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共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纳兰容若《青衫湿遍?悼亡》
展昭昏迷后,那伤口的血却仍未止住,血珠仍在渗出。
智化无法,只得先让白玉堂喂了展昭两粒出自昆仑的药,又将伤口尽可能地以干净柔软的布勒紧。
但这种方法毕竟只管得了一时,智化对此等状况亦是束手无策。
看着白玉堂的神情,智化与欧阳春对视,无声叹息,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白兄弟,我只能做到这些,剩下的,全得靠小昭自己。”
白玉堂脑中回响着智化退出去之前留下的话,只觉得茫然。
记忆中的展昭,直至自己死去仍旧活的很好;这一世,怎会于此伤重至此?
是因为自己么?
是不是自己那份不该背负的记忆,害了猫儿?
一定是的……
那,若自己死去猫儿就能活过来的话……
白玉堂的目光冷凝,手下意识地就去拔剑,却摸了个空。
“对嗬,画影叫我落在了山上……”白玉堂四下扫视寻找着用以自杀的物件,却听得窗口有破空之声。
白玉堂蓦然抬头看去,却呆住。
窗口飞进来一条五爪金龙,尾巴正缠着一把很是眼熟的剑——
那不正是五爷的画影!
那龙将剑丢过来,白五爷下意识地接住。却见那龙皱了眉,出口便是一团火球,直扑向躺在床上的人,将刚缠好的绷带全部燃尽。
白玉堂急了,举剑便刺,那龙一尾巴拍过来,白玉堂被重重向后拍去,却被一道无形的软墙拦住,分毫未伤。
那龙低下头,眨眨眼,泪水就似不要钱般往外淌,尽数滴到了展昭的伤口上。
于是,让白五爷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的事情发生了——
那泪水一触到伤口,伤口便迅速止血,直至在背后结上了痂。
——“这就……好了?!”白玉堂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触那伤口——硬的,真的好了!
白玉堂喜极抬头,却不见了那条龙。四下望望仍未看见。
沉浸在喜悦中的白玉堂未曾注意,展昭枕畔,多了一把剑。
剑鞘古朴,剑刃厚重,剑名——巨阙。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觉得它的存在理所当然,于是巨阙突然出现这一灵异事件就被白玉堂本能地屏蔽了。
白玉堂抱着展昭,喜极而泣,“猫儿,我就知道你这九命怪猫没那么容易在这种地方出事,猫儿,我的猫儿……”
智化端着一碗补血的药推门而入,抬眼就看见白玉堂抱着展昭又哭又笑,形似疯魔;展昭刚还凌乱的伤口已然结痂。
智化微惊,随后放下——师父可说过,展昭这孩子是“那一位”的徒弟,按照他们家人以及他们师门的护短传统,断不会容这个孩子有事的——“白兄弟,小昭该喝药了。”
“多谢智化大哥。”白玉堂保持着将人揽在怀中的姿势接过碗来,给展昭一匙一匙地喂下去。
晨曦透入,洒在榻上,暖洋洋地铺了一室辉光。
智化看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眼带一抹了然的笑意,静静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罢,每人有每人的造化,生命的轨迹任何人均无资格接手。更何况,那两位是连师父都要避其锋芒的人,三界之中,几乎没有谁有插手的能力吧?
他们,自有他们的缘法,几生几世,拾回曾遗落的所有之后,终将走回他们最初的路。
出得门来,一直守在门外的欧阳春便急切地开口欲问展昭伤势。
智化看着欧阳春,伸指压于唇上,摇摇头,指指外院,拽了欧阳春的手,走至院中,“小昭已经无事,有我师门力量助他,你不必担心。只是啊,小昭将来的路会很苦,他命中的转折点就要到了,你到时候可不许欺负他,否则,我这辈子断不会再见你。”
欧阳春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小昭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怎会欺负他?都十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么。”
“就是因为了解,才担心啊……罢,若真不得不到那一天,我就把你带到哪关起来,自己回山便是了。”
“慕沣……”
“我会尽力不让那天出现的,”智化浅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算计,“有了如今的五弟,或许许多事情都会有转机。”
“慕沣?”
“唉,现在先不想那些糟心的事了,到时再说。倒是……欧阳,你可有与此家主人说明情况,租下房间?”
