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会有这个无责番是因为忽然重温武林外传,看第五集十一分的时候,老白凭着一只判官夺命笔说展红绫是开封展家的二小姐。然后,老白他丨娘白三娘是三娘,金华白家老大白锦堂,二少白玉堂。白玉堂后投身开封府,白三娘是朝廷在江湖的暗桩……于是就有了这个脑洞。至于大宋大明的问题,就当是架空吧这个真没招了。
本篇与飒秋霜正文完全无关,结局用了点恰同学少年设定,完全不影响阅读,可当纯短篇看,假虐预警,真HE好了,话不多说,正文开始。
我叫白展堂,妻子佟湘玉是同福客栈的掌柜,儿子白敬祺是龙门镖局的镖师。
今天是我的儿子白敬祺和儿媳妇吕青橙的婚礼,青橙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的爹娘原本也是店里的伙计,她爹吕轻侯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她娘郭芙蓉跟着青橙的姥爷郭巨侠一起掌江湖事,她姐姐吕青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六扇门的总捕头。
这么一对比,您似乎觉着我家混的挺惨,娶人家闺女是高攀了?
说白了还不都是过去共事的情谊在,那会儿这小小的客栈里发生过许多的事儿,我们一起共生死同风雨,嗨,那故事长着,八十集都说不完。
我今天啊,特别高兴,这不,婚礼散了,出来溜达溜达,缓解一下自己紧张激动的心情,谁想到就遇见了你。
什么,你问我谁家儿子结婚了会激动得满城
大户人家房顶上溜达?咳我说小娃娃,你这就是见识不够了,这样的江湖人肯定不少的,别的不说,我小舅舅就是个爱往房顶上跑的!
小娃娃你这也是半夜睡不着出来溜达的?呦,还真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啊?哦,白天听了本武侠话本啊?讲的什么?锦毛鼠闯宫盗三宝,通天窟笑逗起司猫?你看的什么话本啊?后半句错的也太离谱了,我和你说啊小娃娃,后半句才不是什么逗起司猫,那是御猫,后半句呀,应该是通天窟笑对气死猫才对!既然你白天听的是这个,也说明了你我有缘……哎别用那眼神儿看我,我真不是算命的,我……这么说吧,我跟你说个故事,反正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一说,你一听。哎呀说起来你还真是蛮有耳福,我这个故事啊,真的从来都没有和人讲过。
二十年前,盗圣白玉汤在七侠镇附近留下最后的痕迹后彻底销声匿迹,从江湖上蒸发。而七侠镇的同福客栈的店主吕轻侯将客栈卖给了衡山来的一个刚嫁过门就死了丈夫、带着小姑子投店的姓佟的寡妇,还招了个名为白展堂的手脚伶俐的小跑堂儿。
从此的故事属于白展堂,而今天要说的,却是他怎么会成长为白玉汤的故事。
白展堂还记得自己大概两岁不到,就很少能见到娘亲了,那时候的孩子很少记事,但是对母亲总是很依恋,可是那个时候,天天带他的却不是娘亲,而是舅舅。
小舅舅。
不同于总是忙于谈生意的大舅舅,小舅舅总是很闲,一身白衣,一壶药酒,就着一碟桂花糕,一碟糯米藕,一坐就是一天。
但是很奇怪,小舅舅其实并不喜欢吃甜食,他也并不怎么吃那两样点心,却是总喝着药酒,一天就能喝三小坛起,也不见醉。
他小时候想不明白,就问小舅舅,小舅舅就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那是因为五爷我酒量好,这点儿酒,都不够五爷开胃。”
他那会儿小,平时又天天是小舅舅带着的,自然是小舅舅说什么信什么,可是等到七八岁时,他觉得有些违和,鼓足勇气去问了大舅舅一次,大舅舅的神情,他到现在都记得。
那是一种压抑着悲伤,显示出有几分虚弱的笑。
那是年幼的他唯一一次见到好像对外叱咤风云对内治家有方的大舅舅身上能用上无能为力束手无策这种词形容的时候。
大舅舅当时也是摸着他的头,叹着气,“宝宝,就像是人死过之后就无法再死一次一样,要是一个人原本就是醉的,又如何能再醉一次呢?”
