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揉揉头,有些纠结。
不为其他,就为他现在的身份。
猫崽子现在,是一只乞丐。
一只混在一群乞丐里的很普通的乞丐。
而这只乞丐原本很不普通,是大隋对抗匈奴的战场上的一位大将。
而这位大将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在军营里遇见了自己以为是竹马其实是青梅的——
花木兰。
是的,这身体的主人是花木兰大小姐身边的一位炮灰,最开始帮了花木兰很多,后来知晓花木兰女儿身对其因爱生恨,最终导致战场失利。之后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为是上司其实是自己爹的人已在他失利期间去世,只将信物留给了他,还是由着花木兰的真命天子李亮交给的他。
当然这些东西对于展昭而言只是基础资料,从这名为余承恩的家伙失利后自甘沦落成为乞丐辗转数地再没遇见花木兰的状态来看,这已经是所谓的“剧情”之外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属于余承恩的事情了,剩下的,该是属于展昭的活法。余承恩放弃了自己,他展昭也没得义务去帮着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人以放弃的姿态活着。
站直身子,拍拍身上的土,展昭皱眉,走出那一间破庙,直直往密林深处走去。
这些年,虽说江湖风霜没得养出什么洁癖,但是在平时不需要埋伏赶路的时候起码也是干净整洁的。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好好打理自己。黄龙虽是不在,储物空间也随了巨阙剑鞘去并不在手里,但是掐个诀请本方土地帮个忙还是没有问题的。
找了处树林茂密没有人迹的地方,展昭找了土地,寻了一套衣服,问了就近的温泉野湖,便运了身法,径自去了。
独留着那土地站在原地,一脸激动,暗自决定这给伏羲帝递过衣服的手,三年都不要洗了。
洗了澡,换了衣服,将头发束好,展昭这才终于有了余裕,仔细整理一下另外的事情。
在余承恩的生命中,有一个叫苏吉利的人。
这个人最开始时是玉帝为和王母打赌派来人间给花木兰的从军生涯使绊子的,后来因缘巧合爱上花木兰,最后在知道花木兰爱着李亮之后甘愿放手,后来在余承恩离开那一群人后苏吉利还是在那个圈子里,还为了花木兰与天兵对抗失了神格堕入凡尘,最后爱上了一直努力要给李亮当妾给花木兰当妹妹的徐依人,也算功德圆满。
但问题是,这一只叫做苏吉利的,长的是展昭再熟悉不过的那一张耗子脸。
按着前两次的经验,这耗子估计也是前后脚到的,也就是说,现在的苏吉利里子应当已经是白玉堂了。
也不知苏吉利和徐依人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若是已经结了婚了,这耗子怕是要有的忙乎了……
四下望望,摸摸瘪瘪的肚子,展昭决定先去觅食。
荒山野地,从来都是不缺烤兔子的。
白玉堂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很乱。
最乱的不在别的,而是这身体有个喜欢的女孩儿,而且这俩刚刚有了两情相悦的迹象,且之前都是自己这个壳子名为苏吉利的家伙追的那姑娘,自己忽然转性定然引人注目,花木兰那边定要插手。
而按着以往的经验,有了花木兰插手的事情,定然会变得复杂。
白玉堂沉思了半刻,果断作出决定——还是死了吧。
当然不是自杀,而是诈死。
那个叫余承恩的,长得明明就是猫儿那张脸,自己都到了,猫儿八成也到了。
余承恩那厮混成了乞丐,自家猫却定不会就那么过日子——猫儿骨子里的傲气可不会允许那般生活。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去找自家猫儿。
之前猫儿动用法力,自己已经感受到了大概方向,可是相隔略远何止千里,这感受也有偏差。
何况猫儿也不会是呆在那儿就不动了的,那儿又不是开封府,没得包大人吸引那猫做定点NPC。
白玉堂从来都是说做就做的,这主意一定,就开始行动了。
当天,花木兰一行出外郊游,欢乐嬉闹之际,苏吉利坠崖。
其后数日搜索,仍无所踪。
