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这儿准备的自然都是当世顶好的药品，而且因为职业原因，相当一部分都是应对枪伤的特效药。

对此时此刻的傅振华而言，简直不能更对症。

展昭守在傅振华病床前，感受着傅振华的脉象变化，直到进了陆家的第二天傍晚确定了傅振华退烧，这才长出一口气，掩口打了个哈欠。

这期间陆雨似乎没什么事儿，大部分时候也窝在这满是消毒水味儿的医疗室里，安静的看着那对兄弟。

傅振华的资料他们已经查了个底掉——警方对于已死的卧底的资料，管得总不会如还活着的卧底那般尽心尽力。

可是那位自称楚丹青的，到现在仍旧是半丝资料也无。

那人仿佛一出现就是在那木屋处，此前不曾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痕迹。

端的有趣。

进了陆家的第三天中午，傅振华终于醒来，迷迷糊糊的被喂了一杯水，意识逐渐清醒，看着身边的展昭和一样站在床边的陆雨，有些懵。

“这里是……”

“是陆先生的家。”展昭把人扶着坐起，靠在床头，“你现在烧刚退，不要想太多事情，先吃饭，再吃药，多休息。”

“这位陆先生……是你的朋友？”

展昭想了想，“算是吧，下火车刚认识的朋友。”说完有点担心傅振华误会，又加了一句，“你别多想，是为了你的伤。”

不管怎么样，不能影响小舅舅和（未来）舅妈的感情。

傅振华想的完全不是这个方向。

下火车才认识的朋友！家里自带医疗室！一眼望去不少东西是枪伤特效药！还有手术工具！这个傻孩子不会是进了什么贼窝了吧！

怎么觉得这个弟弟比振雪还要让自己不省心。

傅振华强压下到嘴边的咳嗽，问展昭，“这是什么省什么市？”

陆雨笑了，“这里是缅甸。”

傅振华整个人都不好了。

缅甸，姓陆。

还有窗户外边花坛里边种着的那大片大片肆意盛放的四瓣花……

傅振华看着展昭的眼神简直绝望——孩砸，你知道你是到了什么地方吗？虽然他卧底的是黑帮，但是也是听过毒王陆雨的大名的。

据说这人出生于泰国贩毒世家，后来自己独自在缅甸发展，头两年转向台湾活动，但大本营仍在缅甸。

而在陆雨往缅甸发展的数年间，泰国本家衰落，如今陆雨已经是整个亚洲地区做大的毒枭。

简称亚洲毒王。

傅振华沉默了足有几分钟，末了哑着嗓子开口，“陆先生，您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有点家里的事想和我弟弟单独说一下。”

“当然。”陆雨潇洒起身，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傅振华听着脚步声渐远，那人似乎进了别的房间，这才看着展昭，开口。

“你知道……”

“我知道啊。”展昭伸手给差点把自己呛死的傅振华顺气，“其实我真的对这个行业怀有偏见，但是没办法，为了你呀。”展昭也很想叹气，“虽然说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最后会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个……咳，哎呀说多了，反正我不久就得走，这些日子我且看看，要是他对你不好，或是真的行道不同，届时也许我会强行带你离开。”

“这地方你自己走都是问题，还想带我离开？”傅振华叹气，“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他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

“没有问题。”展昭给傅振华掖好被角，“这九天十地，就没有我想去却去不得的地方，你且信我。”

傅振华还待辩驳，忽然想起这家伙出现得着实奇怪，又是一身手段，他出身的那个“江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底蕴，万一真的神通广大也说不定呢。

但是武林江湖，对上这长枪重炮，总是叫人难以有什么大信心的。

毕竟都这个年代了，还是要相信科学啊。

隔了几间屋子的电脑前，陆雨看着藏在医疗室床头叫人的按钮处的监控摄像头传回的影像和声音，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捡到宝了。