那时候的白展堂并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是却能感受到这个问题带来的负面情绪,所以他并没有再多问。
那些年间,他一年里有至少十一个月是跟着小舅舅的,随着到五六岁,他娘会逐渐的常回来看他,教他习武,教他轻功,教他葵花派的点穴手法。
娘总是来去匆匆,最长的时候也很难住满半个月,可是随着他长大,娘为了回来考察他武学进度,来的更为频繁,他虽然累,但是觉得有盼头。
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孺慕依恋,终究是刻在本能里的,何况在他看来,母亲只是有要忙的事,你看,为了叫他更快地有进益,母亲这般奔波劳苦,可见她还是很重视自己的。
对一个不常能见到母亲的孩子而言,这就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儿了。
终于,到他十二岁那年,他终于离开了金华白家。
娘说,从此后,他要跟着她去闯天下了。
他欢欣鼓舞,却终有不舍。
大舅舅忙于事务,倒是没太多时间能想起自己这个孩子,可是小舅舅……小舅舅身边,这么多年陪着他的,除了一个白福叔叔,就只有自己了,要是自己也走了,小舅舅以后岂不是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上房顶看月亮了,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白福叔不会轻功,梯子都不大敢爬,小舅舅以后看月亮冷了,都不会再有人去给他去屋里取披风再上房顶给他披上了。
所以他一脸担心的去找小舅舅,小舅舅彼时仍旧在慢悠悠的喝药酒,看着院子池塘里的鱼,听见自己的担心,一口酒全都喂了锦鲤,“宝宝,你能不能说说,在你心里边儿,五爷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什么形象?
大概就是……
明明一身白衣姿容俊朗轻功暗器也不错却偏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不明原因的喝闷酒的很可怜的人。
当然这话并不能说。
小舅舅见他不说话,过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如今也已经十二岁了,一晃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宝宝,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还缺个正式的名字,闯荡江湖总不能说自己叫白宝宝,平白叫人笑话。我白玉堂的外甥自然要有个有意义的名字。”
这会儿正好娘和大舅舅来寻他,走到廊口正听见这句,竟顿了脚步。
他正想看过去,头却被小舅舅伸手按住揉了两下,他低着头,就听见小舅舅很轻很轻的说话声,“你……就叫白展堂吧。”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白展堂。
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那个真名叫白玉汤的盗圣。
刚入江湖的时候,他跟着他娘去了不少地方,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娘总是把他放在某个客店寄存,人就不见了,要很久才会再出现。
他的轻功是娘教的不假,可是娘不知道,他同时还受了小舅舅的教导,学了鹤冲天。
所以他能够跟踪他娘半个晚上没有被发现,但是那也是极限了。
毕竟他还年轻,而白三娘也是一流的轻功高手。
断断续续足有半个月,白展堂终于想明白了自家亲娘可能是什么职业。
应该是个贼。
小舅舅教导自己要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可是你看楚留香也是贼,江湖上不也说那是个正直的人吗?这说明贼也有好贼坏贼,既然娘是贼,那自己想和娘在一起,就也得当个贼,但是也不能对不起小舅舅这么多年的教育,那就努力地当个好贼吧!
何况看小舅舅那个行事的狠辣劲儿,还有个当贼的妹妹,那保不齐如今深居简出的小舅舅当年也是个大贼,既然如此,自己在江湖上混的名字,就叫白玉……汤吧,取个谐音,壮壮声势!
