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二月二十三,春寒之时,金华白家本家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嘹亮啼哭。
金华白家现任当家白金堂和夫人夏疏影的第二个儿子,终于降生。
他们已经盼了这孩子太久了。
尽管已经有一个可以继承白家家业的孩子,但是,那孩子在某些意义上没有这孩子来得重要。
白金堂的弟弟白玉堂,自小喜居陷空岛,不喜归家。尽管在武学和经商上天分都是绝佳,但是奈何人家不爱回家,也说什么都推说不到时候不肯继承家业,甚至连来帮把手都不肯。
甚至说得准确一点,这白二少就连沾点儿白家家业边儿的事情都会像躲瘟疫一样躲得远远地!
若是这家伙真的没有才能,他不理事白金堂也就认了,可是!
白玉堂这家伙说是天才都不为过!
至少他白金堂没见过第二个孩子能像他弟弟一样在六岁不到就一个人杀了一伙已经在那山头上盘踞了二十多年的颇厉害的山贼之后,还极具经济头脑地收编了其所有的产业,还将这产业整合洗白之后当了他白金堂的生日礼物送了他!
那时候委实叫他感觉……他这个大哥当的真是失败。
而且自家弟弟明确跟自己表示过他喜欢一个人很久了,而跟那人绝对不会有孩子——这是在有一回自己要给他寻摸个家世人品合适的妻子的时候那孩子被逼急了透的底。
不会有孩子,要么是那人不能生育,要么就是……那会是个男人。
而白玉堂说这话时候的年龄距离研究生育问题的年龄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于是白金堂基本肯定那是个男人。
于是这个孩子就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了。
若是这个孩子能够激发出白玉堂的父性,或许他会意识到自己应该抗的责任回来帮帮他这个一天天累得很的苦逼大哥也说不定——或许,还有可能带上他家那口子。
于是这孩子,就这么在出生前很久就被期盼着了。
尽管其出生意义就是作为白家老大送给白家老二的礼物。
嘛,也不能这么说,白家老大对这孩子还是很有感情的,而且白老大也是在确定这孩子到了自家弟弟手上一定会过的极好,甚至可能会过得比在府里生长的他白金堂的长子都要好之后才舍得放人走的。
于是在嘉祐二年(1057年)正月十五,这个被命名为白芸瑞归了族谱记在白玉堂名下的孩子,就这么被装在了大食盒里由自家亲生父母亲手送到了开封府衙役手中,转交给白玉堂。
白芸瑞的人生,就此转了一个三百六十五度的弯儿,一路狂奔了下去。
直到很久以后,白芸瑞都记不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父亲和昭爹爹是在什么时候。
但是这也不能怨他,毕竟,在他的记忆开始稳定的时候,这一对父亲就已经陪在他身边很久了。
尽管白芸瑞不记得初遇是什么样子,但是那两位大人可都是记得的。
白芸瑞成年以后曾经一度好奇,也就去问了自家昭爹爹,记得那时候,昭爹爹的笑容很有些奇怪,半晌之后丢了一句话出来——
“我不止一次地庆幸我在带你之前养过凤仪,不然的话,由着玉堂那么折腾,估计你都活不到见到凤仪的时候。”
白芸瑞自此掐了对那段日子探寻的所有念头以期自己能对自家父亲保持着英明神武的印象。只是日后凤仪和孩子们偶有问起,白芸瑞统统只会感叹一句——
“凤仪,我能活这么大,多亏有你。”
末了被冒青筋的展凤仪掐胳膊掐到青紫。
白芸瑞人生里的第二个弯儿,转在他两岁两个月零四天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陪着公孙爷爷验完尸,被公孙爷爷抱着从停尸间里出来,回他家两位爹爹的住处。
一进屋门,白芸瑞就看见了自家昭爹爹怀里那个好漂亮好精致好有气势的女孩子。
白芸瑞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感觉到那孩子似乎会是他以后很重要的人,也不管那女孩子一上来就抢了自家地盘,将自己从公孙爷爷怀里挤了出去,只是努力要自家昭爹爹抱着自己去抓住那女孩子的手。
直到那女孩子觉到她的手被他抓住,听他喊了句“媳妇”,这才转了眼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一句——
“就是你这家伙霸占了我哥?”
嘛……昭爹爹刚刚似乎说她是他妹妹,叫展凤仪……嗯,凤仪,真是个好名字~
白芸瑞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就感觉有什么感觉在心底生发,蔓延开来。
——她就是我媳妇~
这念头来的诡异,却很明晰。
就像……本该如此。
于是白芸瑞赶紧乖乖回她的话——
“这能怪我么?我爹不爱管我,就有昭爹爹好……”
这其实,是大实话来着。
就见那女孩子扭头,瞟了一眼自家父亲,末了点头,“他肯定不会是个你想要的好爹。”
——嘛,媳妇儿你真是太贴心了~
白芸瑞热泪盈眶。
展凤仪待的时间并不长,她离开后,日子该怎样过似乎还是怎样。
所有人,甚至昭爹爹和父亲都以为自己对凤仪就是孩子间一时玩闹,过后就会忘掉。可是白芸瑞知道,不是这样。
或许最开始那一眼只是好奇,可是,那一眼之后的那一瞬间的感觉,那种就好像找到了自己所缺少的一部分那般的舒适感和认同感,绝对不会有错。
当然,那时候的白芸瑞还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只是知道,他要和凤仪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白芸瑞虽然很小,却因为生长在开封府这个总有命案发生的特殊环境里,对于生死有了很敏锐早慧的认知。
他懂得,一辈子可以是多么漫长的事情,但是他就这么认定,自己一定会跟凤仪在一起,一辈子都不放手。
再见凤仪,就是很久之后。
那是昭爹爹为了替皇帝挡刀而受伤中毒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真的是很担心。
他已经知道死亡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不愿意相信自家爹爹有可能会像公孙爷爷手底下那些肉块一样,变得支离破碎或是腐烂变质。
他家的昭爹爹,应当永远是干干净净清清润润,应当是会一直微笑着与他说话,会摸着他的头说‘芸瑞又长大了’,会在看了他扎马之后拿着手巾给他擦汗说‘芸瑞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的活生生的人。
他家昭爹爹,一定会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而就在连秀秀大伯母和苏苏姐姐、公孙爷爷都束手无策之后,凤仪到了。
自己很担心她。
凤仪对昭爹爹的感情有多深厚,知道这事情又会受多大打击,他很清楚。
所以他很担心。
却不想,凤仪带来了她娘,也就是昭爹爹的娘,而这位岳母大人,居然有法子治昭爹爹身上的毒!
经过漫长的治疗,昭爹爹终于被确认无恙,只需静养,自己松了一口气,却见凤仪努力地扶着她娘去休息,刚将大人放在床上,飘在半空的粉色人影居然就往地上倒了过去!