对话只寥寥几句，听着似乎云里雾里，但是有些事已经很明确。

这两个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准备留在这里。

而那留在这里的目的，似乎是……来考察他？

什么鬼，这行业就没见过还有人来考察的，当是搞投资吗？

真是有趣。

陆雨的手下们看着自己老大这个笑容，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老大这么笑……是有谁家又要破产了吗？

真是太可怜了。

傅振华吃了药不久就又沉沉睡去，展昭确认了他病情已经稳定，便起身抻了个懒腰，出了医疗室。

不出所料，陆雨正靠在门外墙上等着他。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但是我却还不知道你是谁，这是不是不大公平？”

“哦？据我所知，这个行当里可从来不讲公平。”展昭看着陆雨，“你不用急着知道我是谁，因为你早晚会知道，但并不应该是现在。”未来你会知道我是谁的，舅妈，但是现在你和我小舅舅八字还没一撇，我不能提前打乱因果，万一这样横插一手，小舅舅以后不能把你带回家了怎么办！我就没有舅妈了呀！

“那么现在……”

“现在，劳烦您给我找间客房，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陆雨看着面前这个身处这种环境居然还敢大喇喇要客房的，忍不住笑出声，“有意思，行，左手边第三间，你先去吧。”

展昭谢了陆雨，转身迈步，背后传来陆雨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和你兄弟俩，可来日方长。”

展昭顿了一下步子，没说话，自顾自去休息——来日方长不假，但是那对于他是几年后的事，过不几日他就要回去了，真正来日方长的还是他小舅舅和舅妈啊。

展昭说是休息，但是毕竟不能真的像是在家一样随随便便睡到自然醒。

他只睡了三个小时，五点的时候准时醒来，去医疗室给傅振华把脉喂饭喂药换伤药。

傅振华身上的外伤好了许多，伤口结痂，并且还在药物的作用下加速愈合。

照这个速度，再有半个多月伤口就能完全愈合，比正常的两个多月的外伤伤愈期要缩短整整一半的时间。

重新缠好绷带，傅振华折腾得一身汗，松口气就看见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陆雨。

傅振华觉得有些尴尬，陆雨却是笑着张口，“我早就想说了，振华你身材不错呀。”

傅振华被叫破了身份并不意外，毕竟这是人家大本营，自然不会什么都不查就把人放进来。虽然此前展昭和他说过并未告诉陆雨他的姓名，但是陆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这黑行当里的人，看着似乎大大咧咧十分豪爽，其实在许多时候比谁都要心思细腻。

毕竟，谁都想活得长久些，尽量不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什么人手里。

“陆先生说笑了，病了这么久，哪还有什么身材可言。”

“那里就病的久了，连十天都不到，对身材没什么影响的。”陆雨这话说的诚恳，傅振华却知道，陆雨这是在告诉他，他已经查遍了他生平，并且知道他这一身伤是如何来的了。

“是啊，十天都不到……这世道真是变得太快了。”身为卧底的傅振华已死，我们现在没有利益冲突，你不用对我太过提防。

陆雨挑眉，不置可否。

这天晚上傅振华睡得很不好。

此前都在病中，意识昏沉。如今醒来，虽是身在虎狼之地，但是他已死过一次，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担忧。

最多，也不过一死。

可是在他的梦中，他能看到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他看到很久之前，自己刚被带回傅家的第二年，振雪出生，他抱着小小的团子，决意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妹妹；他看到妹妹第一天上小学的时候，穿着校服，把手递到他手里，两人手拉手一起去上学；他看到自己接大学毕业的妹妹回家，彼时的小公主青春正好，拉着他和同学挥手告别；他看到振雪最终如愿成为了一名医生，一身白袍，救死扶伤；他还看到……教堂里，振雪替自己挡枪而亡，最后的最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傅振华并不知道，他念着振雪的名字，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可是守在床边的展昭和晚间睡前忽然起意来医疗室看看的陆雨都知道，他们就这么看着这个人哭了整整一夜。

