽主手中,大宋没了好借口,他庞统也没多少可能带着人在这辽国腹地突围而出——纵是飞云骑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怕也挡不住辽都常驻几万大军!到时候,怕是自己这一群人最多能以同归于尽的方法折在这里,那些文人也是运不回大宋的。

所幸,辽主耶律宗真也知道他的势力还没有巩固,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颜查散在一群老臣的保护下,总算是平安走出了辽宫。

庞统一路上视线就没离开过颜查散,所以在颜查散出了宫门直接扑地的时候才能第一时间冲上去将人接住。

那群老臣还在犹豫,可是庞统却没那么多耐心了。

满眼的都是那小动物流的血,虽说作为无疆没少见血更不会少了流血,但是……从来没有文人在他眼前这么凄惨过。

庞统听着那群老臣这那那这,实在是没了周旋的耐性,“你们这之后就该回去了吧?这个人本将军就带去疗伤了,若是赶不及跟你们走,本王会让他和那展昭白玉堂一同上路——那两人是住在你们驿馆吧?”

你们这群聒噪的老头就赶紧把人交给我了事回驿站吧,本将军还急着带人治伤呢!

“是没错,但是……”

庞统见那群老头子还要磨叽,赶紧出言打断,“既然是,本将军就带人走了,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

几位老臣都没了声音。

庞统也不再多言,直接抱了人就走——要赶紧止血消毒啊,也不知道那琴弦有多锋利有没有伤到骨头……

回了暂住的院子,自然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庞统没少受伤,自家飞云骑也都是尸堆里爬出来的,但是……这群都是很抗打的武将,颜查散这种细皮嫩肉的文人,他们真没人捯饬过。

眼看着飞云骑还没来得及给他把伤口附近衣服撕掉那小动物就已经疼到在无意识地□□了,庞统无奈之下将人全部赶出去,自己动手。

这整个飞云骑里原本最细皮嫩肉最有可能把动作放轻的就是他庞统了——怎么说也是太师府里长大的,什么日子没过过啊?

即便如此,在庞统成功将这一只小动物受伤的爪子包成粽子之后,已经一身的汗了。

庞统表示,就是在战场上给十几个兄弟包扎都没有这么累过——文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娇嫩了,那一身皮肉触感滑腻简直比边境上好多女人的手感都还要好得多……

庞统收拾好药箱,看着仍旧昏睡的小动物,决定先去泡个澡。

等到泡完澡出来,庞统看着仍旧睡着但是安稳许多的小动物,颇欣慰——谁说本将军养活不了小动物的?这不是养活了!

庞统很自豪地欣赏着这床上的小动物,不自觉地,那目光就顺着爪子往小臂上爬,继续往上爬……被衣服挡住了=-=

庞统一激灵回过神来,正对上那小动物睁开的眼睛。

庞统是谁啊?就算是被抓包了,也会表现得十分坦荡雍容,“今早晨起卜卦,见卦象是金寒水冷大利北方,果就叫我遇见了妙人……怎么样了,我的‘妙人公子’?”

小动物果然红了脸,嘛,看着更加可口了……

庞统起身去给小动物倒水,顺便将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很桃色、的念头拍下去。

那可是个男的,还是个文官!

庞统如是说服自己,可是……

且不说大宋养脔宠俨然成风,单说这文官……就和庞统所不喜的那些文官,嗯,不大一样。

小动物伸手,试图自己拿着杯子,可是……

庞统看着那小动物的粽子爪子,忍不住出言调笑,“本王还不想就这么叫客人洒了一身水的同时还要迫得本王湿了床褥,你知不知道,现在可还是冬天。”

小动物……已经不只是红了脸了。

庞统喂着那小动物喝水,感受着蹭在脸上的柔软发丝还有那时不时蹭到自己手的那小动物的下巴和嘴唇,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冒出来了。

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不过……还不错。

看着那小动物喝完水眯了眼睛深呼吸,庞统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乱那小动物的发顶——

“可爱,真可爱!”

小动物炸毛。

庞统大笑,拎走茶杯,“看来还很有精神么,大宋难得出了有血性的文人,若是这么萎靡了可就是国家损失了,赵老六会哭的!”