一直跟着的白芸瑞赶紧迈开小短腿儿奔过去将人接住——感谢两位爹爹严苛的训练,不然他真的没有把握接得住人!
尽管这人轻的很,完全都不像是个人类该有的分量……
但是这分量对一个与她同年龄的孩子而言仍旧是不轻的。
芸瑞见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当真是慌了一阵子,索性紧要关头记得昭爹爹说过的遇事要冷静的教导,以及查看存活特征的基本方法,确定了凤仪只是累极了昏睡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昭爹爹,您真是太厉害了……
白芸瑞默默地感谢了自家昭爹爹一番,一路抱着展凤仪上床,将人放在她娘身边。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又是惊吓又是负重的,芸瑞也很疲惫。确认了展凤仪可以好好儿休息之后,白芸瑞给展凤仪掖好被子,努力地撑着回了自己房间,爬上床睡觉。
要养好精神啊,明天也不知道昭爹爹、父亲、凤仪,都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搞不好明天还会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呐……
四天后,八月二十三日,自家昭爹爹终于醒来。
自家父亲至此,算是又活了过来,恢复了精神。
自家两位爹爹感情一直很好,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以前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受过这两位之间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了这般的程度。
他甚至可以断言,若是这一回自家昭爹爹真的没有赶及治疗,自家两位父亲都会在同一时间消失的。
父亲一定会弃了他,追随昭爹爹而去,但是白芸瑞却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会因此埋怨自家父亲。
那种作为替代的感情,大约是羡慕,还有祝福。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只是那时候,白玉堂在白芸瑞心里的形象有所转变,再不是个时不时任性别扭大孩子一样叫人不愿意承认那是个大人的家伙,而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一个……真正的父亲形象。
也就是这件事树立了白玉堂在白芸瑞心里那英明神武的形象,以至于后来白芸瑞在听到展昭那句叹息之后直截了当放弃寻找当年自己第一次遇见这俩爹时候发生的事情的事实真相。
也就是从八月二十三日,展凤仪为了就近照顾昭爹爹,长住云麾将军府,一月之久。
白芸瑞常在每日锻炼之后就去粘着自家昭爹爹——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而展凤仪到来之后,白芸瑞从这一习惯上收获了意外之喜。
他喜欢黏着昭爹爹,凤仪一样喜欢粘着她四哥哥,两方就常容易碰面。
不过……
好吧,自从凤仪来了之后,自己原本专属的昭爹爹的怀抱就易了主:这一点白芸瑞心甘情愿——怎么说都是他媳妇么,当然比他重要多了~
但是另一只常来抢位置的就叫白芸瑞很是不爽了。
那是一只狐狸崽子。
嗯……那是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崽子。
嘛……那是一只自称是昭爹爹姐姐的身为狐狸精的会说话的狐狸崽子。
总的来说,它对昭爹爹的贡献就在于那一身皮毛,若不是昭爹爹畏寒还不愿意叫人知道,而那狐狸皮又确实给昭爹爹身体上带来不少好处,自己早就将那狐狸撵走了!
这一次昭爹爹伤愈之后,所有事情似乎都往一个很可怕的方向走了下去。
两位爹爹那之后出了一次门,听包爷爷说是去了很远的蜀中。
两位爹爹回来之后,似乎就很忙的样子,一天天的满身疲惫,却还是坚持在回家休息的时候尽量的在一起——嘛,有时候也会带上他。
原本该是感觉开心的——毕竟自家这两位爹爹总是忙得很,自己和两位爷爷一起的时间远比和两位爹爹一起的时间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芸瑞在两人怀里的时候,更多地感受到一种不安和恐惧。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转过年,自家爹爹们在正月十五那一天,离京。
出发之前那一晚,自家父亲抱着自已,靠着昭爹爹,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
他白芸瑞从来都没见过自家父亲抱自己抱这么紧过。
心中的不详就那么静悄悄地扩大,再扩大,就像涟漪一样一圈圈地荡开,没有尽头。
他曾经想过留下父亲,但是……
昭爹爹都没能办到的事,他果然,也没能成功。
父亲还是走了。
而且……
再也没有回来。
接到父亲死讯的时候,展凤仪恰在云麾将军府。
准确来说,整个展家除了昭爹爹之外,都在这里了。
而公孙爷爷说了这消息之后,整个展家上下,似乎都……不愿意相信。
而自己知道,父亲……从离开之前,就已经有了不回来的决心了。
原因似乎很复杂,但是……似乎是连昭爹爹都无法反驳的重要。
但无论原因为何,结果已经出来了。
父亲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白玉堂这个人,就此消失于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
白芸瑞忽然觉得有些冷。
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那般接近那般熟悉鲜活的人,一夕之间,就不在了。
父亲他不在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事情似乎懵懂,而有些感情却已经明晰。
白芸瑞抱着肩蹲下,缩成一个球。
从此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满脑子似乎就只剩下这一个声音,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世界似乎一片雪白,又似乎满是黑暗。
相同的是,自己陷在那一片迷蒙中,不知前路,不明方向,没有目标,也不愿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芸瑞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稚嫩却威严,轻而清晰。
那声音说——
“四哥哥现在一定是很伤心的,若是你也这样子,四哥哥也这样子,白玉堂那家伙真的闭得了眼睛么?!”
——喂,父亲他人都死了,你还要说他坏话么?
“你不振作,便是四哥哥振作了回来见你这样子也会再消沉下去,白玉堂那厮到时候会伤心还是会怎样,你比谁都清楚不是么?!”
——清楚?是呵……父亲心里,第一位的永远是昭爹爹呢……
“白芸瑞你这个懦夫!你还算不算男子汉,是男子汉就给本姑娘站起来!不要在这儿摆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你才神志不清你全家都神志不清!
白芸瑞默默地抬头,盯着面前飘着的小姑娘,半晌,那憋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凤仪将他揽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芸瑞,别人都走了,这里只有你和我,想哭得痛快点儿也没关系……不过,仅此一次。”
嘹亮的嚎啕,乍然响起。
这是云麾将军府为此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放出了悲声。
二月三日,昭爹爹回了将军府。
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直到在锦绣坊黏着凤仪好几日,凤仪终于忍不住将自己一脚踢出门去,叫了掌柜的将自己抱回将军府。
凤仪说,她家四哥此时心情应当已经很糟了,毕竟那没义气的耗子丢了她家哥哥自己解脱了,若是自己再这样躲着他,莫说以后相处会如何,单是昭爹爹这一阵子的心态就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为了她家四哥的精神健康,她要我就是爬,也得爬回将军府好生待几日!
