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陪大人和先生议事到半夜,总算把手里繁杂凌乱的线索理出个头绪,定了明日各自的行程,一身疲惫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打着哈欠伸手推开自己屋门的一瞬间,把打到一半的哈欠强行咽了回去,双目中掠过一道寒芒,巨阙已经出鞘——屋中有人!

展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放轻脚步,真是猫儿也似没有一点的声响,向屋子里欺近。

绕过屏风,隐约能看见床上坐起的人影,展昭依稀觉得这个身形有那么几分熟悉,身体动作快了一步,已然拔剑刺去,那人影一闪便下了地,抬手拦在他手腕,“猫儿,你这眼睛不对呀,猫不都是半夜行动的嘛,你这眼神儿莫不是个假猫,啧。”交手一招,又听到了声音,如今这么近,也大概能看清人了,展昭翻了个白眼收剑回鞘,“你又来干什么?”

白玉堂拽拽自己披着的外套,“这话说得,五爷来开封平日里不都是住这儿吗,不过是难得有一回比你早睡,谁知道你这瞎猫居然还就真拔剑啊!”

展昭终于能把那个哈欠平顺的打完,巨阙放去枕下放好,顺便调整了一下因为枕头移动而被碰到的画影的位置,抬手解了璎珞除了官帽放在案上,走到一旁木色深沉的椸旁,把椸上白玉堂胡乱挂的衣服扫到一侧,自己伸手解腰带除外袍往上挂。

等到展昭以半睡眠状态把自己脱到只剩下亵衣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走到床边脱了鞋袜就往床上倒,白玉堂看着那猫头顶因为除帽而有些歪了的木簪随着展昭这一躺就要往脑袋里扎,简直是一身冷汗的伸手垫住展昭后脑,“你这猫白天都做了什么,簪子还插着就这么倒,要是你出了事,五爷岂不是平白要担个杀猫的罪名?”

展昭不甚清醒的眯着眼睛,伸手摸索着要去拔簪子,白玉堂看着展昭这缓慢的、叫人不由担心随时可能半路睡着停下的动作,终于没了耐性,抬手把展昭木簪拔掉,看着那一头青丝散落,那猫翻了个身睡着,白玉堂却盯着自己手上的木簪愣了许久。

其实白玉堂说他凡来开封就睡这的话,还真不是虚言。

他和展昭,其实颇有几分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当年展昭以南侠之身入官场,得官家御赐御猫名号。白玉堂和哥哥们号称陷空五鼠,这会儿空降一只皇家的猫很是气不过,连闯宫盗宝到通天窟气死猫洞再到后来岛上一番较量,他最终听了哥哥的话和展昭返京,可是从此,好像就和开封府有了剪不断的关联。

如今江湖之上还是以为他和展昭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包大人和先生也乐得江湖人物如此误会——有了这个印象,大家总觉得在白玉堂给展昭找麻烦的时候,就用不上别人出手给展昭找麻烦了,平白给了展昭不少清净,何乐不为。

白玉堂虽有被利用之感,但是并未觉得反感。

此前的那些事,足以叫他看清许多东西。包大人是难得的好官,公孙先生伴其身侧也是一心为民,况……展昭非但未以名声官位耀武扬威,反而是一如既往地谦逊,甚至因为这个,在遇见江湖人时碍着为官之身还要平白多出三分礼遇,时间久了,白玉堂都替展昭觉得憋屈。

你说好好的一个南侠客,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凭什么就为了安抚那些江湖人的情绪,要把自己摆在一个低了三分的位置上去与他们开场?