转眼一月,大家终于不得不默认苏吉利的死亡,这一些朋友为苏吉利办了个衣冠冢设了个灵堂,虽然悲伤,却也不是走不出来。
时光一转,便已是人间三月。
两人到时,正是初秋,而今却已是深冬了。
白玉堂并不担心展昭,只是很有些想念,却也不着急。
他们都太久没有这般恣意的畅游江湖,何况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般晃悠,如是想见面,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只是……那猫素来畏寒,也不知这冬日过得可还舒服。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几个小菜,就着一壶女儿红,细斟慢饮。
合该庆幸,这大隋是在晋之后,晋才有的女儿红,现代早已缺了味道,这隋时加料虽不若大宋精良繁杂,但胜在原汁原味。这时候,女儿红还并不常叫女儿红,常称女贞陈绍,远年花雕。
行走江湖,即便画影并不在手,白玉堂也懒得再去寻一把剑。到了如今,剑气外放已然不需耗什么力气,没了趁手的画影,只是感觉缺了什么,却并不影响他畅游江湖。
白玉堂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当真是十分惹眼。
一身白衣胜雪,连外衫都是镶了玉带滚了雪狐毛边儿,看着活脱脱一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可是再加上那张脸,简直就是哪里跑出来的王公贵胄。可是这人偏偏就有一种极锐利的气质,叫人一眼就认得出与江湖是有关联的。
而违和的是,这人并未有什么兵刃,难不成竟是使暗器的主儿么?
白玉堂懒懒地靠着窗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般平淡的日子,舒坦是舒坦了,但当真是有些无聊。
所幸,许是知道白玉堂这性子,这老天爷也是从不会放着他舒坦的,所以白玉堂无聊的时间也并没有多久。
隋所拥疆域,大约是中原加上江南。少少的一块燕地,还有不小的蒙地。
在那个年代,可算是坐拥了最富庶的土壤。
大隋开国为开皇元年(公元581年),以北周末帝静帝宇文阐禅位杨坚起始。同年,年仅九岁的宇文阐死于介国公府。杨家江山,就此彻底开幕。
大隋从立国到国灭,只经历了短短的38年,但是这38年中的前三十年,其经济和军事的辉煌一时无两,虽然为后来的一代代朝代帝王所努力淡化,但是那盛世之景,却刻进史书,不容抹杀。
隋的立,是因为夺权;隋的发展,是因为经济和军事扩张;隋的灭,却是因为经济发展。
这大约也是唯一一个算得单纯因为发展过快而引起覆灭的王朝了。
隋灭,是因为隋唐大运河。
这运河从修建以来直到现代都功不可没,堪称是南北水运最初最重要的主动脉。
可也是因为这运河修建,用了太多劳工,以致引起民愤外加之前一方面扩张时耗了国库征了太多钱粮兵丁,另一方面扩张收服之地尚未真正融合,诸多旧朝子民此时借机挑拨造反,才造成了隋的覆灭。
人民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有精神支柱的时候做苦工和没有精神支柱的时候做苦工,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前一种,犹如当初大炼钢铁三年灾害,大家都很投入热情高涨没有反抗情绪,别的不说,至少当时的成果很完美;但是后一种……大秦还有这大隋覆灭,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纵观历史,大工程大约都伴随着怨言,即便之后工程千古,但那牵头的王朝,一般都会因为这工程影响迎来悲惨终局。
事实证明,精神统领才是真正能够维持王朝不倒的秘诀,而这一点,在开国之时大家一般都做得很好,二代之后,这个能不能维持住,就要看那领导者的个人水准了。
碰上个只会做规划办大事丝毫不懂的人心人情的隋炀帝,这真的不能怪大隋死得太快。
这样不懂得人文关怀精神笼络的老板,公司倒了也是很合理的事情来着。何况现在大家都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人民过得不好,光搞大型工程对政权而言是很不安全的。