却不想他刚做好回将军府的心理建设,先上门来的却是展昭。
这是他在父亲死去之后第一次见到他家昭爹爹。
却不想,那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白发。
白芸瑞揉揉眼睛,忽然感觉胸口有些憋闷。
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
昭爹爹这些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受,可是自己却还在躲着他……
自己真是……
一转头,就见那因为被自己缠了好几日睡眠严重不足的展凤仪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凭手感爬上了她家四哥肩头坐稳,末了直接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自己这不安着实叫她操了不少心……
白芸瑞这时候才忽然记起,凤仪其实还没有他大,不过也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却为了他努力压缩了工作时间就为了开导他。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是个没有用的累赘啊……
自己……该长大了。
父亲已经不在,昭爹爹也需要照顾,以后还有凤仪……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逃避下去了。
他,必须长大了。
必须尽快成长到足以叫昭爹爹放心,足以叫凤仪依靠,而不是这样子,整日依靠着凤仪。
他会成为凤仪的丈夫,会成为昭爹爹后半生的依靠,他……没有资格再拒绝长大了。
丁月华婚礼之后,自己跟着爹爹搬出将军府,住进了学士府。
三个月过去,自己终于适应了这新的生活方式,也懂得了自我调适,重新露出笑容。
自家爹爹有工作的时候,自己就会在家按照爹爹的布置完成任务。
一方面是武学基础的锻炼,另一方面是文学方面的基础修养。
有时候累了,就去做些家务。
爹爹说过,劳逸结合是一种很必要的事情。
每日早晚还有白日得闲,自己还会去看看包爷爷和公孙爷爷。
有时候是昭爹爹一直陪着,有时候是昭爹爹上班之前将自己带过去陪着两位爷爷办公,下班再拎走回自家院子。
两位爷爷身子一直很好,尤其是包爷爷,自己写错字句的时候还是会吼得中气十足。
他有时候也会想起江宁奶奶和四位伯伯,可是他也知道,自家爹虽是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但是心里的伤还是很深,远没达到可以回去面对那些人的时候。
所以他也不提,只是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希望自家爹爹能多开心一些。
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白芸瑞六岁。
这年五月,包爷爷身体忽然急转直下,芸瑞跟着展昭一直在屋子里照顾,自家爹爹去给包爷爷按照公孙爷爷开的方子抓药煎药还有准备粥水,自己就一直伴在包爷爷身边抓着他的手。
三日来,滴水未进。
可是自己并不觉得饿,也并不觉得渴,就好像那些感觉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包爷爷和公孙爷爷在那时候两位爹爹还在的时候,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养着——因为自家俩爹爹总是出外勤,所以自己在这两位爷爷身边的时间其实比在两位爹爹身边还要多些。
哪怕近两年自己和昭爹爹一起住了,也是天天都来两位爷爷这里的。
文学还有世事上的启蒙老师,一直以来,都是这两位爷爷,尤其是包爷爷,一旦他写错什么,就会中气十足地吼一句,末了叫他再重来,那吼声当时听着有些害怕,过后习惯了却会觉得很亲切。
还记得包爷爷总会带着大块的豆腐抱着自己去停尸间找公孙爷爷,末了公孙爷爷一般就会将那些豆腐就着停尸间一旁的小厨房处理了,三人就在里面开小灶。
而包爷爷的胡子上,就常常沾上些红的白的,映着一停尸间的这气氛,分外带感。
——包爷爷,芸瑞还等着您一起再去停尸间吃豆腐,所以您可一定不要有事……
公孙爷爷说了,若是您这回好好儿的,他就豁出去了天天亲自下厨,做您最爱吃的豆腐,所以您一定要好好儿的。
芸瑞新学了两道菜,还等着您来尝尝芸瑞的手艺呢!
四天之后,包爷爷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是……昭爹爹和公孙爷爷的脸色,却都不是很好。
自己悄悄问了爹,爹说,那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自己再问,爹却不肯说了。
自己悄悄去问了灶头的婆婆,婆婆红了眼睛告诉自己,回光返照,就是说这人交待完要交待的事,就要死了。
包爷爷……
不会的……
白芸瑞送走来访的皇上和太师,又目送公孙爷爷和自家爹爹还有四位校尉叔叔陪着包爷爷的轿子往八仙王府去。
白芸瑞一直站在府门口等着。
一直到包爷爷的轿子回来,自家爹爹扶着他下了轿子,将他背进了屋子。
包爷爷摸摸自己的头,就留了公孙爷爷在屋里与他下一盘棋说说话,叫其他人都散了。
自己和爹爹站在廊下,等待着。
白芸瑞也不知道在等的是什么,但是,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
直到傍晚,公孙先生独个儿走出屋子,关上了门,面色平静得吓人。
“黑炭……走了……真是的,到最后还非说他这样黑的才叫男人,我这样的就是个小白脸而已……有本事你给我黑着回来再叫天下人看看啊……混蛋包拯……”
话没说完,那平静的表情就已经破碎,泣不成声。
学士府中,悲声四起。
白芸瑞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似乎是在无意识间,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完全的不由自主。
而身边的昭爹爹,却是没有流泪,只是弯下腰,以手置于口边,轻轻咳了两声。
当时天很黑,白芸瑞也没看清什么。
直到第二日,天亮之后,走过那里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处地面,视线却一时间没能挪开。
那片地上一滩的血迹,触目惊心。
昨日昭爹爹为了方便陪着包爷爷去拜访八贤王,穿的是那一身红色的官服……
白芸瑞急急忙忙跑回展昭昨夜换素服的屋子,果然那官服还放在那里没有来得及清洗。
白芸瑞急忙翻到袖口,那一片远深于周围颜色的暗红,已经昭示了事实。
自家爹爹果然还是这样,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
包爷爷对于爹爹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上司长辈那般,就如同自己真的将包爷爷和公孙爷爷当了亲爷爷一般,昭爹爹大约也是将包爷爷当做了父亲一般的存在。
包爷爷已经走了,昭爹爹尚且如此,也不知公孙爷爷会如何。
这一群人少了维系的中心点,就好像这一个独成的世界轰然坍塌。
曾经的这一群“开封府人”,就这样,告别了这一个时代。
这一日,京中文武百官上门者络绎不绝,真心致敬者无数。
京中百姓自发上门,整个汴梁城,都在悲哀于这一位青天的消失。
而自己只是跪在那里,望着棺木,不知道该如何平复这般无法言说的心情。
昭爹爹在自己身边,也是静静地望着棺木,神色晦涩,却莫名悲伤。
对昭爹爹而言,这并不仅仅是一位青天不在那般简单。
而公孙爷爷,却没有列席。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第二日,包爷爷的女儿和女婿文效终于抵达,公孙爷爷这才出现,将包爷爷最后留的信交给了他们。
那封信,与其说是遗书,不若说是警告。
包拯遗训——“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仰珙刻石,竖于堂屋东壁,以诏后世。”
他要他的后代,谨守着包家的传统,不得为恶,不得害世。
包爷爷到死,都心系着这个天下。
那之后,白芸瑞跟着展昭搬出学士府,在城外买了一所小院子。
公孙爷爷谢绝了自己和爹爹的陪同,带着辞官的四大校尉陪着包爷爷的女儿女婿扶灵回了庐州。
君墨姐姐苏苏姐姐和碧笙阿姨跟着一起搬了家。
昭爹爹的工作清闲了许多,除了入宫值卫之外,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每日的习武和修文全由自家爹爹接手了之后,自己才发现自家爹爹是一个多难得的全才。
谁说自家爹爹只是个武夫的?