是以白玉堂经常神出鬼没与展昭胡搅蛮缠,那些江湖人可都知道这鼠猫不和,更重要的是白玉堂和温厚南侠不同,端得是个万事随心出手狠辣的角色,任是谁都得小心些,多几分谨慎低调。

连带着展昭探查问话办案都顺利了许多。

对此,展昭并不是没有察觉,甚至他还当面谢过白玉堂,可是白玉堂看着展昭认认真真和他道谢的样子,莫名的觉得烦躁,甚至还和他吵了一架。

无外乎是“五爷把你当朋友,你却把五爷当外人”之类。

那一架是白玉堂单方面的生气,后来甚至看着展昭完全不回嘴甚至还莫名很开心的笑着的模样十分暴躁的拔了剑,展昭也开开心心的陪他打了一场。

而那之后,白玉堂再如此做的时候,展昭再也没有那般郑重的和他说过谢谢,更多的是抱了好酒小菜找他上房顶赏月。

高手过招,并不一定要真的动手,还有一种方式,是口谈,比招式。

招式姿势动作都是固定的,互相熟悉之后,俩人经常半夜赏着月谈着招,待酒喝完一起回屋睡觉。

对的,一起回屋睡觉。

白玉堂都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这猫窝当成自己在开封的窝的了。

似乎一开始是帮着大哥应酬些白家的行商的朋友,往往喝酒到后半夜,哥哥得带着那些人再去花街,他虽喜欢去听曲儿,但是却并不愿意去做其他的,便往往在这个时候托口年纪小熬不住,便逃了第二场,可是孤身一人又无处可去,大半夜的,客店也都很少开着门了,白玉堂用被灌了不少酒精的脑袋想着这满开封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地方,在自己有意识之前,就已经踩在了猫窝的窗框上。

彼时正是夏天,自然是开窗点着艾草睡的,五爷左手撑着上窗框,一脚踩着下沿,另一只脚悬着空呢,右手就不得不被扑面而来的摄人剑气迫得拔剑出鞘了。

只听呛啷一声,画影和巨阙划出两道寒光,便抵在了一起。

梦中惊坐起的展昭收剑回鞘,整个人是崩溃的,“白玉堂,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翻我的窗户?”

白玉堂至今都还记得那猫一头睡乱的头发炸着毛,薄薄的里衣因为睡着了天热而被无意识扯散lu出大片胸膛,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他。

而他当时大约是真的喝多了,居然伸手去撸了一把猫毛,把展昭一头炸了的毛撸得更乱,末了一跃,越过窗下的床落了地,胡乱的脱了衣服仍在椸上,爬上床把展昭往里推推,“半夜找不到客店了,你这儿近,左右就一宿,你这猫不会那么小气吧?”

展·很想说自己小气的·昭看着自来熟无比、沾枕头秒睡的白玉堂,瞪大眼睛半晌,终于是抵不住困意,躺下睡觉。

——明天天不亮还要护送大人上朝啊!!!不睡觉要是大人路上出了事自己反应不及怎么办!!!

谁想这一次过后,白玉堂接连数日酒局过后直奔猫窝,直到过了白家大哥驻留汴梁的应酬季,展昭已经从每天半夜都要条件反射的对着窗口的不速之客拔一次剑,演变成手按在剑柄上冷漠脸看着闯入的一身酒气的白衣人,再到彻底熟悉白玉堂这带着酒味儿的耗子气而身体自己丧失应激反应。

特喵的都成习惯了还要什么应激反应!睡觉的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难得最近没有需要半夜盯梢追踪的工作,不好好睡觉简直对不起自己啊!

于是在展喵认真对待工作和生活的态度纵容之下,白玉堂竟就如此一步步登堂入室,鼠占猫榻。

应酬季结束,白玉堂被陷空五鼠奉江宁婆婆命令带回陷空岛,这日竟大半夜的出现在展昭卧室,且是未带酒气,也不怪展昭一时没有辨认出白玉堂的气息。

白玉堂把玩着指尖木簪,看着愉快的去扑庄周的蝴蝶的猫崽子神情复杂。

但是这大半夜的,再复杂的思绪,都不如好好睡觉来得重要。

白玉堂一扬手,倒头睡觉。

第二天一早,展昭天不亮就起床梳洗,踱到椸下准备拿自己衣服的时候,看着昨儿还是自己头上簪子的那块木头如今已经被人用内力远掷钉进椸木中化作了一个突起的小挂钩,简直无语。

那小气耗子,不就是太困了累得他给自己拔了个簪子么!至于就把这簪子换了用途直接报废了吗?