隋初,三省六部创立,制度确立,其后千年,诸多王朝的中央体制都是在其上稍作增减不曾有太大变动。
而这般的中央集权之下,外出扩张就会便捷许多。
隋扩张的脚步,从未停止。
大隋的江湖相对平静,因为很多儿郎都在战场。
但是这江湖,即便平静,也不会是相安无事的。
在什么时候,总有一些气运不佳的,会因为勾搭人勾搭惯了而踢到铁板。
白玉堂此时就是这么一块铁板,而前来踢板子的人,却是个叫人不忍观瞧的倒霉蛋。
那人是陈朝旧部之后,陈朝于开皇九年(公元589年)为隋朝所灭。
每个王朝都有旧部,而有的旧部忠于旧主,即便国破,也想着复国,简称“忠臣”。而有的旧部却在王朝未灭之际就投了新朝,坐享荣华,虽不会被重用,到底也算富贵一方,简称“叛徒”。
这个倒霉蛋,就是一个叛徒的儿子。
是个二货。
这二货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人。
也没什么强夺的习惯,不过他看上的,一般那家父母都愿意把儿子闺女嫁了,至少不用嫁个农户吃苦,一生都能吃饱穿暖,免了寒冻颠沛。
况这大少爷除了二了一点儿,心地还不错,对着自家七八侍人姬妾也都不错,那些人原都是这地界的,互相熟识,又都淳朴,对着这公子也就是个感激,后院里也都很融洽没得什么争斗。
至于子嗣……
这也不知是否天命,这少爷专产女儿,不生儿子,况即便有了儿子,在五胡乱华烽烟未灭之际,什么袭爵之类,又有谁说的准二十年后爵位是否还在,这争得岂不是很没意思?况这些侍人又不是变异了,哪来的本事生孩子,这地界又不是子母河!
归根结底,这不过是江南一隅,一处相对平和的地界罢了。
只是很快,战火烽烟也会蔓延到这里,不消几年,各处接连起义,直到最后李渊夺权唐朝建立,各地战火才渐渐消弭。
时值公元616年(大业十二年)七月,炀帝乘龙舟游幸江都。白玉堂所在,正是离着江都不远的一处小城镇。
这镇子里最有权势的,就是这个二货所在的离家。
这二货长得不错,名字也挺有意境,叫做离卿洛。
悲催只悲催在,这个欢脱小白的公子洛,并没有生逢乱世的自觉。或者说,现在的大多数人,还都没有那般自觉。
即便两三年后,这此时看似和乐的大隋都不复存在,人民在乎的,也只不过是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罢了。
这离卿洛在另一桌看了白玉堂很久,久到白玉堂都已经喝完了两壶酒,正开第三壶的时候,这离卿洛才跑来,冲着白玉堂就冒了一句——
“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
虽说前几任老婆都是这么娶到手的这孩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白玉堂还是有些想笑。
这样的天真,他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民风淳朴也不致如此吧!
“抱歉了小哥,白爷我对你没兴趣。”白玉堂只是抬了抬眼皮冒了句话,便继续自顾自地喝他的酒。
这么原汁原味的女儿红,回现代就喝不到了,能多品一杯是一杯啊~
那少爷以前也被拒绝过,不过一般报上名字再报上府第,那人就会提供住址叫他找父母商谈了,所以这一次在报出了名字和府第之后看着白玉堂仍旧没反应,这孩子真心有些麻爪。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就嫁给我吧!”
白玉堂一瞬间有种在欺负小孩子的错觉。
而这时,有人上了楼来,远远地说了话。
“抱歉了离公子,这人真不能嫁给你,因为他已经是我的了。”
来人一身蓝衣,手执玉箫,腰挂玉佩,行动间似慢实快,看似悠然,却在不足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已经到了眼前了。
白玉堂看着来人,很是惊喜,“猫儿,你怎地来了!我还以为会在江都遇上你!”
“知道你这耗子性子爱热闹,但平时又喜欢住在清净地方,这江都附近就数这镇子最清净,我便来看看。”展昭浅笑,看看白玉堂,又看看那公子,“只是没想到,吃个饭居然能遇见你,还赶上这么个时候。”
白玉堂看着展昭身上的衣服,皱了眉,拽着展昭的手,将人按到座位上,“怎么这么凉……这时候又不是没有手炉,做什么冻着?”