武夫个毛线啊!你见过哪个武夫三步成诗的!
白芸瑞在受了自家爹爹刺激之后越发地努力了。
凤仪驻京的时间较之前两年要多些,也常来看看她家四哥。
比较可惜的是,自己大多数时间都在努力练习,少有机会与凤仪说话。
不过凤仪似乎比较喜欢看自己练武的时候的样子。
大概是自己头顶一个水桶手上各挂一个水桶的样子很好地娱乐了她?
嘛,她开心就好。
白芸瑞七岁的时候,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庞爷爷也归了天,第二件事就是自家爹爹决定辞官,于是跑去考了个殿试。
其实白芸瑞很长时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辞官还要先去考试,难道考不合格,就不让辞么?
后来白芸瑞才明白,这纯粹是自家爹爹在出气。
殿试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芸瑞是听着展昭后来说的,他知道的只是那一日殿试之后,自家爹爹带着整个展家的人回了小院子,跟他说辞官成功,他们要去流浪了。
展家人叮嘱一番,也各自散了,留的自己、凤仪和自家爹爹还有三只鬼。
经过劝说,君墨姐姐终于肯跟着凤仪走,苏苏姐姐和碧笙阿姨也愿意替昭爹爹巡守各大医馆。
君墨当场被凤仪带走,而另两只也在第二日一早与自己和昭爹爹同时出发,分道扬镳。
那之后,白芸瑞跟着展昭走了很多地方。
最初,是去了庐州,帮着公孙爷爷给包爷爷办了年祭。
其后,就跟着自家昭爹爹在江湖上游荡一阵子,跟着昭爹爹拔了两个寨子,见了自家爹爹杀人,也学了些真正实战时候的技巧。
爹爹教育他的方式是很奇特的。
昭爹爹在给他分析一件事情的时候,会从很多角度来分析。比如说这种拔了寨子的事情,从江湖角度是很正常很正当的,但是放在朝堂角度就有些不妥,未经审判杀伤人命,尽管那是恶人,却也不是律法所认同。再比如说这件事情要是交由包爷爷来办,定会叫衙役全部活捉,审判之后押下大牢再于刑期处置;交予公孙爷爷则是会叫衙役抓来,用药试着审问一下——当然,问完了这群人出现些奇怪的生理反应这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了;若是昭爹爹,就是像他做的那样,先收集消息,释放被掳之人,确定了要死的都是该死的,再杀,杀了之后再超度,顺便将战场打扫干净制造出一些类似于集体失踪的灵异状况,借此蒙蔽朝廷将事情尽量办的低调;若是自家父亲白玉堂,那家伙定是会将该杀之人叫他们死的很惨,末了再在寨子里立个牌子什么的留下自己名号也给这寨子所有同行留个警告。?
也就在这种教育方法之下,白芸瑞的所展现出来的性格越来越靠近于展昭,但是心底那份属于血脉的白玉堂所拥有的煞气,却并未被抹消,只是埋藏了起来。
或许,同样被埋藏并未外露的,还有属于包拯的刚直不阿以及属于公孙策的黑腹睿智。
白芸瑞,说是那一代的“开封之子”其实亦不为过。
白芸瑞在这跑江湖的过程中,也知晓了自家爹爹的另一个秘密。
自家爹爹,不止会些法术,甚至还养了条龙。
那条龙不仅可以代步、可以打架,还可以治伤,平时携带也就是爹爹不离身的那把剑,方便得很。
就在其后的年关,展昭带着他乘着黄龙,去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他有印象,是陷空岛。
准确来说,是陷空岛上属于他父亲白玉堂的势力范围的小后山。
亦是他父亲白玉堂埋骨之地。
自家爹爹,这是终于从那种悲伤中走出来些了,已经可以接受亲眼看见爱人墓碑这种现实了么?
白芸瑞看着自家爹爹在父亲墓前舞剑,之后倚在墓碑上喝酒。
昭爹爹喝着喝着,忽然冒出一句——
“芸瑞啊,这独龙桥,你自己还没有过过吧?”
芸瑞点头,“但是现在过的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去聚义厅吧,过年了,去吧。”
“可是,爹您……”
“没关系。”
昭爹爹笑得很有些怀念,抚着墓碑,“我很久没见他,要说的话也很多。”
“爹……”您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去吧。”
芸瑞尽管担心,却也知道自家昭爹爹现在还不会对他放手,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去了前山聚义厅。
也不知这几年没见,奶奶和伯伯们怎么样了。
聚义厅里,除了江宁奶奶和秀秀大伯母不是太惊讶,剩下的伯伯伯母看见自己都惊讶得就差没掐自个儿了。
他们后来说,他们以为展昭养了我这好几年,我早就将白玉堂将陷空岛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那时候自己却也只是笑笑没有告诉他们,其实念着他们最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昭爹爹。若不是昭爹爹时不时会在他面前提到这一票子人,那幼年的记忆说不定真的会渐渐淡去,最终遗忘。
可是自己也知道,便是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
昭爹爹教导过自己,这种无谓的努力,有的时候是可以适当的取消的。
因为,无论自己怎么说如何确认,他们,终究是不会相信半点的。
之后五年,每到正月,昭爹爹就会带着自己回陷空岛过年。
准确来说,是自己上前厅和一大家子一起过,而昭爹爹却是守着墓碑,和父亲一起过。
有一次自己不放心父亲,回来的早了,远远就听见自家昭爹爹倚在墓碑上和自家父亲说话——
“前两日芸瑞的鹤冲天已经有了雏形,以后行走江湖估计也不用再担心了……起码有了这燕子飞和鹤冲天,这孩子逃跑保命是没有问题的。尽管是教了他那么多大道理,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希望这孩子能以他自己活着为重啊……玉堂,若是你在,一定不会同意的是吧?你一定会说你白玉堂的儿子怎么能畏首畏尾呢,做为你白玉堂的儿子就是死也要傲气,男子汉在战斗中绝对不可以逃……其实换了我估计也不会逃,但是……哎呀果然带孩子带久了就会放不下了……”
白芸瑞在一边听着自家爹爹向父亲说着这一年来他的点滴成长,说了很多,直到最后,才有一句提到了他自己——
“玉堂,今年在展家过生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十八岁生日时候的事情了……总之我这一年过得都还很好,你也知道家里不会叫我过得有一丁点儿不好的,所以你就放心吧……再过些年,等到约定的日子到了,我就去找你。”
展昭在墓碑上浇下一瓶酒,这才起身回了屋子。
而白芸瑞远远地从树后现出身形,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眼睛,微微仰着头,双目紧闭。
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所以,不能哭……
自己会更加努力,直到成长到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不需要逃走的境界。
那样,两位爹爹的愿望,就都可以达成了。
直到昭爹爹带自己上岛五年以后,这一大家子人,才终于默许了自家爹爹在家宴里列席。
那时候,自己真的是很开心。
尽管要彻底修复关系,或许还要很久,但是这第一步,总算是有了。
江宁奶奶也已经白了头发,几位伯伯也都逐渐地有些老了,这以后的时间,若是再仇视无视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浪费?