于是白玉汤就这么在错误的道路上发足狂奔,靠着身手,以及和楚留香一样看完东西还给人送回去的毛病,在经历数次大案后声名鹊起,更在盗贼比拼中斩获了盗圣之名,和姬家哥俩儿一起在偷东西的路上越走越远。
白三娘发现儿子的发展路线不对的时候曾经带孩子回家,把孩子单独哄睡之后,和自家俩哥哥商量过这孩子该怎么办。
毕竟他大哥做的是正经生意,二哥虽是江湖出身但是后来也是个正经的官身,四品的护卫。至于她自己,更是靠着身手做着六扇门安插在江湖的暗桩,更是六扇门里轻功和点穴的首席技术顾问括号唯一。
怎么这孩子就走上了歪道了呢?
自己已经没老公了,注定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要是跑偏了,真到了得大义灭亲的时候,可叫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可是她二哥却说不妨事。他说那孩子是他从小带大的,人品不会有问题。如今看江湖风评,更多的也是类似楚留香的风雅公子,身上的人命案子也都是子虚乌有栽赃附会,这种事儿六扇门都有卷宗留存,对他以后的发展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那孩子心里是有底线的,并不用担心他将来会干出来杀人越货的事儿,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等他遇到克星就好了。
谁想着竟一语成谶。
他后来在七侠镇因为不想杀人而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最终投身客栈做了个普通跑堂,从此生活平淡而又不乏波澜,他这一生的克星最终也真的克了他一辈子,他好端端的一个盗圣,一辈子居然才攒下来五十两银子私房钱做儿子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的路费,想想都心酸。
他行走江湖,又是走的贼道,自然不会不知道六扇门。可是六扇门之外,还有个相对声名略为不显的开封府。
其实六扇门是开封府包大人卸任前向仁宗皇帝提出的想法,因为当年襄阳王谋反案刚刚告破,以曾经的南侠后来的御猫展昭为首的江湖人在这其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官家立即同意,并命包大人总理这件事。
那时候是嘉祐三年的六月。
初期组建事务繁杂,包大人带着原本开封府上下忙的不可开交,这期间兼理御史中丞便有些忙乱,每每到后半夜才能歇下。仁宗体恤,便叫他改去提点刑狱考课院,说白了是管武官考核的,本是想着叫包大人松松,有那班江湖高手提点,对着这些武官也有进益。
可是仁宗忘了他亲自封的那只猫也有工作强迫症,于是这回后半夜睡觉的变成了展护卫,没多久御猫就变了猫熊,仁宗心疼之余,又赶上包拯弹劾其他官员,就借着机会给枢密院直学士包拯又换了个工作,枢密使。而在这过程中,其实六扇门的工作一直还都使这帮人在做。
原因也很简单。
换了别人,仁宗不放心哪!六扇门干嘛的?官府里管江湖人的。现在江湖人最多、心思最齐的地方哪儿?开封府!南侠常驻,北侠东侠时来串门,陷空五义领了官职,白老五更是在襄阳一案中为盗盟书孤闯冲霄塔,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血染塔楼,连付尸骨都没剩下。
若说这整个庙堂里,哪儿的人最熟悉江湖,只有这里。
若说这江湖人对官府的哪个地方还能有所谓的好感,那也只有这里。
这些江湖人啊,当年南侠身入公门之时,多少牙酸的看不顺眼的上来找茬打架要弄死他说他给江湖人丢脸的,可是当白玉堂为国捐躯之后,这些人也是真心的敬佩着这一群为国敢于舍命抛家之人。
说是不懂礼数江湖人,说是在野粗鲁不堪用,说白了,大多不过是怀着一腔热血,一腔单纯的挚爱,所以直来直往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罢了。
嘉祐六年四月,六扇门正式建成,第一批镇场子的高手,便是南北东三侠齐聚,联合着陷空四鼠带了一批徒弟。
次年四月,这一批徒弟正式出师,展露锋芒,连破数件江湖人犯下的大案要案甚至还有陈年旧案,一时名噪天下。