“我之前跑去大理那边转悠,这听了信儿估摸你要来,这才往北走到的江都,这两天一直都赶路来着,谁想着温度差了这么多,又哪来的时间去找什么手炉?”
“衣服呢,也没有换厚的?”
白玉堂说着直接去翻展昭领子,看着那夹衣,直接拽了人就走。
“你这猫真是,天冷了也不晓得换毛!”
“你这是着什么急……”
“爷就是着急!走,带你换毛去!”白玉堂说着就拽了人要翻窗栏下楼,却被展昭制止,“不急换毛……什么换毛=-=我说不急买衣服,我这赶路都没吃到什么安稳饭,你能先叫我吃饱么?不然这买完衣服再吃饭万一尺寸上出了故障可就不好了不是?”
“这样,猫儿你在这儿吃饭,小二!上几道你家的拿手菜,这银子是赏你的,越快越好!”白玉堂扔过去一块碎银,自己一翻身上了窗栏,“猫儿你先吃着,爷去给你找衣服!”
“喂喂我买衣服人不去能合身么!”
“安心,你的尺寸爷清楚得很~”白玉堂说着纵身下了楼,直接落到了街上,几个闪身便不见了。
展昭叹口气,收回视线,向端菜上来的小二要了壶热水暖胃,这才开始吃饭。
端上来的有一盘素炒,旁的都是江都地界水产,煮的鱼汤味道很鲜美,滋味很地道,展昭没少喝。
所以白玉堂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展昭捧着水杯眯着眼睛听那个离公子说话的场面。
白玉堂不由得感叹自家猫那个堪称诡异的亲和力。
将一包衣服放到椅子上,白玉堂在展昭身边坐下,“猫儿?”——这什么情况?
“啊,这位离公子想请我们明天与他一同往江都去,希望今晚我们也能住他家那里和他好好聊聊。”
“怎么,又有了饲养的心情?”
“也不算吧……这孩子也不是没前途,就是少了教导而已。天资悟性都不错,只这一会儿,你看看,就已经有所不同了。”
“倒是。”白玉堂将离卿洛从头打量到脚,点头道,“但是悟性再好,只这一两天,又有什么助益?”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展昭笑笑,“我可是答应了,你去不去?”
“去,你都答应了,白爷不去可不显得白爷矫情!”白玉堂有些无奈,“我说猫儿,你这是喝了多少水?”
“喝倒是没喝多少,不过冷嘛,抱着捂手也是好的。”
“……”白玉堂挫败地摸出新买的手炉塞到展昭手里,“诺,赶紧给爷把那个杯子换了,爷看着碍眼。”
“遵命,五爷说得是~”猫崽子抱着手炉一时舒服也就服了个软卖了个萌,倒是把一边的离家公子惊了个够呛。
刚刚白玉堂不在的时候,离卿洛和展昭谈了不少,离卿洛受了点拨,对展昭人品学识都颇为憧憬,努力仰视,此番看见展昭卖萌,一时间有种偶像破灭的碎裂感。
白玉堂也不管别的,看着自家猫捂得差不多了也休息够了,直接就叫那离卿洛,“唉离家小子,你家在哪?这天都要黑了还不带我们去?”
展昭看看那明显还没有下班意愿的太阳,默默低头捂紧了手炉——这耗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了,罢了,看在手炉的份上,就不挑他的刺儿了。
离家小子虽有些怔愣,却也没有反驳,乖乖儿地带路,领着两人回了自家府上。
这是一个简单的三合院,正是汉后常见的模样。飞檐也并不繁复,还没有盛唐时候的奢华,只是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却有一种大气盘踞其中。
这便是江都离府。
陈朝贵族之后,便是没落,骨子里养了好几代的贵气都不会消弭。
至少,在离卿洛这一代,不会。哪怕表象是个二货,那骨子里的贵族气质,仍旧是抹杀不去的。
离家做主的,是离卿洛的父亲,离醇温,也就是当初做了主带着离家叛了陈朝投了新隋,最初时帮着开国,之后却被外放冷冻漠视的那一位。
原本自家孩子领了人回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离醇温对着自家孩子冒出来的这些侍人姬妾已经锻炼出了免疫力。
只不过是习惯性地在孩子带人回来的时候看上一眼确定一下人品,便也没什么旁的要求。
江都旁的这个清净城镇,原本只有他离家一家独大,又上哪寻什么门当户对?