陆雨问展昭，为何不叫醒他。

展昭只是长叹一声，末了道了句大痛伤身，堵不如疏。

陆雨是知道傅振雪的，在他查的而关于傅振华的资料上，家庭关系里边振雪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是傅振华一直呵护着的妹妹，那个妹妹也对他很好。

这兄妹俩感情之深厚，几乎算得上是所有兄妹所向往的。

可是有人在教堂暗杀傅振华的时候，在场的傅振雪替他挡了那一枪，在他面前身死。

陆雨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但是他并非不能理解。

所以如今傅振华梦魇成这样，他竟觉得并不如何意外。

只是……

这个人如此重情，若是……

原本陆雨觉得，以他这一生，最后死的时候，可能都不会有人为他真心实意的哭一场。

可若是他能成为傅振华认可的朋友，那么他将来身死之时，大约也能有个人发自真心为他落泪吧。

或许还会想要给他报仇也说不定。

陆雨这心思一起，竟就无法遏制。

就在这一念之间，他几乎废弃掉了原本对这对兄弟的所有打算，只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

留下傅振华，让他变成自己人。

一念既生，诸般因果重新推算，有些事情，在傅振华尚无知无觉之时，已经注定要发生。

第二天开始，展昭发现陆雨对傅振华殷勤了许多。

这要是换了旁人，展昭定要认真审核此人是否有何不可说的目的，可是那人是陆雨，他也只能在心里慨叹一句命运，然后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陆雨对自家小舅舅展开追求。

呃……

其实这会儿真是展昭先入为主想岔了，陆雨此时此刻还没有那种心思，只是认认真真的想交个朋友。

一个可能会为他的死而哭一场的朋友。

对陆雨的变化，展昭听之任之，傅振华却是不太好。

变化发生的毫无预兆，他就是睡了一觉，怎么这毒王画风就变得这么诡异。

这日子过了三天，就在展昭来到这个时间第十二天的时候，太子给他发了预警。

要是第二天再不走，就要电力不足了。

展昭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傅振华找上他的时候会说他留在那个时间段不足半个月。

原本他是没想通自己为何只停留了那么短的时间，又是出于什么理由突然离开。可是现在看，事情原来就这么简单。

太子要没电了，他还要依靠太子回到属于他的时间，把太子还给大哥充电。

而傅振华并未提及再见过他，也就是说他回溯这条时间线来找傅振华只发生过这么一次。

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一天的时间够干什么呢？

不，对展昭和傅振华而言，一天的时间，已足够完成要交代的事。?

准确来说，展昭完成告别，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第二天傍晚，展昭絮絮叨叨的和傅振华说了各种用药的时间吃药的剂量换药的注意事项，末了叮嘱傅振华一定好好活着，活到与他再相见的时候。

傅振华知道他这是要走，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展昭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用气声留下一句话——

“2007年的4月5日清明节中午，记得到辽宁省沈阳市奉天街金香滙晚茶找我回来救你。”

说罢起身，径自出了门。

走出医疗室的门，展昭看着走廊里离自己最近的一步摄像头，扬起一个微笑。

手在衣兜里按下太子，展昭原地消失，不留半点痕迹。

摄像头前，陆雨看着这一幕，想起那家伙曾说过的九天十地无处不可去，忽然大笑出声。

而躺在病床上的傅振华此刻僵着身子，终于知道了那个神通广大的血亲是从何处而来。

他竟是受自己之托，从十年后的遥远未来回来从那一场爆炸中救下自己。

原来这九天十地，真的无他不可去之处。

他要自己好好活着，十年后去找他回来救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活着吧。

待十年之后，亲自去谢谢他，谢他救命之恩，也谢他……再生之恩。

陆雨从监控室出来冲进医疗室的时候，正看见傅振华看着窗外夕阳，扬起一个笑容。

听到他进门，傅振华转过头来，脸上笑意未散，“他走了，不会回来了。”傅振华偏了偏头，“但是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去找他。”

陆雨看着这个笑容，胸口一暖，心头一悸。

原本想问的那些话，似乎都不重要了。

“好，到那时候，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