“呃……”
“果然不能指着你,算了,还是我去吧……”智化抚额,“你往那儿一站,俩眼一睁就是吓人去的,谁晓得那是你紧张。”
欧阳春只是挠头尴尬傻笑。
“呆熊,去守门吧,可别让人闯进^去——我去找此间主人好好说说,顺便打听下附近的客栈,小昭的伤好得很快,我们得准备搬出^去了。”
“哦,好。”欧阳春转身,乖乖回去守门。
智化与那户人家交涉的第六日中午,众人搬入了客栈。
此时展昭已能偶尔清醒下地走动,只是常常无力,白五爷便在一旁充作拐杖,扶着展昭在房中行走——多说一句,搬家时展昭处于间歇性昏迷中,是被白五爷背过来的。
又过了几日,展昭的伤口开始有痂脱落,正是最痒的时候。即使能忍如展昭,也常在睡梦中不自觉地伸手去掀那些痂。
白玉堂不舍得绑人,只好整日整夜的守着展昭,将人抱在怀中,不让他乱动。
展昭梦中受制,睡得难受,不自觉地到处乱蹭,可苦了舍身护猫的白五爷。
这猫儿就在四处点火,偏生白五爷还动他不得。更因怕吓跑了猫,甚至不能让那只猫儿发觉任何异常。
白玉堂只觉得心里这个苦哇,心系之人在怀,还必须坐怀不乱。五爷上世前半生风流天下,若非有那后半生加上今生前十五年的经历打底,还真未必忍得住。
只是——
五爷我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连干娘都说我心眼儿小。那么猫儿,你可做好了还债的准备?
五爷我也不要旁的东西,猫儿你以身相许就好。现下,五爷我先收点儿利息应当不为过吧。
这般想着,白玉堂便低下头去,在昏迷着的展某人额上轻轻一点。
正要踏入门内送药的智化见了,悄悄儿退^出十几步,又放重了步子,到房前敲门——“白五弟,小昭的药好了。”
——“哦。”
……
这短短的几日之于几位江湖人,温馨得好似梦境一般。
又过了将近半月,展昭的伤大多痊愈,除了背上尚有几道浅粉疤痕,一切都很好。
在屋中被困了将近大半月,实在是闷得很。
想他展昭自从这辈子离家,便鲜少有过这样安逸的时候——只是苦了白兄这些日子里忙上忙下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所以,自己点了他睡穴将之放倒独个儿跑出来放风这件事应当不算做错吧……
展昭从栈中出来,行至原苗家集处。
那曾经傲立一方的山寨早已化为一片焦土。断壁残垣之中,残余灰烬间隙有乌鸦行走的影子。
寨中之人,灵魂已被黑白无常手下鬼差带走,怨气却凝聚不散,徘徊此地,不甘归去。
那些怨灵眼中有血色蜿蜒而下,血泪落地即散,消逝无痕。
——罢,无论如何,终是我展昭欠了你们。
撩袍盘膝而坐,自然盘成大莲华。双手置于膝上,闭目。
巨阙不觉间化为本体龙形环绕周身。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白玉堂不放心展昭一人出行,装作被袭,人却悄悄儿缀在了后头。一路跟随,便到了那曾经的苗家集。
现今的苗家集早没了曾经的样子,不过一处废墟而已。猫儿来这里,莫非是心里头又冒出了愧疚么?
却见展昭盘坐地上,巨阙窜出,竟化作了那条龙!
白玉堂屏住气息,揉揉眼,复又看去——没错,就是那条龙,那条带着画影出现在房中为展昭疗伤的龙!
远远地,仍能听见那温润清浅的声音,却莫名地带上了令人不能直视的庄严。
那是——《往生咒》!
仅会念经未必有甚值得惊讶,值得惊讶的是,白玉堂能看见那些经文自行化成金色凝于空中缓慢消散,融入那些灰扑扑的灵体,让那些血泪渐渐转淡,化为透明,让那些灵体安静闭目,安详微笑,化为光屑散去。
此等修为,已非普通和尚所能做到,非是有大觉悟大修为的高僧必不能如此——不,或许那些高僧都未必会有此等能力。
记得此生,自己刻苦钻研奇门八卦,师傅的本事也在这逼迫之下多显露许多。那些多丢来的书,似有许多都未曾在人间听过。师父对于炼丹的爱好亦是此生所新知之事。那么,是否猫儿也多了些不拘于人间的际遇?——白五爷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能看见那些非常人所能看见的东西这一事实,陷入了沉思中。
白玉堂正思索间,那边场中展昭正欲起身,巨阙赶在展昭睁眼之前便化回了那把古剑。
刚刚送灵消耗了大量精力,甫一站起,脚下便有些不稳。眼前一抹白影闪过,腰间便已多了一双手——“白兄?”
“笨猫儿,连站都站不住,想点住白爷我?”——猫儿,白爷我这一世多学了移穴之法,你可别想再抛下我一个人去拼杀!