展昭扭头看着睡得正香的白玉堂,简直想把人揪起来猛摇一起子。

可是就是把人晃昏了,也不能改变他的簪子已经注定被报废完全无法挽救回来的事实,展昭无奈之下也只能叹口气翻出根发带顶一天,合计着要是今天有空,去外面买两支簪子。

对,一支用的,一支备用的。

吃一堑长一智,谁知道那小气耗子会不会再对他簪子下手!

这种什么花纹都没有、造型最简单到堪称简陋的木簪子,其实要是在椸上钉一排看着并不会觉得违和,他真的担心白玉堂抽了风起了兴头,所以……要不还是再多买几支?

展昭算了算自己这个月的花销和薪水,决定还是先买两支看看,要是那耗子不手痒定是够用了,若是那耗子真的闹腾起来,那就届时再说吧。

毕竟他要是屯一堆簪子也并没有什么用不是,那东西当着袖箭用也并不适合,铁器易拔,木头泡了血可是很不好处理,要是真的用于实战,负责犯人后续伤情处理的公孙先生一定不会放过他。

要知道,这整个开封府里,最不能惹的人可就是公孙先生了。

有那个钱,他还不如去多打制几枚袖箭呢。

然而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心想事成。

展喵今天,仍旧忙得没有时间逛街买簪子。

等展喵和大人先生确认了昨儿半夜捋出来那几条线索今儿确定是全军覆没齐齐断掉,整只喵拖着疲惫的身心爬回猫窝的时候,进门绕过屏风看见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白耗子,要不是真的太累了,真想把人揪起来打一架。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这耗子一天天的优哉游哉,还偏偏在他眼前晃荡,简直——明天还得拿发带挺一天。

发带尾巴收不好总被官帽压到,总觉得会散,别的不说,要是着官服仪容不整,可是会给包大人惹麻烦的。

包大人为官耿直,看他不顺的人向来不少,所以开封上下必须严于律己,不能给那些人任何攻击大人的机会。

展昭决不允许在自己这出纰漏,否则怎么对得起大人的拳拳爱护之心?

展喵忧郁的脱了衣帽爬上床,望着帐顶打了个哈欠,一秒睡着。

第二日仍旧是天不亮便起了身,展昭没有睡够,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为了清醒一点,干脆去院子里打了水给自己洗了个冷水澡——反正他这个院子当初为了方便练武选的就偏,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人路过。

等到他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擦着头发翻着自己压箱底的备用发带,身后有人靠近,地上一片阴影,武者本能叫他想对后边来一肘子,可是那气息他又实在太熟悉懒得招惹,“白兄,起了?”

白玉堂看着背对着自己头都不回努力地找东西的展昭,伸手按在他肩上,把人按着坐在椅子上,伸手顺顺展昭头发,手从展昭肩上越过,到桌上取了梳子。

展昭有点方。

这耗子是要干什么?给自己梳头?他大少爷真的……会给人梳头?

算了就当是陪他玩儿,大不了自己还可以拆了自己梳。

展昭这桌上没留镜子,只进门不远有个穿衣镜,为了方便整理仪容的。是以展昭如今坐在那,感受着白玉堂的手在自己发间摆弄,心里说不忐忑是假的。

一则是不太敢相信大少爷的手艺,二则是……很担心这少爷又搞什么怪,别再给他挽个飞天髻堕马髻垂云髻之流,那……他真的可能忍不住拔剑和他打一场。

展喵简直度秒如年,白玉堂的动作却并不算慢。

干干净净的发髻挽得整整齐齐,以一支发簪固定。

簪子是朴素的木簪,但并不是毫无纹饰。刻工大气疏阔,应着这黑檀材质,更将这簪子上那个彷如雄鹰展翅的变体“昭”字显出一种凌空而下的傲气。

白玉堂左右看看,心怀大畅。

这才对嘛,堂堂南侠,岂能没有傲气!这臭猫平时都把那傲气藏起来了,这下可好,简简单单一件饰物,把他那股子江湖气给勾了出来,可算是顺眼多了!

展昭见着小白鼠左右看看笑得古怪,终于是坐不住,起身到镜前细看,这一看可不要紧,“小白,这簪子哪儿来的?这手艺怎么看着像是唐家的手笔?”

“呦,没想到你这穷酸猫还挺识货,一眼就看出来了?”