五月,包拯在工作岗位上忽染重疾,展昭将一应事务交给弟子,赶回包拯府中,直至五月二十四日,包拯病逝。
公孙策和展昭辞官,送包拯扶灵回乡。
公孙策就此定居庐州,开了学堂,当上了个启蒙夫子。这些小孩子们甚至孩子们的家长们都很少知道,给他们授课的这位夫子,曾任七品主簿,更曾官拜侍郎。
而展昭却是最叫人意外的。
他回了开封。
他没有领回官职、没有回六扇门、没有归返江湖,而是像任何的一个普通人那般,在开封买了处小院子,娶了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夫人,很快有了一对龙凤胎。
这些年据传说那长子神神秘秘的无人得见,他家的二小姐却是有名的。
据称那小姐师承公孙世家,用的是公孙家家传的武器——判官夺命笔。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公孙策这个奇葩。
公孙策出身公孙世家,对,就是判官夺命笔的那个公孙世家。天资聪颖,家传武学基本上看一遍就会,可是偏偏就对这东西没有兴趣,一心看书想考状元报效国家,家里边怎么劝都不好使,这家伙靠着聪明才智突破家里的重重封锁,轻轻松松考了童生、贡生,然后一路过关斩将愉快的当了文官还结识了包拯,从此在文官的道路上放飞自我,这一飞就是一辈子。
虽然飞得性起的公孙先生因为从小不好武事没什么积累所以并无内力,但是该记着的东西还都记得很牢,所以当他听说展昭要给俩孩子一起教他那重剑的时候,原本已经修身养性沉迷养老的公孙先生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马上默出自家判官笔身法步法整套外功命人快马加鞭给展昭送了过去。
好好的小姑娘,要是学了重剑……哎呦不能这么对自家孩子啊!
可是这也就差在了内功上。
展昭内功修的是大开大合,适合男孩,但是女孩儿练着原本就是事倍功半,何况判官笔走的原本是轻灵一路,和这心法根本不搭。
公孙当年叛出家族,如今年老,家中连家主都换了两代,自不会再有什么机会拿到秘传心法。
展红绫还记得自家爹爹看她练武的时候总是有些无奈,有些遗憾,还有些怀念。
有的时候,爹爹还会感叹,说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但是展红绫一直不知道,展昭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展红绫其实从小就清楚,他和哥哥都不是爹爹的孩子,这事儿是娘在爹爹出门不在的时候把他俩叫到屋里认认真真说的。
他们的娘亲是跟着丈夫出门游学的新嫁妇,游学路上遭遇贼人,男人被杀,女人原本也将被杀,恰好展昭从庐州往开封路上遇见,给救了下来,见她当时状况不好,去了医馆为她诊治,结果便诊出了她怀有身孕,已近三个月了。
娘亲跟他们说,爹爹是他们全家的恩人,爹爹是个好人。可是正因为爹爹是个好人,所以他们全家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单方面的照顾,他们得回报他。
所以哥哥和她拼命的练武,哥哥很厉害,进步很快,也得人举荐被圣上赏识,可是遭遇眼红的人陷害,伤了身体,哥哥在母亲屋子里跪了三天,从此入宫去做了太监。
即使做了太监,哥哥也是最厉害的太监,整个宫城里,提到展堂公公的时候就没有人敢说句不好的。
当时爹爹知道哥哥受伤很伤心也很生气,半夜潜进皇宫去找了官家长谈。那时候的官家是仁宗皇帝的孙子辈儿,对爹爹存着敬佩,也借此事好好地整肃了一下宫中秩序。
只是……这样一来,能陪在爹娘身边,能有出息报答父亲的,就只剩下她了。
可是她真的很笨啊,武功又不好,离着哥哥差了十万八千里,曾试着女扮男装参加六扇门海选,结果第二关就被刷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恐怕很难有出息去报答爹爹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六扇门放出消息,谁要是能抓盗圣回六扇门,便可免试直接入职!
这简直是她唯一的机会!不要问她为什么觉得是机会!因为她上午看到这个消息,下午就见到一个和画像上很像的人,而就在那天晚上,她远远跟着,亲眼见到那个人潜入康王府盗了一面镜子!