“是展某鲁莽了。展某只是看着白兄数日来十分劳碌,不欲再劳烦白兄。”
“有什么好麻烦?你可是救了白爷我一命,白爷可不爱欠人。”——连照顾带吃豆腐,五爷我还赚了!——“展昭你伤好之前可别想把五爷我甩掉。”白耗子不多废话,直接就扶着展昭往客栈走。
于乌蒙山脉前前后后共住了整一个月,展昭终于彻底痊愈。
这天晚上,四人在屋中秉烛夜谈,研究下一步的去向。
“我和欧阳准备往岭南徘徊,之后去往西夏,五弟似是要赶回陷空岛准备过年,小昭,你要往哪儿走?”
“我要先回趟常州,然后去开封。”展昭顿了顿,“大概是先向东走,然后向北。路上可能随时改变去向,但年底前需到开封的。”展昭语气微有落寞,“欧阳大哥、智化大哥,下次再见时,希望你们不会恨我。”
智化笑得妖孽,“小昭,忘了我师门是哪里的么?别担心,有你二师父这个榜样在前,我们对这类事情鲜少有排斥了,相反,若你真做到,我师门中人大概会敬你。”
展昭一惊,“智化大哥,你知道了?”
“小昭,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有个名号的。”
名号?黑妖狐……是了。掐算未来,窥测天命,不说不代表不知。
“那欧阳大哥……”
“我会拦着他。放心吧,哪怕整个江湖与你为敌,这‘江湖’也定不包括我们。”智化表情转为严肃,“只是,小昭,你真的决定了么?”
展昭低了眼,点头,“智化大哥,你在江湖已久,也是知道这状况的——一人一剑,便是纵横了江湖,锄奸除恶,又能除了多少的黑暗?所以,我定会走上那条路,便是受人唾骂,我亦不悔。”
“不悔……吗。”智化笑了,“那么小昭,我等着看你成就真正大善的那一天。若是你半路未能把持住,我将杀你,绝不手软。”
“智化大哥,我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的。”抬手,击掌。
这是自信,亦是盟誓。
白玉堂听着智化与展昭的对话,看展昭敛了眉低头,映着烛火,神色晦涩看不分明。
原来,在这个时候,猫儿就已经做好这个打算了啊。
上世苗家集一灭,诸人即散。再相见便已在陷空岛气死猫洞。那时自己对这种入了宫门做了官家走狗的江湖人只觉得轻蔑、恶心,若非有苗家集并肩在前,依自己的性子,不出意外会直接杀了那人吧。
上世的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猫儿在这时便已下定了决心。
这般的决定,必是要痛苦挣扎许久才能定下罢?
猫儿,五爷那时的无理取闹,其实重重伤了你的心吧。
可惜此世,为了不使你起疑,也为了不让你再这般因五爷的过错而接近死亡,五爷仍需为你为官而愤怒,猫儿,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就当是走个过场,配五爷搭一场戏,如何?
那之后,五爷会陪在你身边,长长久久,可好?
那日后四人分作两拨,各奔东西。
展昭与白玉堂向东,直至渡江前分开,白玉堂径去松江府往芦花荡,展昭则过江北上,直取常州。
展昭于家中逗留三日余,辞别家人,直赴开封。
途经商丘时,遇见了被人刺杀的一群熟人。
看着这一群人,展昭只能感叹命运的神奇——那正是包大人一行人。
当时正值黄昏,急赶了几天的路,展昭进了客栈,坐进角落,要了一壶茶、两样小菜,啃了几口馒头便有些困倦。放了筷饮了几口茶,便已在桌上单手撑颊,昏昏欲睡。
迷糊中,身体感应到杀气,本能地拔剑出了鞘,就对上了那杀气的来源。
包拯一行人被人盯梢盯了一整天,好容易赶在天黑之前冲入了这里人最多的一家客栈,以为盯了他们一天的人不敢在人多处动手,却没想这刚放下了心,那刺客便现了身。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人不敌,眼看着包大人危在旦夕,却听一声龙吟,雪亮剑光乍现,将那刺客生生逼退数步!
一行人定睛一看,那执剑之人不正是消失将近一年的展昭!
公孙策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炭头,小昭这孩子可真是我们的福星。”
包拯捋须而笑,“这孩子与上次所见又有了极大的成长啊!”这种成长速度,若假以时日,这个孩子将会达到何种高度,只是想想就觉得兴奋。
若是能将他留在身边,看他成长,就好了。
只是,有这般本事的少年,留在身边,大约只是奢望罢。(ToT,某鱼默……包拯叫我写黑化了,无论里外,他都一样地黑了……我有罪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