公元1072年,熙宁五年,春。
白芸瑞跟着展昭,出了一趟国。
去的是西北的契丹,探望展昭的一位旧友。
那一位,按照展昭这边儿的感情排辈来说,似乎算得上是自己的姨。
当然,展凤仪按照排辈也该是自己的姨,不过白芸瑞拒绝承认这一点。
那位姨是皇家金枝玉叶,多年前嫁与契丹南院耶律德文的大宋永寿公主赵翎。
找到那位姨和姨夫的时候,那一对夫妇正在大草原上看野马。
白芸瑞跟着看过去,一个不小心就激动了。
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称心的好马,居然在这里叫他看到了!
爹爹有火麒麟忆巽,父亲有银毛餮商风,都是默契无比的主宠,到自己这儿,不奢望是什么好品种,但是好歹要合心意。
不过……
自家父亲的商风自父亲去世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而这个疑惑,直到数年后展昭死的时候,白芸瑞才终于找到答案,
那一次看见草原野马头马,白芸瑞一个激动,上前就去抓,结果抓是抓到了驯也驯成了,品种也着实惊人——这居然是一匹汗血宝马!不过这马也着实性子挺烈,除了自家爹爹和凤仪之外,谁碰就踢谁咬谁,就连那庞统也照咬不误。
白芸瑞表示很不好意思。
庞统却只是大笑着夸这是匹好马,叫他务必好好儿珍惜。
对庞统,白芸瑞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印象,记忆里也没什么与这位高权重的中州王爷有牵连的事情。
但是,自家爹居然和这位庞将军和同营的邵剑波邵将军都很熟悉的样子。
而那中州王,居然还将中州王位和在大宋的所有势力商铺全都交给了他!
接过那枚扳指的时候,白芸瑞尚且还不知道这东西这么重要,却在其后听了庞统的解说之后想还都还不回去了。
庞统只有一个条件,就是颜查散。
他要求自己必须要在任何时候无条件地完成颜查散所需,并要将颜查散近况隔一阵子就整理一份为他递到边关。
白芸瑞那时候,忽然就对庞统和颜查散的关系有了了悟。
颜叔叔从小就对他很好,有阵子寄养在开封府的时候,就是颜叔叔和庞姐姐在照顾他……这么说起来,庞姐姐似乎是这位庞将军的妹妹……
白芸瑞大约猜出了这会是一番类似于错点鸳鸯谱的故事,对这庞将军的印象,也提了好几个层次。
原本看这将军一身锦衣貂裘又满身华贵之气和杀伐之气,还以为是个不好说话的。
可是若是经历过这般事情,这人大约不是完全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人应当是个好人。
直到离开边境,自家爹爹与自己说了当年殿上那一场赐婚,自己才将所有的线都穿上,对那将军,多了几分敬佩。
此等豪气,此等傲气,此等大气,此等温柔。
庞统,我白芸瑞,敬你。
离开边关不久,昭爹爹收到公孙爷爷传来的飞鸽传书,就带着自己回了京。
公孙爷爷说半月前梦见包爷爷,梦里包爷爷说想回来看看京城,于是就飞鸽传书一封叫展昭爹爹带着白芸瑞到京城等他,陪他一起带着包拯骨灰重游一遍京城。
于是展昭和白芸瑞就在京城某茶楼等待着公孙策到来,默默地一面填肚子一面听着讲话本的人说故事。
这说书人说的,恰好,是白芸瑞很熟悉的故事。
说的是什么?
展护卫初上陷空岛,锦毛鼠三戏气死猫。
就听着说书人说道——
“好个白玉堂,将那气死猫的大字挂在洞中,明晃晃地将那字的尾巴拖成猫尾巴的样子,气的展爷在洞里一顿好打,将那洞拆的七七八八,陷空岛大震,惊得四位岛主出来看,却看见——好个锦毛鼠白玉堂,竟就将画影剑大喇喇就着洞口刺下,迎上洞里跃起的那团乌发!”
“噗——”白芸瑞喷了水,居然是听得入迷,完全忘了身在何地,扭头就激动地冲展昭叫道——
“昭爹爹,不是吧,爹下手那么狠啊?直接贯头顶?那可是画影啊,真会死的!”
画影剑多毒,除了白玉堂,世上也就只有展昭和白芸瑞是最清楚的了。
白芸瑞自小跟着两人,这些年又跟着展昭游历见了不少曾和白玉堂交手过的江湖前辈,自然是知道画影剑锋有多毒辣的,这一剑下去——
难不成他家昭爹爹……其实是鬼来着吗?
这么一喊,全楼的人注意力都过来了。他家昭爹爹这些年懒得戴那麻烦得要死的儒生帽,还是老样子扎上头发就完事,所以这一头白发可谓毫无掩饰。
而在白玉堂死后供职开封的那几年,这白发俨然就已经成为他家昭爹爹的第二重身份标识了……
所以……
会被开封群众认出来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展昭对着众人那都要绿了的目光,微微一笑,一手揪住白芸瑞领子,一手摸出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结账!”