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当然了,展红绫妹子并不清楚,这其实是一位担心的老母亲为了拯救自己越发跑偏的儿子而想出的不是办法的办法——抓回来先关小黑屋。她只知道这对当时的她而言,是唯一的能出息的机会。
她十分庆幸自己虽然武功不好,但是轻功还不错,爹爹教了她自己的轻功身法,同时还教了另一种,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十分擅长的,哥哥不适合,他希望有人能把那门身法传下去。
也许只有在这件事上,她是真的没让他失望。
她一路跟了三千里,大半夜的终于在七侠镇的一个屋檐上追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身法……给她一种很熟的感觉,但是细看去又有很多不一样。
她一使出判官笔,他就叫破了她的身份。
他说她是开封展家的二小姐。
可是她为爹爹骄傲之余更希望的,却是……
若是有朝一日,世人能觉得她更加耀眼,觉得她厉害,对爹爹而言才是更值得高兴的事。
那天晚上发生了许多事。
那个人,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并不穷凶极恶,甚至很可能就像他自己说的,只图财,不害命。
可是那又如何。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她是个狠心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前程,要将别人送进大牢。
可是她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
然后那个人给了她一条路,他写了一本缉盗指南给她,她带着回了六扇门,竟真的如他所说心想事成。
后来,后来……
后来她成了天下第一女捕头,还去七侠镇探望过彼时已经心甘情愿的当个跑堂的曾经的盗圣,他们在屋顶上有过一席之谈,她忍不住问了他,说你的身法是不是叫做鹤冲天?
他当时很惊诧,问她从何而知。
她说是爹爹教的,爹爹说,这个身法,属于他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惜那位朋友死了,他希望有人能把这身身法传下去,叫后人还能知道这个身法,叫天下的江湖人有朝一日还能为之心折。
她还记得当时白展堂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临分别的时候,在她转过身去之后,说了一句谢谢她,等她转身再想问的时候,白展堂已经不见了。
展昭说的这个朋友是谁,展红绫几十年都没有搞清楚,可是白展堂知道。
江湖混久了,自然听说不少轶事,当年开封盗宝、陷空岛吸戏猫的传说他也有幸听过,白玉堂三探冲霄魂飞铜网阵尸骨无存的战绩他也知晓。
而且他手中还有一个世人并不知道的情报。
白玉堂还活着。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风头无两的锦毛鼠白玉堂并没有死在襄阳,他还活着,活在金华白家的后院,活在那一方寸天地间,活在那锦鲤池边,活在那每日无尽的药酒里,活在那两碟永远不会被吃完的点心里。
江湖传闻,南侠展昭虽是一身风骨,但是有些开封中人才知道的小爱好。
比如说,爱吃甜食。
而最爱吃的,便是白家太白楼的两样点心。
桂花糕,糯米藕。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但是他记得自己冲回家去问小舅舅,既然心里一直挂念着他为什么不肯去看他的时候,小舅舅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小舅舅除了不愿意出门之外,在家中一向是潇洒自在嬉笑怒骂惯了,可是那天,小舅舅却是淡淡笑着,坐得四平八稳的把玩着手中酒杯,说了一句,“那又如何呢?”
他忽然哑口无言。
是啊,那又如何呢?
展昭成婚,子女双全。白玉堂以身殉国,为庙堂江湖之表率。
这就是结局。
这就是事实。
所以此时他谢谢经展红绫之口他收到的,展昭对白玉堂的怀念,可是他永远不会告诉展红绫这背后的事。
东方渐白。
小孩儿听得意犹未尽,白展堂看看天色,却有些急着回家了。
再不回去,万一误了敬早茶,很可能又要被湘玉说是一方面,还很有可能挨小郭的惊涛掌啊!小郭这些年跟着郭巨侠做事,这功力简直是蹭蹭的涨,要是挨一下子,估摸得躺个十天半个月的,这把年纪了受不住啊!