况他所求,原不是那些。他只望着自家孩子安安生生平静地活下去,从不求什么高官厚禄,这才给孩子取了卿洛的名字。
公卿落第,自是平凡人家。
而他自己,也是安于这种清静无为的。当今局势太乱,而这乱估计还要延续上十来年,或者更长。自己家孩子若是被卷进去,靠着如今本事定然死状凄惨,为人父母的,自然都希望自家孩子活着。
所以对于自家孩子以往喜好美人往家娶的爱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那些人家也是情愿,自己孩子又不会慢待了那些人,养着又不会耗什么钱,左右不过是吃穿住,又能花出去多少?
可是这一次,看着自家孩子领回来的人,仅仅是远远望了一眼,离醇温就有感觉,自家的孩子,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那白衣的自是俊美不凡,可是离醇温更重视的,却是那一袭蓝衣笑得温润毫不显山露水也看似没有任何锋芒的人。
尽管那人只是笑着,手上也只是抱了个手炉,但是不知为何,离醇温本能地感受到一种惊惶。
自家孩子的以后,怕是不能再这么平凡下去了。
看着自家孩子要把人直接往后面带,离醇温再也不敢躲在那看着了,赶紧快走两步迎出来,将人截下,带往前厅,恭请上座。
而那个二货儿子居然也没什么太大意外,反而冒出一句,“爹,您也觉得展师傅很厉害是吧!”
自家儿子,什么时候拜的师,自己这个当爹的居然都不清楚!
似乎是看出他的想法,那蓝衣的人收了手炉,整整袖子,向他微施一礼,“在下展昭,这是舍友白玉堂,今日在江楼之上偶遇贵公子,一时投机,权当交个朋友,至于什么师傅,却是当不得的。”
离醇温却并没有完全松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家孩子似乎已经有所不同了。
只是见了一面聊了一会,就能给自家孩子带来不小的变化,这样的人叫他如何能不多戒备一点?
展昭对于他会有这种反应并不觉得奇怪,相反的还觉得很好。一个父亲,对自家孩子了解到这种程度,关心到这种程度,确实是很叫他欣羡感动的。
不过感动大于欣羡便是了。
除了身为游渔关于游逋硐的那些记忆,他一直都有很好的父母,也便没什么好遗憾羡慕的。
离醇温带着两人到了前厅,原本想叫自家儿子回避,可是想想,再看看自家儿子现在的状态,他最终还是允了离卿洛入座。
若他已经成长,还不如叫他多学一点,省的半知不知,反倒会受了累。
第二日一早,离府上下并着一鼠一猫赶往江都围观杨广。
展昭和白玉堂昨晚已经趁着吃宵夜的时候回顾了这一段的历史,其实主要是展昭叙述整理,白玉堂自己充当人型棉被,一边听一边往猫嘴里塞点心。
两年之后,公元618年,隋炀帝魂飞之地,也是江都。
死得还算端庄,是被部下缢死,好歹算留了个全尸,没有惨到身首分离五马分尸之类。
只不过,大隋到底是亡在了他手上。
其后便是李唐异军突起,描绘了一个不同于大隋开皇盛世的另一个盛世风光。
总的来说,到底还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当合的规律罢了。
不过这隋炀帝开创科举制度,不仅造福了当朝文士,也泽被了后代千载,只是这大隋皇朝血脉本身的结局却是极其惨的。
其时,距离隋炀帝崩,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了。
可是这时的江都,还是一派盛世景象,全没那些战乱的影子。
拉船的劳工像蚂蚁般围在船下,黑压压一片。
隋炀帝就从这大船上走下,看着周围拜服的子民对他山呼万岁。
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意气风发!