单手撑着窗栏,人影转眼已经到了地面,混入大街上的人群中,不见了。
白芸瑞一直抓着展昭胳膊问着展昭脑袋还好不好有没有被画影伤了留下后遗症,搞得他家昭爹爹似乎是很无奈。
这一回,和公孙爷爷在成德医馆碰面了之后,三人在京城足足转了一个月。
那之后,公孙爷爷回了庐州,自己和爹爹也重新开始了浪迹江湖的生涯。
又过了半年,庐州的四位校尉叔叔传来了公孙爷爷病逝的消息。
自己跟着昭爹爹到了庐州处理公孙爷爷的后事,直到看着自家爹爹将公孙爷爷的骨灰放在了包爷爷的坟里。
公孙爷爷一生未婚,跟包爷爷的感情从年轻时候一直持续到老,一生不离不弃。
尽管这份感情未曾叫更多的人知道,但是那份相濡以沫的绵长,叫人感动。
希望自己与凤仪,也能有这般的感情,一生一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转年正月末,在江南再见到凤仪的时候,白芸瑞终于等到了凤仪点头。
当年三月初四,凤仪生日这一天,白芸瑞终于将人娶到了手。
今后一生那漫长的时光,将由我们,携手走过。
凤仪,我此生一定会尽我所能,叫你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我白芸瑞,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结婚之后,昭爹爹就不再带自己去江湖上游历了。
昭爹爹说,已经担负起家庭的人,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了,他将就此对自己放手,从此之后,自己的人生将由自己来摸索自己打拼自己承担。
还有,要是敢对凤仪不好……别忘了他展昭除了是他爹之外还是凤仪她哥。
白芸瑞应下。
其后,展昭的行踪,就越发的诡异了。
有的时候会有消息说他在契丹……这白芸瑞还算能理解;但是有的时候会有消息说展昭出现在诸如大理和吐蕃甚至还出现在东瀛和高丽,这就比较奇怪了。
不过据展昭每年正月还有偶尔兴起时回来看他们夫妻的时候所说,那些多是谣传。大理吐蕃他确实去过,但是他并未出海去高丽和东瀛。
不过这些,都是较远的事情了。
比较近的事情,是陷空岛的经营问题。
从白芸瑞结婚起,江宁婆婆为首的陷空岛诸位渐渐归隐,淡出江湖,把手下商号和功夫势力,全都交给了白芸瑞和展凤仪两口子。
白芸瑞跟着展昭多年,功夫早就已经杂糅了展白两人的精髓。展凤仪自身功夫不怎样,但是架不住人家是王母,威压超群神力更是不一般,身边还有君墨保驾护航,这俩人愣是就这样将这原本应当因为主要人物归隐而势力缩小的陷空岛范围,给扩大了好几倍。
不仅仅是附近水域,就连着大片港口还有半个长江水道,都归到了自己麾下。
原本长江水运都是由各寨勾连,一寨一费,叫过往船家苦不堪言。白芸瑞收了的地方,只征一道费用,且是用于修缮河道以及作为保护来往船家的镖师的报酬的。
这样一有对比,就显得那剩下的半条水道的十二寨费用苛杂、为人残暴不通情理了。
于是终于有一天,来往船家联名,请求陷空岛白芸瑞白大当家的干脆就将这整条长江水道都收了吧,省的他们来往两截水道中心理落差太大十分纠结。
白芸瑞原本是没准备这么做的,原计划是跟那半边井水不犯河水——太远了不好治理啊——可是没想到他还在犹豫,那边的半截子十二寨主却早就因为这半截那些寨子被拔而人人自危,早就有了要毁了他陷空岛在长江水道中势力的计划。
而这联名,就像一个信号,拨动了那十二寨主脆弱的小神经,使得他们在第二日一早就集结所有兄弟,试图攻下白芸瑞手里的这半截水道。
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原因其一,大约就是白芸瑞因为在江湖上的时候是被展昭带着的,所以在江湖上的名号也不过是XX的儿子,而其本身的名头并不响亮。这当然是有其幼年闯江湖展昭不放心随身陪卫的原因,更重要的,就是这性子。
这孩子性子温雅,像极了南侠展昭。
白芸瑞若是有个锦毛鼠白玉堂的性子,估计就是给这群水寇头子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干!
这一群水寇有不少是盘踞多年的老前辈了,甚至大多都见过白玉堂,总觉得白芸瑞不过是个小娃娃,再厉害也不过就是靠着父辈名声,对他们而言还不就是随随便便砍上一刀的事儿,这崽子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所以说,信息不对称,真的是个悲剧。
白芸瑞既然是白玉堂的‘儿子’,那性子就是再有展昭后天努力打磨,骨子里的狠厉还是有所残留。
而这群水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向这“看似柔弱”“不会水”自从到了岛上就很少露面的“柔柔弱弱”的“白夫人”展凤仪下手。
即便此时的展凤仪身怀六甲懒得动手,她身边也还有一只十分彪悍尽得展昭身法真传又杂糅了琼华古武术和仙术的……厉鬼。
所以来犯的水寇在被那只红衣厉鬼仗着一柄邪乎的镰刀以及南侠独创剑法杀的哭爹喊娘逃出屋门,遇见的,就是挑了眉梢眯了桃花眼一身煞气完全就是锦毛鼠再世的妻控白芸瑞。
还是处在愤怒中几乎没了什么理智可言的白芸瑞。
人都有逆鳞,而白芸瑞的逆鳞,就是家人。
尤其是展凤仪和展昭。
所以……那群水寇也算真是自作自受。
此刻的白芸瑞一反平素模样,在理智在身时候才会出现的那翻版自展昭的温雅气势全部褪了个干净,暴露出来的,那暴烈的气息,是属于曾经的锦毛鼠白玉堂的——
无匹煞气。
敢动我白芸瑞的妻子,就要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觉悟!
我白芸瑞,定会叫你们对此刻所犯下的错误,永生不忘、刻骨铭心!