所以白展堂哄了小娃娃两句,骗了小娃娃答应他不把见过他的事儿说出去,便纵身踩着房屋瓦顶往远处去了。
快到客栈的时候,他被一个熟人截在了屋顶上。
这人前一日才见过,是他们请来参加孩子婚礼的。
是展红绫。
两人胡乱的聊了几句,也不怎么的就说到了名字,展红绫就感叹说,要不是因为先知道他是盗圣白玉汤,恐怕还真的得怀疑他和自家哥哥有什么关系。
白展堂有些纳闷,说,认识这些年都不知道你有个哥哥啊,你哥谁呀?
展红绫有点惊讶,说你们也请我哥了,你都不知道他是我哥?
白展堂听着这话有点晕,就说你哥到底是谁呀?
展红绫就说,我哥就是展堂啊!为圣上掌印的第一公公展公公啊!
白展堂脑子嗡的一下,没站住直接坐在了屋顶上。
他不知道当初那两个人有过什么约定,可是如今想来至少这名字绝对不是巧合。
可是他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展昭当年为什么会娶妻生子,还是在包大人刚去世不久的时候。
所以他问展红绫,你爹心真大,怎么想的让你哥去当太监了?
展红绫也坐下,说,当时事出意外,爹其实很生气也很难过,还去闯了一次宫,可是正因为这个,我哥更觉得得让自己出人头地,哪怕是换个路线呢……都这个岁数了我也不怕和你说,其实我娘是我爹救回家的,那会儿已经有我和哥哥了,而就我所知,爹爹和娘亲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睡两个院子的。
展红绫还在和老友感慨着家里的事儿,可是白展堂却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敢情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那两位……竟都是空蹉跎了岁月。
一个是以为对方身死,又机缘巧合救了怀孕之人,便干脆救了一辈子。
一个是以为对方已经走出过往,忘了自己,开始新生活,便把自己困在方寸,拘了一辈子。
展昭用这一生养出了两个孩子,习他自己法门的那个男孩子已经永远的断了传承,可是习了白玉堂法门的这个女孩子入了六扇门,收了亲传弟子,如今鹤冲天已经是六扇门里最好的轻功身法,享誉江湖。
而白展堂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展红绫会问过他轻功身法的事儿。
两人的身法不仅仅是简单的相似。
展红绫习得的是展昭的燕子飞和白玉堂的鹤冲天,而白展堂的鹤冲天习自白玉堂不假,但是白三娘的轻功,在展白两人交好、白玉堂频繁寄住开封展昭院子的那个时候,曾得展昭多次点拨,亲授燕子飞。
而展红绫并不知道那是燕子飞,她只以为那是一门不错的轻功身法。
白三娘也并不知道那是燕子飞,因为学武讲究门第,她已有师承,便不能再有名有姓的学一门功夫,否则是对原师门的背叛。
白三娘到底是葵花派的正经传人。
可是白展堂如今也近半百之年,用这轻功用了一辈子,如今回想,如何还能认不出自己和展红绫所学身法原本就是一样!
这两个人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白展堂捂着脸坐在屋顶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展红绫不明就里,完全想不明白,你说好端端的盗圣,见过大风大浪的,怎么就……被她三言两语就弄哭了呢?
她儿子三岁以后都不这样了啊!
白展堂忽然抬头,“你爹还好吗?”
展红绫一头雾水的点头,“挺好的呀,他这次听说是我故人的孩子结婚觉得有兴趣还来了呢!我告诉你,我爹虽然自襄阳案后就是一头的白发,但是一点都不见老,二十年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比你帅多了,身体也好,现在还每天练剑至少一个时辰呢!巨阙你知道吧?用巨阙练一个时辰!今早儿我出来的时候在同福客栈还见他起床下楼问后院在哪要去练来着呢,你肯定不行!”
这要是平时有人说他不行那老白肯定得炸了,但这次顾不上了,“你爹在同福客栈?”