展昭简直不想理他——穷的是开封府好吗!这是开封府的气质要入乡随俗!他一个御猫名号每年的月例封赏就是他俸禄的十几倍,作为一个从四品的御前带刀护卫,他怎么可能真的穷!他活的又不至于挥金如土!他只是习惯于跟着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这般过日子了而已!

况且他家可是很有底蕴的,和唐家还有那么点儿关系,自小到大唐家的东西用多了,是不是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好吗!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是为了维护开封府一贯的画风基调,展喵还是没有反驳,只伸手戴了官帽完全遮住了那簪子,执了巨阙出门,走到门前的时候,抬手扔给白玉堂一样东西,“回礼。”

白玉堂看着大轻功飞走简直像是后面有狗在追的展喵,对展昭这个薄的不能再薄的脸皮简直无话可说。等到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的时候,白玉堂却完全顾不上展昭跑的有多狼狈了。

展昭扔给他的是一枚扳指,玉质通透,品相上等,刻着繁复花纹。

刻法是唐家的手笔。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花纹,他曾在一处见过,也只会在那一处见过。

江南展家。

江南展家这名字听着约莫就是个世家大族,可是对这大宋而言,这展家可以有无数个,可是江南展家,只有那么一个。

就是当年与唐家一起陪着太丨祖丨开丨国的那个展家。因为家里的生意,他大哥带他拜访过江南展家,展家有三个哥哥他都见过,那几个哥哥待他也还不错,他当时见着这几个人腰间均挂着一枚相似的扳指,,他还特意问了这纹路,展家大哥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这是唐家给展家做的定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每一件都是孤品,扳指里侧那缠枝纹组成的便是他们的名字。

白玉堂按着记忆里的位置对着光看去,一个小小的变体的昭字简直晃得他眼晕。

什么鬼,堂堂天下第一皇商,分号遍布整个大宋的江南展家的少爷,就住着这陋室穿着那么朴素天天往死了折腾自己给人打工?

白五爷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而更让他怀疑人生的是,他当年年少嘴欠,问过展大哥这扳指有什么功用,白大哥说,一则,这东西方便携带,也好对自家商号亮明身份,外出方便。二则,这东西是给未来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白玉堂觉得整只鼠都要烧起来,甩甩头定定神忽然觉得不对。

五爷被个男人送了定情信物为什么并不会觉得恶心不说,反而还有点小开心?什么情况这是?

展昭这天晚上回来的比较早,就顺便去醉仙楼打包了一坛好酒两道下酒菜,还带了条松鼠鱼回来当晚饭,结果进了门,却没见白耗子的影子。

有些奇怪。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除了官帽,认真回忆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全身上下,除了颈间玉佩是展家人一辈子不能离身的之外,便只剩下那么一件出自唐门的东西了,自己临离开家之前,母亲将它交给自己的时候也只是说了这东西意义非凡当赠知己,不可轻易托付他人,但是白玉堂确实是他的知己没错儿啊,难道那耗子不把自己当朋友?不能啊,就因为觉得自己没把他当朋友,这耗子不是还气得和他打过一架吗?

展昭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把鱼吃光,酒和下酒菜一点儿没动,心绪烦乱的到院子里走了一趟剑,带着一头雾水入睡。

此时白玉堂已经冲进了耀武楼,顺利见到了耀武楼掌柜的也就是展昭大哥,拿了扳指找人鉴定。

展家大哥看见扳指,脸色简直不能更好看,“小白,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怎么骗的我家小昭儿?”

白玉堂声音都有点抖,“你叫他什么?……那猫……真是你弟弟?江南展家四少爷?”——你家养弟弟的方式有毒吧!那家伙朴素的完全看不出来一丝一毫出身天下首富之家的样子啊!别说美食华服了,那家伙抓犯人盯梢几天饿了,别说干馒头,野草他都见展昭嚼过!这是虐待着长大的吧!

妥妥野猫生活习性啊!