1073年八月,长江水道控制权就此一统,陷空岛就此达到最鼎盛的时候。
1074年二月二,展凤仪生下龙凤胎,两人琢磨许久想不出好名字,最终由展凤仪敲定俩孩子就叫白商风白忆巽。
白芸瑞琢磨一阵子,跟自家老婆打了个商量——读音挺好的咱不改,这字改一下吧,不然这名字盗的太明显了。
展凤仪同意,并表示只要读音不变您老随便改。
白芸瑞翻了很久的书,最终定下的名字是——
白尚峰、白伊寻。
昭爹爹,真是太感谢您当初对我在文学功底方面的鞭策了,好歹没叫凤仪把这名字原封搬过来不是?尽管要最大化自家老婆的利益和意见,但是孩子名字什么的,果然还是要慎重一点。
而且……
尽管展凤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学功底跟自己相比也并不弱,但是……果然他们夫妻两个在给孩子起名字这一方面完全没的天赋啊……
元丰七年(公元1083年)正月二十日,白玉堂忌日。
白芸瑞和展凤仪看着展昭按照多年来的习惯舞完剑,披着狐裘倚在白玉堂墓碑上喝酒,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展昭这时候,多是不想受打扰的。
一坛酒喝完,照例倒了一坛在白玉堂墓上,展昭倚着墓碑,却没了更多动作。
白芸瑞起先没大注意,直到快九岁的那一双孩子没耐住性子跑去去缠着昭爷爷陪他们玩儿而展昭全没有动静的时候,白芸瑞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白芸瑞和展凤仪跌跌撞撞地跑出雪影居去,扑到那墓碑旁边。
白芸瑞抖着手,去探展昭鼻息,但是指尖一片空荡,完全没有进出的气流。
昭爹爹的身子还温热,雪花却还在落,将那身上的温度一丝丝抽走。
白芸瑞看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缠着展昭想叫昭爷爷陪他们玩儿的一双儿女,抬起手。
巴掌声却没有响起,那双手,终究垂在身侧,握成了拳。
这俩孩子与自己当初的生长环境不同,他们没见过那么多的尸体,也不明白何为生死,更不懂得死亡代表着什么。
说到底,还是自己与凤仪将他们保护的太好了。
他们只是还以为,他们昭爷爷会再起来陪他们一起玩儿,才会这般……而并非是刻意的对死者不敬。
这世上不会再有当年自己在开封时候那般的生长环境,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白芸瑞。
而世上,一样不会再有第二个展昭。
白芸瑞在白玉堂墓前跪下,对着展昭,恭恭敬敬地俯身——
叩首。
一叩首,谢昭爹爹多年养育之恩。
二叩首,谢昭爹爹多年教导之恩。
三叩首……愿昭爹爹您,能够找到父亲,去获得属于您的幸福……
四叩首,芸瑞于此,恭送您……一路平安。
展凤仪跪在白芸瑞身边,紧紧拉着展昭袖子,早已泣不成声。
公元1083年正月二十日,白玉堂二十四年忌日,展昭倚着墓碑,于风雪中逝世。
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抹温雅的笑,一如其一生所为。
漫天风雪呼啸,满院落梅映衬之下,那人银发蓝衫,斜倚墓碑,去得安然。
白芸瑞和展凤仪尚在墓前双双跪地恸哭悲伤,就见杨戬忽然出现在墓旁。几乎同一时间,展昭整个儿化作一道金光,不知往何处去了。
而一直守在一旁的忆巽,忽然落了泪,一头撞死在了白玉堂墓碑上,倒地不起。
白芸瑞和展凤仪起身,默默望着金光消逝的方向,半晌,出了小后山,往聚义厅去告诉诸位伯伯和婆婆展昭逝世的消息。
其后多年,白芸瑞和展凤仪无论身在何处发生何事,都坚持每年这一天回陷空岛后山,为他们这两位亲人洒扫坟墓,为这作为两人忌日的日子祭奠。
白芸瑞和展凤仪守着一双儿女,渐渐地对很多事情放手。
直到两个孩子依照展家习俗十八岁成年的那一日,两个孩子在经营的不仅是这扩大了规模之后的陷空岛的大半家业,甚至还有大半个展家和白家。
对自己而言按照血脉来说该是亲哥哥的那人,爱上了一个男子,将需要继承的家业都丢给了自家尚峰和伊寻。
而展家,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内定了展凤仪肚里的孩子作为下一任家主。
只是,再没了姓展的孩子,这赵展唐三家并立的局面也有了微妙的变动。
展家尽管仍旧是商界大家,却在渐渐地淡出政治,淡出大宋的这个政治圈子。
下一代,没了姓展的孩子,也就不会有谁履行与皇家做下的“入朝为官”的约定,这两家关系必然开始疏远。
除非联姻。
而即便是联姻,又能将这关系延续几代呢?何况白伊寻并不喜欢皇家那拘谨的生活!
但唐家则有不同。
且不说展昭为唐家明暗两堡做下的贡献,单说其暗堡大长老身份,就使得江湖中人对他白芸瑞多给两分面子。再说娶了展家二舅展霁的唐恒在唐门暗堡里的地位也不低,何况展家现在的夫人还是唐门旁系大族林家的人,他家大伯母唐秀秀又是上一代极出色的弟子……
展唐两家的关系,这些年来只能越发亲密,而不会疏远。
又过了很久,久到白芸瑞也已经很老,早做了曾祖父的时候。
所有的事情早就交给了一双儿女,他只是关注着展凤仪,全心全意地叫她过得幸福。
直到那一日,展凤仪躺在床上,安然闭了眼睛,唇边带笑,却再也不会醒来。
白芸瑞在展凤仪眉心印下一吻,紧了紧和展凤仪相握的手,默默闭上了眼睛。
运功,自绝经脉。
——凤仪,我曾经答应过你,无论何时绝对不会叫你孤单一人,如今,我来履行约定了。
白芸瑞感觉身子一轻,手上却也空了。
惊惶地睁开眼睛,却见自己已经化作了二十岁的样子,身上一片金色碎片忽然光芒大作,在他身上吸了不少东西出去,就往天上飞去了。
而展凤仪身上,那一缕金光破体而出,室内香气缭绕,云成五彩,百鸟来朝。
凤凰一声清鸣,三青鸟随后开道,那道金光就此立于云端,化出人形。
那人站在凤凰背上,身形窈窕,形容端丽,不怒自有赫赫威仪。
“那是——?”
白芸瑞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涸。
身边拽着链子的黑白无常叹口气,语气里有些微的同情,“你妻子展凤仪,是王母娘娘下世轮回时候的身份……你和她有这一世姻缘,所获福缘已足够你这原本凡魂结了仙缘,此后千百次轮回,次次必定安享太平,一生无忧。”
……王母呵……
凤仪、凤仪,岂不就是有凤来仪,谁才有资格有凤来仪?
原本就该是王母啊,凤仪她那般优秀的女子……
我所求,原本就不是什么千世无忧,我所要的,只是你幸福。
凤仪,你一定要幸福。
白芸瑞看着君墨拒绝凤仪的邀请,看着远处出现的香车仪仗,看着凤仪——不,现在该是王母了——一声长叹,广袖舒展。
她脚下的凤凰长鸣一声,振翅而起,直冲天际。
身边的白无常拽拽链子,“走吧……你这家伙也是命好,红线另一端是王母就算了,俩爹居然一个是破军一个是武曲,俩爷爷一个是文曲一个是巨门,全是上位神……就连和你以前一起玩儿的小狐狸都是司法天神杨戬的义女,有万年法力在身的大神,偏偏就你一个是凡魂,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黑无常却道,“算了吧,那俩还不一定是破军和武曲呢,我可听说,那些上位神说,那两位有可能是和太白金星和杨戬有关系的!甚至还可能是伏羲和古长庚帝的灵魂呢!”