“对呀,这不你家开的吗,地方也够大,住着放心啊。”
白展堂顾不上别的,撒丫子往家赶,就给妹子留了一个仓促的背影,“谢谢你了!改天让湘玉请你喝酒!”
展红绫看着那人影刷刷地就不见了完全想不通他这是又抽什么风,但是听着那家伙好像是去客栈,便也跟在了后头往客栈的方向赶去。
展昭早起练剑,问了小二便往后院去。
同福客栈后院原本是不对外开放的,但这次毕竟来的都是亲友,没有外人,便也就没做什么阻挡,相反还给指了路。
同福客栈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建改造,后院是有好几个小院子的,借着门廊隔断,门廊相对处,还为了不让门廊互望一马平川而种植了一些比人高一点点的花木,须得稍微绕开些才能看到对面门廊下,院中的景物。
而展昭绕过一处花木,抬头,便看到了对面院中,侧身坐在石桌旁,独自饮酒的人。
只一眼,展昭便瞪大了眼睛僵着身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亲手为他立碑,亲自封了他的墓……转眼都快五十年,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展昭刚想用一句人有相似来劝自己,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停留在身上的视线,抬头向这边望过来。
仿佛时空转换,很多很多年前,在他们初相识不久,那时候展昭碍于官袍在身很多事情不能去做,白玉堂少年意气,为了心中的正义不惜代价。那一次,也是站在这样的木质门廊两端,也是稍稍绕过花木,才能看见对方的身影。
四目相对,只这一眼,展昭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真的是白玉堂。
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判断给了答案,展昭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就已经站在了那石桌面前,细细端详着那人。
白玉堂知道这次的宾客中有展昭,但是并没想过会见到。此时此刻看着展昭在面前,他却忽然镇定了。
有什么好惊慌的呢?对猫儿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或者,连挚友都算不上了。
毕竟,猫儿的孙子也都已经订了亲了。
可是他没想到,展昭此刻表现的毫无理智可言,完全是凭着本能,看着他,眼眶泛红。
“你竟然……”
白玉堂面上未变,心里却在自嘲,你看,他要说你竟然没死呢。
可是展昭却伸手抱住了他。
白玉堂错愕不已,耳边传来一句话,很轻,他却觉得像重锤打进他的心里——
“你还活着。”
白玉堂感受着颈间的微微濡湿,忽然觉得自己此前的一切自我拘束和这么多年的心里建设瞬间碎裂。
展昭心里有他,有他白玉堂!哪怕是“白玉堂”已经死了快五十年的现在!
展昭已经结婚了又怎么样!展昭已经娶妻生子了又怎么样!展昭孙子都要结婚了又怎么样!
他白玉堂向来任性,如今这年岁,又何妨再任性一把!
白玉堂伸手回抱住了展昭。
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
躲在暗处被白展堂捂着嘴的展红绫整个人都已经傻了,她完全想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发展,为什么自家爹爹会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抱在怀里,她被白展堂捂着嘴不能说话,干脆就伸了手在地上比划,问他那个人是谁。
敢对她爹动手动脚的,活的不耐烦了!
白展堂呵呵两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白玉堂。
展红绫愣了两秒意识到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之后,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白展堂见她安静,也松了手,展红绫压低声音,“他不是应该在襄阳……”
“他是我小舅舅,我是他带大的。”——所以别觉得人家是鬼了妹子!真是大活人!你要问我为啥他不显老我也不知道!你爹为啥不显老你不也不知道吗!
展红绫哑口无言。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俩人悄悄地撤离了现场,并且拦了其他想去后院的人。
五个多月后,展红绫的儿子娶亲,新娘子嫁进门不久,展昭托口回江湖上转转便从开封消失了,而其后约半年,有人说在金华见着展昭,仍旧是一副不科学的年轻面孔,顶着一头的银发打包了金华太白楼的几样点心几样小菜并两条糖醋鱼,鱼要的是超过一斤,胭脂鳞的。
要知道展昭吃鱼从来可没这么讲究,还什么胭脂鳞,这个毛病更像是当年那位传说中的白五爷的,所以也有人猜测说这些东西是展爷特意打包了带给白五的。
可是这一不是清明二不是七月半三不是十月一,难道是五爷忌日近了?