展家大哥表情悠远,“哎呀,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啊……”

白玉堂简直要疯,“请大哥长话短说。”

“好吧。”展大哥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他从小身体不好被高手收徒带走调理一年回不了两次家长大些就跟着师父走江湖后来高人归隐放他自己游荡江湖再后来他救了包大人被拐进了官场后边的你就知道了。”

白玉堂给展大哥的肺活量跪了。

简单来说,这只猫虽然是富家猫的命,过的还真是野猫的日子。

也是心疼。

“啊对了,”展大哥忽然想起一事,“和我们从小在家接受家族教育不同,昭儿对家里的规矩知道的很少,他十几岁才拿到这个扳指,娘亲只告诉他说是送给知己不可轻赠,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是什么。”

白玉堂松了一口气之余,隐约的还有那么点儿失落。

“但是我展家的规矩不能破,”展大哥严肃脸,“既然白五爷自己不好嫁,且不知五爷家中可有适婚的姐妹?若是没有,这约定便只能推至下一代,展家规矩在上,决不食言。”

白玉堂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当下挑了眉冲着展大哥露丨出一个灿烂的假笑,出手如电把扳指攥在手中,身形一转,手撑着窗框便出了这耀武楼,几个起落便不见了影子。

展大哥望着那小白点消失之处,端着茶,氤氲水汽掩去嘴角的弧度。

这小白的反应……

真是有趣了。

展昭睡到大半夜,再度遭遇了硕鼠翻窗。

被扰了好睡的展昭冷漠脸,躺下翻身继续睡。

白玉堂简直要抓狂,“傻猫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送的是什么东西啊!你居然还能睡觉!”

“不就是个唐门的扳指吗?你至于吗?”

“带你家名号的戒指!你家哥儿四个一人一个!你就没想过这东西有什么意义?”

展昭打了个哈欠,“知道啊,我娘说是拿来送朋友的嘛,都是唐门的东西,给你当回礼不算不对等啊?”

“你娘只告诉你是送朋友?你就不能认真想想你娘原话说的什么?哎让你想没让你把眼睛闭上啊!你给我醒醒!”

展昭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放弃抵抗、哄小孩儿的状态,“行行行我睁着……我……”

白玉堂看着那简直要粘上的眼皮,忍不住上手去扒,整个人出离愤怒,“你娘告诉你的原话肯定不是朋友!你家这东西都是送媳妇儿的好吗!”

——所以你这玩意真的给五爷?嗯?现在知道是干嘛的该收回去了吧?

展昭眨眨眼睛,哦了一声,停顿一会儿,问,“那我可以睡觉了吗?”

白玉堂拽着展昭衣领,无语的看着那只满脸都写着好困二字的猫,最终撒了手,“行行行你睡你睡,睡醒了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展喵愉快的翻身开睡,睡着之前还不忘迷迷糊糊的冒一句,“酒和下酒菜在桌上,罐子里有解酒汤。”

白玉堂一愣,看着展昭后背,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沉默的坐在桌边,独自喝光了那一坛酒,吃光了下酒的两小碟配菜,末了端起醒酒汤,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仍旧早早起床护送包大人上朝的展昭一脸无奈的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小白鼠,拿了自己的剑出了门。

这一日顺利结案,连带着整个开封府上下都松快了几分。展昭终于早早下了班愉快的回窝准备看会儿书,迎面就是一坛子酒砸过来,展昭伸手接过,跟着小白鼠上了房顶。

两人在这夕阳下拍开酒封,感受着初秋的风,白玉堂冷不丁问道,“我说展小猫,你那扳指真不要了?”

展昭笑笑,“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再要回去的道理,难道白兄也想把这簪子要回去不成?”

“那不一样,你这扳指毕竟——”

“没什么不一样的。”展昭仰头看天,“打从踏上江湖路,有些生活注定了不属于我,这东西反正也不会有机会行使它原本的功能,那么是送给朋友还是送给什么人,便只由我自己。”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侧脸,微怔。

他知道展昭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就因为知道,他才觉得有点儿震撼。

“猫儿,你其实没必要做这种打算,你背后——”

“没什么背后。”展昭说得斩钉截铁——风霜刀剑他都不惧怕,为了护佑这一方青天,生死何惧。可是这件事,到底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从未为家里做过什么,这种时候于情于理,他都绝不会拖上自己的家人。

哪怕江南展家势力再大,那终究是他的家人,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关系而使得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

展昭就是展昭,这就够了。

他背后,从没有什么江南展家。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会有。

白玉堂眨眨眼睛,笑道,“怎么,背后交给五爷,不放心?”