“赵老六?谁啊?”颜查散努力地回忆自己背过的群臣谱系——明明没有这么个人啊!

庞统没忍住,上手掐掐小动物脸蛋——柔软,真柔软~

“赵老六是谁你不知道?这样怎么行呢,你可是大宋的文人啊~那你可知道,当今圣上排行第几?”

“第六……啊!!!”颜查散用极度震惊的眼神等着庞统,“你指的该不会是……不会吧?”

庞统看着那小动物,心情各种飞扬。

“有趣,真有趣!”

说罢转身走过屏风,出了屋子。

颜查散其后的各种纠结,就不在这位中州王爷的考虑中了。

庞元英同学现在急需想清楚一个问题。

刚刚,那个感觉……

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动心’

……吧?

庞统在军营中这么多年,自是不会没碰过女人的。

可是……从没有这种感觉。

想留他在身边,想能一直看见这人这幅样子,只是看着就会很愉快,而且……还有一种……

庞统感受着自己身体某个地方的反应,叹气——

还有一种很禽兽的感觉……

该不会……真栽了吧?

不是吧!!!

庞统真想捂头。

庞家人历来专情,他家爹,权倾朝野的太师庞籍,虽是有很多人给他送女人,但是他全都打发那些送来的人去签了契做了下人,多少年都没正眼看过,不说没有续弦,就连个妾都没有;而自家大哥……呵呵,看来自家这果然是要绝后了么……

庞统谁啊?战场上出来的,哪会婆婆妈妈的?确认了感情,立即就决定试探着出击。

譬如说……

当天晚上,颜查散看着脱了外套穿着中衣往自己被子里钻的中州王爷,大脑立时当机。

“庞……将军?”

“啊,你住的是本王的床,这院子里住着飞云骑,没有多余的屋子了。”

“……”

“白天本王不是说过了么?”

“什么时候……啊!!!”莫非是那一句‘本王还不想就这么叫客人洒了一身水的同时还要迫得本王湿了床褥’?

可是……一起住……

小动物尚在纠结,庞统可不管那些,直接将人往怀里一揽,撂一句——

“省地方。”

就睡了。

某只小动物傻眼的看着貌似睡着了的中州王,伸出好的那只爪子捅捅,没反应……如是折腾一阵子无果,也就只能睡了。

却不知道,在他闭了眼睛之后,某只狡猾的已经‘睡着了’的中州王就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怀里小动物平稳地呼吸,中州王同学伸手摸摸那手感极佳的脸蛋还有头发,顺便偷了一个吻,这才安心地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入梦。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来月,庞统也渐渐地有意识地将自己真实的摊开来放在颜查散面前。

这么久的同榻而眠,何况他有的时候晨起反应是比较大的——谁会在爱人在怀坐怀不乱到连反应都没有?他庞统有耐心但不是X无能啊!

他不信颜查散是没感觉到他的这份感情的。

可是颜查散,似乎并不准备将事情说开,也不准备接受。

即便如此,他庞统也不会放弃努力。

他是谁?他可是中州王庞统,大宋战无不胜的飞星将军!

叫他就这么放手?开什么玩笑!不回应他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叫他信任,他会继续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颜查散,直到他再也跑不掉,再也离不开!

二月二日,庞统很遗憾地送某只小动物回驿站——这样一来再见面就得等一阵子自己找机会回封地溜达的时候了……一日不见都会如隔三秋啊,太折磨人了!

也就在这一日的驿站,庞统见到了自家那逃家多年的大哥唯一一次来见他时特意提及的那个人——白玉堂。

大哥说的对,这人长得确实……无法形容。

无法形容的漂亮,远胜诸多女子的姿容,却奇异地不会叫任何人错认他的性别。

因为气势。

那一身杀气煞气凝出的罗刹鬼神一般的气势。

庞统再看看自家小动物扑向的那个叫展昭的人,终于不得不赞同了赵祯的选择。

赵老六……果然不会叫他自己陷于任何险境。

这样的两个人,也亏得那赵老六能找得到、能支配得了!