这群人却不知道,自己猜中了一部分,却也错了大部分。
这些东西确实是展昭带回去俩人吃的,说是给白玉堂打包的也不算错,可是人还活的好好的,和那一串节日祭拜什么的就没关系了。
白展堂五十岁的时候,白玉堂亲自给他张罗了寿宴,寿宴上白展堂看着那两个低调的坐在角落里向自己举杯的人,眼眶温热,仰头喝下那杯酒,觉得心里熨帖。
这两个人到现在还能这般的在一起,真好。
白展堂七十岁的时候,还是白玉堂给他张罗的寿宴,彼时白展堂抱着重孙子,看着坐在角落里低调秀恩爱完全不见老的那对妖精,只觉得眼睛要被闪瞎了。
可是啊,那两个人还能在这里秀恩爱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叫人觉得欣慰了,想来他都七十了,小舅舅至少也得九十了吧,这都高寿了,但是看着就好像时间在他身上打从襄阳事了就停了,在展昭身上也是。
如今两人若说是他白展堂的孙子辈儿,怕都有人嫌这俩孩子辈分儿大。
白展堂八十二岁那年,有一个晚上睡下,就再也没有醒来。
不到半年,湘玉也去世了。
大家办完一应后事,却没有人再看见那两个好像很眼熟的年轻人。
约百五十年后,南宋灭亡。
彼时战乱,曾有许多人见过有一蓝一白两道人影在战后的夜晚出现在遍地死尸的战场上,以为黑白无常,一时传为怪谈。
其实……也算他们猜得对。
包大人死后,为十殿冥王第五殿阎罗王,手下鬼将因懒散渎职收受例礼而被革职,替换之人若要选择又很麻烦,包大人有现成的班底,虽然没死呢,但是可以先报给有司备案,待他们死后直接上岗。而为了保持灵魂的巅峰状态,在有司备案之后,自会将其的身体年龄束缚住,尽量将身体和灵魂都维持在巅峰状态,可是展白二人被钦点的时间略早,俩人那会儿都还年轻,于是就造成了那种青春永驻的效果。?
而两人其实并没有活到白展堂七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们,其实就已经是冥府的大将了。可是他二人反正就是坐在寿宴角落低调的敬一杯酒而已,况鬼将原本就有行走人间的资格,未引起什么恐慌,也不算渎职。
亲人和孩子们几乎都是他们亲手引渡,该如何判转世,他们不能干涉,但是下一世轮回,是他们亲自经手送走。
这些年过去,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可以送的人了。
只是啊,到最后,他们终究还是长相守了,真正意义上的。
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们还是青春年少。白玉堂连吸猫带撸猫折腾一宿,展昭困倦已极恨不能马上睡觉,俩人都迷迷糊糊的,白玉堂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忽然半趴在展昭身上冒出一句——
“哎猫儿,你说你要万一哪天忽然能生孩子了,那咱孩子叫什么好啊?最好是生两个,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展昭累得连白他的精神都没有,伸手推他,“神经病,你给我下去,太沉。”
“哎什么叫神经病,说正经的呢,要我说呀,必须得光看名字就能体现出是咱俩的孩子……这样吧,姓展的那个就叫展堂,姓白的那个……就叫白展堂。”
展昭伸手把他扒拉下去,“你这都做上梦了我还没睡呢,就不奉陪了。”说罢拽拽被子把自己裹严实,心无旁骛的找周公下棋去了。
这原本不过是那个清晨的开封的一场玩笑,合该是说过就忘的。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件事,两个人居然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记,就是一辈子。
鬼将没有转世,这一世,便是永世。
永永远远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