展昭看着白玉堂,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展某的命,以后就麻烦五爷多关照了。”

彼时他们年少,一腔热血,满腹志向,载疏阔豪情,成肝胆亲朋。

转眼便是时光流逝,那时候的誓言,两人却都没忘记。

他们并肩闯过多少难关,携手趟了多少生死局,终于是冲霄塔破,白衣染血。

在包拯权知开封府的第三年,也就是嘉祐三年的正月,襄阳王谋反一事被包大人查出秘奏圣上,圣上为师出有名,着展昭往襄阳府冲霄塔取襄阳王与西夏签订的盟书。展昭一骑出京,刚到襄阳便被白玉堂算计昏迷,白玉堂仗着自己擅机关术数,硬闯冲霄塔,最终虽将盟书按约定掷出塔外由韩彰接手,冲霄楼中却是铜网阵落万箭穿心,最终人们只在网中寻得一团模糊血肉、一袋白玉飞蝗石并一件染血的白衣。

白衣和飞蝗石都是白玉堂的,展昭对这两样东西很熟悉。

可是他不顾所有人阻拦红着眼翻遍了那团碎肉,喊着说这不是白玉堂的时候,江宁婆婆却是抱着他哭的不成样子。

展昭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喊出来之后,原本都愤怒于他对尸体的不尊重的那些人忽然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这真的,并不是白玉堂啊。

白玉堂素来随身带着那枚扳指,说这是展家极重要的孤品,绝对要贴身放着,认真保管,死都不能丢。

现在扳指没在这个人身上,那就只能说明,这并不是白玉堂啊。

展昭着急的试图解释,蒋平却抬手一个手刀砍在他后颈,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孩子也是太伤心了,他该好好歇歇。”江宁叹口气,由着徐庆将人背起,“老三,你背好小昭;老大老丨二,你两个去把老五……包好。”江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语气中的颤抖,“老四,你扶我起来。”

江宁拄着拐杖,由蒋平扶着站起身,向着在场的江湖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英雄,替我老婆子找回了我这小崽子,我这小崽子一声不安分,到了到了,阴差阳错的也算是为国家做了该做的事,剩下的事,就请各路英雄多费心,我老婆子如今别无所求,只想尽快带我这小崽子回家。”

在场的江湖人抱拳行礼,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这一行人离开。

直到这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场的忽然有人一拍脑袋,“他们把展大人带走了,这善后要怎么做?”说好的开封府带着他们做事呢,开封府的代表人物刚被背走了呀!

王朝赶紧站出来收拾场面,安顿好那些江湖人;马汉却是急急赶去襄阳王府,向刚宣完旨的包大人回报现场情况。

不管多急着回家,总是要备好棺材才好运送回家。这襄阳到金华路途遥遥,路上不知要走多远,所幸是寒冬,虽走得慢些,但身体的保存情况总会好些。

展昭从醒来就坚持说那不是白玉堂,展昭不管怎么解释,从江宁到四鼠都是不信,看着展昭的眼神也逐渐从最初的怜悯到了后来的悲痛。

展昭大约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可是自己这真不是悲痛过头失心疯啊!他是真的没有找到扳指啊!画影也没找到!白玉堂一定不是这坨肉,他一定还活着!

可是他越是肯定,大家就越是觉得他可怜,甚至江宁看着他都忍不住落泪,“小崽子作孽呦,你说昭儿好好儿的一个孩子……作孽啊……”

展昭有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荒谬感,可是如今已经没人信他说的话。

那坨肉停棺七日后便要启程,展昭被关在屋子里,天天喝药睡觉,被禁止出门折腾。?