白芸瑞却只是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在他心里,无论那些人原本是谁,对他白芸瑞,都只会是那些人。
凤仪只是凤仪,父亲只是父亲,昭爹爹只是昭爹爹,包爷爷只是包爷爷,公孙爷爷只是公孙爷爷。
从来都不会是其他人。
以后也不会。
他白芸瑞一生,能得这般家人,才是他真正的幸事。
凤仪、昭爹爹、父亲、包爷爷、公孙爷爷,你们是我白芸瑞生活一世,最鲜明的记忆。
即便我白芸瑞不过是个凡魂,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再也不会记得此生过往,但是,只要我还记得,这一点就永远不会改变。
九天之上,诸神朝贺。
王母归天,却全没了以前对权势的那般在乎,根本顾不得和群臣打那些太极,急急忙忙地去处理实事去了。
玉帝却也没工夫搭理群臣,早早地下朝了。
王母接连几日忙着处理积压事务,玉帝却也忙着。
早在王母下世之前,他就不放心自己这老婆,用了点儿法子,分出一口气,叫它作为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自家老婆过得好不好。
玉帝和王母早在玉帝还不是玉帝的时候感情就很好,这么多年夫妻,又一起经历了扮傻装坏人改天条这种事情,感情只会升温而不会冷却。
所以在王母下世的时候,玉帝就坐不住了。
谁知道会不会有落井下石的欺负他老婆?
而玉帝也知道这事情自己不能做的明显,毕竟王母是度假去的,若是半路上被他搅了……
他可不愿意惹得自家老婆生气。
所以他给自家这团气下的初始设定是——旁观记录。
换个说法,就是玉帝派出了一台某个角度的全息摄影机。
而这个摄影机有个弊端,就是只能有一个附身载体,而且一旦附身终生无法更改宿主,且会就此切断与玉帝本体的联系,直到宿主死亡,它才回归天界。
玉帝在那东西没找到宿主之前是可以感应到那团气的状态的。
所以玉帝也感受到了那团气在自家老婆刚出生的时候很是为了附不附展昭而犹豫了一阵子。
也就是这一番犹豫,叫玉帝感觉到了展昭原身是谁,顺便也叫这团气等到了展凤仪满月之后。
展昭的离开,着实叫玉帝松了一口气。
那团分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太高的灵智,若是真的上了伏羲的身,会不会被灭掉那真是未知之事啊……
后来,那团气一直飘在展凤仪左近寻找着附身之人。
直到展凤仪快三岁的时候,那团气终于选定了宿主。
是在那个扑在展凤仪怀里哭睡过去的男孩子。
那之后,玉帝就和那团气断了联系。
直到王母回天,那团气的宿主死亡,那团气才复制了那宿主所有的记忆,并裹挟那些记忆回了天庭,融到了玉帝的身体里。
于是玉帝这几日,除了最开始是为了仔细融合记忆之外,后几天,全用来陶醉了。
陶醉什么?
啊~凤仪你真是太可爱了,居然这么小就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了,对巨门那一声‘伯伯’真是太甜了啊~
啊,凤仪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会绣这么复杂的东西……以后这种劳神的活儿还是交给小七,你还是好好儿享清福吧~
啊~凤仪你真是太好玩儿了,小玉那狐狸崽子你居然也会和她一本正经地说道理……你不知道那孩子从来都是天然型的么?
啊,凤仪你真是太有威严了,居然这样情况下还能将这个眼看就要精神失常的小子拽回来啊……不过……好吧我知道那孩子念着的人的那另一半是你哥,我不吃醋……
啊,凤仪,生孩子真是太痛苦了,这小子还算不错,知道以后控制点不再叫你生了……嗯,我们也不生了……
啊,凤仪你不要哭成那样子啊,我会心疼的……好吧虽说那死的是我爹也是你哥……我想起这事也有些忍不住想哭……
……所以说附身型记忆就是这点不好,主观代入感太强,这不,就连玉帝也没抗住,直接把自己带入了。
于是在这几日之后,玉帝已经完全确认了‘自己曾经是白芸瑞’这一件事情,而将原本正牌的身为凡魂的白芸瑞灵魂丢在了脑后。
再于是,在玉帝感觉王母应当处理完那些积压事务有些劳累的时候,兴冲冲地奔去了王母寝宫。
紧接着,就看见了王母将一个一身明黄的人扑倒的画面……
看着自家老婆在别人怀里哭的声嘶力竭,玉帝难得地没有醋意。
干嘛要吃醋?无论展昭还是伏羲,那都是她哥哥,更何况,展昭是他白芸瑞的爹,也是他张百忍的前辈,这醋怎么看都没什么好吃的。
于是待到展凤仪哭得差不多,玉帝看着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的那一身明黄的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昭爹爹。”
“……”这回纠结的是展昭,他可是在这一回看全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自然清楚这玉帝并非白芸瑞的灵魂,“玉帝,你好歹也是一界之主,别人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难不成还分不清楚?”
玉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希望这是我的记忆。”
——我希望,她的身边,一直有我。
王母看着他,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近些年来,你我之间只剩下了戬儿这孩子……”
她欣赏他的性格和才能,他看中他的能力和血统,所以他们结盟。
“婉姈……”玉帝声音很有些委屈。
“这个称呼……很多年没人叫过了,难为你还记得……”
那是她还不是王母娘娘只是西王母的时候,作为整个族的最初代族长所拥有的字。
肩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王母回头,就看见了展昭微笑着,“凤仪,你明明已经找到了你的幸福,不是么?”
王母愣了愣,忽然笑了,点头——
“哥,你是对的,我很幸福……从前一直都是,而未来,我相信也一直会是的。”
——百忍,跟着这样的你,我愿意相信,我会有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婉姈,无论何时,我都愿意倾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有愿望,一如很多年之前那般。
在很多年前,张百忍只是鸿钧老祖门下一小童,而西王母却是那一族的初代族长的时候……
那时候的张百忍,为了完成王母的冀愿,历尽艰险拿到了可以帮助西王母的东西。
也正是这一番举动,不仅拯救并打动了当初的西王母,更加叫鸿钧老祖大感意外。于是在其后天道叫他推荐适合的新的三界之主历练备选的时候,鸿钧挑上了张百忍。
那一番折腾,张百忍也说不上是帮了西王母还是帮了他自己,可是那时候的恋慕和呵护之心,即便过了诸多劫数轮回,又经过了天庭这么多年一成不变的日子的磨砺,仍旧一如最初。
唯一起了变化的,大约是西王母对他的信心吧?
最初的时候,西王母全心信任张百忍,正因为有了这份信任,两人才能经历亿万劫数成功脱胎为新任的天庭之主。
可又是什么时候,王母对玉帝失了这份全心的信任,开始将视线投注到其他东西上的?
嘛,具体的时间,已经没人记得清了。
但是经历了这一世轮回,总算找回了那份全心信任的感觉。
此番下世,究竟是谁历了劫,历了谁的劫,历了什么劫,已经没人说得清楚。
只是,在这之后,这两位天庭之主将经历一番脱胎换骨,就如这一成不变的天庭,将在内里,悄悄地有所改变。
或许改变很是微小,但是总有一天,这些改变,会获得从数量到质量的飞跃,这个天庭,也会获得一次新生。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