白玉堂和展昭自是不会拜他,却也不愿意惹麻烦,早早地就寻了一处茂密枝杈藏身,带了点心果品还有上好绍酒,自然也是少不了厚衣棉被手炉,所幸这树高处横伸的枝杈足够宽大,否则怕是放不下这么些东西。
隋炀帝在码头巡视过后,便上了步辇,由宫人随侍簇拥着,往江都的行宫去了。
人群渐渐散去,展昭和白玉堂也不急,慢悠悠地吃完点心喝净了酒又小憩了一会儿,才纵身下了树。
白玉堂一身白衣,配着那张脸,原本气场有些锋利,可是此刻手里抱着一床墨蓝缎面儿的棉被,倒显得柔和了许多。
白玉堂仰着头,看着展昭从树上跃下,手里抱着一摞空盘和酒壶,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这堆东西,好笑之余,忽然有种温馨感。
即便是出门在外游走江湖,这居家过日子的感觉也不曾淡了去。
这和自己在此前独自游历的感觉完全不同,大抵是舒服了许多。
谁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枯燥无味?若是那人在身边,即便只是普通的吃饭看乐子,都会有不一样的舒适感。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不在于做什么,而在于是跟谁做”。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那刚从厨房、卧室出来一般的状态,都有些笑意,却也没心情叫人围观,当即运起身法,望着之前定好的与离家回合的离家在江都的院子去了。
这只是离家的落脚地,院子不大,房子也不过三四间,但是一应设施都是全的,两人进了院子,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家丁,便就进了屋子,去见早早随着散去的人群回了院子的离家父子。
一个月后,两人离开离家,一路往北而去,往那杨广迁了没几年的新都,洛阳。
而离家公子,却也至此有所不同。终在数年后偶遇于江都过路的李靖,详谈甚欢,就此投身为李靖幕僚,拜为军师,做了李靖不为人知的智囊。自此遣散家仆,安顿家人,毅然离开江都,一生跟随李靖南征北战,再未返家。
传言李靖下葬昭陵的时候,陪葬饰物有许多是越了规制的凤凰纹样。器物以玉佩居多。
据说,是其生前便向太宗特请此纹,原因不明。
其陪葬品中另一奇怪的东西,就是周易,或者说《河图洛书》流传的手抄残本。
世人对此甚为疑惑,抵死不明。而这些东西,也随着地宫断龙石的落下永埋黑暗,再不得出。
凤凰长离,安非逍遥。
周易有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凤凰之名,为长离。
离卿洛长伴其身侧,终其一生,相扶相持。李靖战功赫赫的背后,从来都少不了这军师的智谋。
洛出书,卿洛大智。其人聪敏,李靖手下,三军拜服。虽无官位,亦无名份,但李靖手下亲兵都知道,这位离公子之大智,从来才是李靖这一支兵马能够存活的最大的保障。
运筹帷幄之中,世人只知李靖战无不胜,却无人听过离卿洛之名。
然其本人并不在乎。
才智已经用到了该用到的地方,为了这天下百姓清平和乐,他用着从师傅那里学到的东西达成了师傅一直以来的期望,并且,也找到了真正的相伴一生之人。
尽管那人,并不如当年那白衣之人光华夺目,亦不若当年师傅那温润气度,但是,对他而言,却是最合适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弃,生死不相负。
而此番展昭和白玉堂逍遥江湖,弥补着北宋一世遗憾,转眼二十余年,看着大隋荒败,看着李渊建国,看着玄武门下,兄弟情义就此割舍,不死不休。
短短数年间,风云变幻,改朝换代,人民过上了新一阶段的安乐生活,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康平盛世。
百姓所求,从来都是安居乐业。
不管之后武周浩劫,也不管那多年后的安史之乱,两人回顾了一番盛唐景象,却在尚未做好离开准备的时候,在一次投宿中,被白光吞没。
而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一个熟悉的有着商风忆巽的空间。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