展昭清楚江宁婆婆对自己的爱护,可是他是真的觉得那个人不是白玉堂。

他坚信白玉堂还活着。

一连六天,外边哀乐四起,哭声阵阵,入目的都是黑白二色白纸黑字,还有烧的纸钱、插的菊花。

展昭在屋子里被强迫休息,也就只能养精蓄锐,等着找到时机,重往冲霄楼亲自查探蛛丝马迹。

直到最后一夜子夜,展昭还是没有找到悄无声息离开的方法,却在半夜听见窗户微响,有风声入耳,细听去,是有人翻窗而入。

展昭闭目装睡,正想着这会是何处派来之人,会不会是襄阳残部、有何目的之时,却听得窸窸窣窣的脱衣之声,那人把他往里推推,在他身边躺下了。

展昭僵着身子,简直不敢睁开眼睛。

身边的气息太过熟悉,可是今天……今天是白玉堂头七,又是子时,他根本无法判断身边之人是人是鬼。

原本的自信在头七这个词面前溃不成军,展昭不敢睁眼,甚至不敢伸手碰触,他怕自己伸了手却只能抓到空气。

那太叫人绝望了。

展昭僵着身子硬挨到天明,随着阳光射入,身边人却仍旧在。

展昭豁然睁开眼睛,撑起身子看着身边的人。

伸了手,放在他额头。

触手温热,不带一丝寒气。

展昭低着头,定定地看着这个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要醒过来的人,忍不住伸手抱住他。

白玉堂还活着,真好。

“猫儿,你这是谋杀啊!”

白玉堂吸着气,声音都在抖,“疼疼疼疼疼,五爷身上都要被绷带裹成粽子了,爪下留情啊猫大人!”

展昭赶紧撒了手,扒开白玉堂衣服拆了绷带,仔仔细细把每一处伤口重新换药裹好,这一番折腾,白玉堂也已经安静了下来。

展昭替他掩好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四目相对,也不知是谁先吻上了谁。

原本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浅尝辄止的吻,却被开门进来送药的不速之客打断。韩彰看着床上那俩人,脑子里像是纠结了一下应该优先推送哪条信息,最终喊出了这么一句——

“快来人哪!五弟回魂了!就在展小猫床上!”

外边灵堂静了一秒,轰的一下炸了锅,一群人一窝蜂的闯了进来,就见床上展小猫脸红到脖根,还死死地抓着白玉堂不撒手。

江宁管不了那么多,扑上去就要抱白玉堂,“小崽子还算你有良心,头七还知道回来看看我们!”

“娘!手下留情!我这没死但是带着一身伤呢!您这一抱我可能就真的只能再等头七回来看您了!”

江宁婆婆将信将疑,上手摸了一圈确认了自家崽子真是热乎的,“那铜网里那一滩……”

“那是襄阳王的人,守下层的,使□□暗器没打过我,就放了烟躲起来了,一路跟到顶层想暗算我,结果被我顺手抓了当替死鬼。”

如此真相大白,一群人赶紧撤了灵堂,告知天下英雄这人没死,另说了要养伤谢绝了诸方探视。

包大人处理这残局直从正月处理到了三月,末了大队归京,针对襄阳王通敌谋反一案的后续处理直到五月才尘埃落定。

六月,包拯迁右建议大夫,权任御史中丞,展昭跟着包大人离了开封府,住进了新的府宅。

嘉祐七年五月二十四,包拯病逝于枢密院任上,展昭陪着公孙先生送包大人回乡,公孙先生辞了侍郎之位,展昭也婉拒官家挽留,辞官离开。

此后多年,朝中再未有御前四品带刀之职,江湖中却有了新的传说。

传说南侠重归江湖,却是行踪诡秘。

传说有人在深山见过两个隐世的高手饮酒比剑,可是一路做了记号下了山,再想去,却再也寻不到进山的路。

传说很多很多年之后,还有人时不时能在深山之中见到那两位隐世高人,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在离开后便再也找不到自己留下记号的路径。

是以江湖传言,那两位,恐怕是剑仙,非常人所能见。

传言终究是传言,而事实如何,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左右在传说里那些他们被看见的时候都过得很好,足见他们真的过得不错。

人说一生难得知己,但正如白玉堂身边有展昭、包拯身边有公孙策。

而你的心中,那个你的知己,又姓甚名谁身处何方呢?

那人,终究是否会留在你身侧?

嘘,不必告诉我,不必告诉任何人。

除了你自己给自己的答案,其他的……有什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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