京中有这样的武官,大约是真的可以彻底放下心了吧。

六月中,庞统刚处理完边境所有烦心事借着陪护辽国使臣之名回了京,还没来得及去找颜查散一叙相思之苦,就在第一天列席早朝的时候,在宋臣辽使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赵祯给颜查散颁了旨。

帝赐信任开封府尹颜查散和他家干妹妹庞涵清……择日完婚。

辽使在侧,便不可出手打自家皇帝的脸,若是只有宋臣在列,他就是拼了会被御史弹劾死也会逼得赵祯收回成命,可是……

呵……天数……

纵是他勘破了飞星之术又如何?

天不老,情难绝。

哪怕他能读出再多的命数,却……终究勘不透他自己的。

事已至此,便无从更改。

君无戏言——在他国使臣面前,国君,断不可失了威仪。

这是原则!

庞统恍惚地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散朝时候,颜查散离开大殿的背影。

庞统伸了手,想追出去,但双腿就像是扎了根,一步都走不动。

只能看着那人的背影就这么消失,看着那人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野里。

最终,伸出的手还是只能无力地放下。

平生……唯此时,这般迷茫,这般……不知如何是好。

庞统正迷茫着,肩上多了一只手。

茫然扭头,看见的是自家老爹。

庞籍望着他半天,终究还是叹气。

“不要和涵儿抢……金口玉言,两国纷争,不可……”

庞统挤出笑容,打断了庞籍的话,“爹,我懂,我都懂……我不会对不起这个天下,但是……爹——”

庞统忽然对着庞籍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请恕孩儿不孝!”

说罢,起身,离去。

宽大袖袍随着走动挟卷凌厉气势,整个人,好似是一把出了鞘的传世名剑。

抱歉,爹,我从十五岁逃家就很少再回去,但是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爹,孩儿不孝,不曾承欢膝下,更不曾侍奉跟前,甚至以后,都不能再尽孝道。

但是……孩儿还是请爹……能原谅我,原谅我这一次任性。

自此,再不能相见……

孩儿……拜别。

第二日,朝上,飞行将军庞统自请戍边,此生永不回京城。

赵祯大惊,不允。

中州王自请血旨,帝无奈,允之,但许其一诺,允他他日反悔自可回京。

辽臣散后,庞统找到颜查散,留了一句话。

“这辈子,我会在边境守着这个天下,你……自去做你想要做的事。”

——我庞统一辈子,一旦许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更改,若是你的愿望就是接掌青天护佑这天下清平,我就穷尽一生,许你一个安稳的边疆,许你一个不会动摇的前方!

随着辽国使臣重新往边疆去的那一日,正是狄青周年忌日。

也不知自己死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但是……这一辈子,死在疆场,似乎已经是注定。

辽使队伍中,同行的还有展昭和邵剑波。

听说那邵剑波是喜欢公主的,所以此番决定参军守在边疆,叫辽人不敢欺负宋家的公主。

倒是个好男儿,若是足够有才干,下功夫栽培一下,日后能出个猛将也说不定。

看着展昭将公主送到那耶律德文手中,看着耶律德文安抚公主,看着那队伍越走越远,听着展昭那一句——

“耶律德文,你听着,我展昭不过山野莽夫,不管你什么王公贵胄,我只知道,若你敢对我妹妹不好,展某就是追到碧落黄泉也不会放过你!”

庞统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该为了那小动物而向自家妹妹也这么喊上一句……那该多有气势啊……

庞统在马上,望着一望无际的碧空,忽然有些萧索。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颜查散,本王想你了。

我庞统……想你了……

嘉祐八年三月,庞籍死于任上。

庞统知道,自家大哥会打点好一切,而他能做的,只是……

庞籍下葬那一日,宋辽边境庞统手下所有军士换了白衣,在庞统带领下,向雍丘遥拜。

这不是作为家人,而是作为军人,为一代名将的陨落而放出的悲声。

庞籍一生刚直清廉,大小战役无数,尤擅守城,以守为夺,铸就无数战场奇迹。

其对大宋作出的贡献,对大宋战士的精神引领,无可磨灭。

庞将军,您一路走好……我等将士,定会守好这个边疆,不叫您等前辈的心血白费,哪怕是只剩下最后一人,也定不叫这边疆失守,不叫契丹狗,迈入我大宋一步!

愿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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