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地府当日已经整修完毕,严阵以待。
展昭和白玉堂原本没当着这是个什么大事儿,本来打算在家正常过节,定个闹表睡到晚上十一点四十,起来洗把脸就拎着鸟人和鱼下去地府,十分钟都用不了,正好能坐等西方使团到来。结果傍晚时候崔判就带了两套华服来请,俩人彼时还在做饭,围裙都没摘,开门的时候一个拎着菜刀一个拎着汤勺,见来敲门的是崔判,这一鼠一猫都很是诧异。
不是,那边儿领头来拜访的,虽然说是那边儿地狱的老大,可那也就是个神二代,还是个叛逆的和老爹搞翻了的神二代,而且还是西边儿的神二代,按年龄不知道比他们小了多少年岁,有必要这么隆重?
虽然以东方礼节,迎宾为表尊重,当以位高来使一阶的主持迎接,那也用不到这么早啊?而且十殿同至已经是过分隆重了,十殿本身代表地府,地府乃是十巫之一的后土娘娘化身,后土的等级,迎接上帝都够了,一个离家出走自立门户的神二代,要不要这么隆重啊?
何况这是个高等次空间,他俩是主空间生自混沌的第一批上古神。
地府待客这么热情吗?
崔判也知道这事儿其实做得是有问题,但是他也没办法,只能苦笑着行了唐时大礼,拜请两位吃过饭换了衣服早些去。
展昭和白玉堂见着崔珏连着活着时候跟皇帝拜太庙用的最高礼仪都拿出来了,也不好再推辞,喊了花花和张无极来掌勺,周云帮衬着,便进屋脱了围裙放下了菜刀汤勺,展昭拎着鸟人、白玉堂拎着变异鳄鱼,便示意崔判前边带路。
崔判心知两人已经是卖了极大的面子,本不该再厚颜相求得寸进尺,但是毕竟事关地府颜面,十殿阎罗也早安排他必须把这件事做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再度拜请。
“下官厚颜,为壮地府声势,请二位换上礼服。”
白玉堂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被展昭拦下。
“何必为难他,想是十殿阎罗被吓怕了,担心地府战力不足才想让你我早些下去帮手,吓唬文官很光彩么?”
白玉堂切了一声,不说话了。
崔判感动得简直恨不能给伏羲帝磕三百个——简直太贴心了,不愧是以仁慈著称的人皇!
然后他就听见展昭说,“崔判请起,你这衣服实不是我二人不穿,实在是……唐制礼服,虽华丽,但未免不够厚重,且此事对方态度未明,我二人手握俘虏,也不好太过张扬,不利于之后两方交谈。不过你且放心,待到了下边儿,于情于理,我俩自不会是一身西服领带的去见西边儿的使者,如果对方态度良好,我们也可亲切些;若对方态度不好——”展昭围笑,“我二人当年法衣若要着身,也不过瞬间的事。天地间最古早的那一批古神的法衣,旁的不说,庄严厚重感还是十足的。”
崔判心情几经起落,最终十分羞赧。
伏羲帝真是太谦虚了,天地间最初那一批生自混沌的上古神的法衣,据说着身便如同身披天地法理,岂是他准备的这两身衣服能比拟的。
至于不甚张扬的常服……
以这俩大神的品味,怎么着也得是精品。
此事……是他逾越了。
“下官逾距,谢伏羲帝仁慈。”
崔判起身,抬手开了通道,引二人下去。
人间与地府交错的一瞬,崔判只觉得余光里有色彩变幻,转头看去,那两人已然变了衣装。
大唐贞观年间后的衣装,他既已身死,其实对形制之流是不太了解的,但即使他不甚了解,仍旧觉得这两身衣服,实在是很衬这两个人。
简直再合适没有了。
古长庚帝着的是一身白衣,头发以发带束起上半,在脑后挽了一个松松的髻。随着行走,发带拂动,光影间可见上边绣的君子暗纹,绣工精湛,尾端以浅浅的蓝——或者准确说来是月白色——做了君子纹的明绣。往下看,是一身白色的长衫,罩了同色的罩甲(褙子),腰间是一条月白腰封配青玉带扣,还以月白丝绦坠了一枚白玉主体的禁步。而这无论是长衫还是罩甲,都绣了和发带一致的君子暗纹,袖口衣摆有渐变明绣,一眼望去虽是素雅,却也是妥妥的世家公子。
而伏羲帝这一身,看着似乎简单一些。
打眼儿看去,白色发带将上半的头发束了个简单的马尾,扎得一丝不苟,下半的头发就那么散开来,再往下,一身简单的蓝衣、白腰封、皂靴,简直素的叫人绝望——这是真不张扬啊。
可若是细细看去,便能发现这一身的极质朴的蓝,居然是以白底以极细密的针法、将丝线劈成难以想象的细柔,再密密匝匝的活生生钩织出了一层蓝色短绒!就连那白色腰带也是一样的!再细看去,这腰带虽然未坠什么坠子,却是将上好的蛋白石打碎研磨成极小的圆珠,又在中间以匪夷所思的手法精巧的打了孔,在编织细绒的过程中将那些细小的蛋白石珠子给嵌在了腰带里,行走之间,腰带宛如静谧流转的银河,内敛的闪着光。
崔判看着那腰带,忽然转眼去看那条发带,果不其然,看那效果恐怕用的是一样的手法,只不过珠子还要小上一些,手法也更加精巧。
按着现在的话说,这俩真的是低调奢华有内涵了,一眼望去也似乎真的不太张扬。
这么一对比,他之前准备的仿着唐时帝王做的那两套金线编以龙凤祥云的玩意真的是上不得台面。
可能自己真的是该进修一下了,省的奔着凡人说的直男审美一去不返,以后都不能完美的完成这类的工作了。
不消说,这两身衣服,是展昭和白玉堂的衣服。
白玉堂那身儿好理解,展昭这身儿,是展凤仪搞出来的。
展昭还跟着包拯打工的时候,那会儿穿惯了蓝白的衣服,辞官之后还是这么一身儿大江南北的溜达,不过那会儿已经是一头的银白长发了。
展凤仪觉得自家哥哥委屈,下了大心思要给自家哥哥最好的,而且也要让哥哥出门在外不能仗官威的时候能震慑宵小,所以找了她自家最好的绣娘,二十二个人用了半个月才绣好这一条腰带,展凤仪看着觉得可以,立即叫她们教给其他几十个手法和悟性也极好的绣娘,又用了两个多月才给展昭赶出来这一身,堪堪赶得及那一年展昭生辰给哥哥当生日礼物。
此刻展昭穿这一身,也委实是对西边儿来的使团颇为礼遇了。
白玉堂也没见过展昭穿这一身儿,颇有些新奇,“哎猫儿,你这身儿……好看,我怎么没见过?”
展昭歪头看看他,“这身是我辞官之后的那年生辰凤仪送我的礼物,上边儿用多了宝石,我平时也很少穿,这下边儿毕竟冷,这次又得适当撑撑地府的门面,要不然我也不舍得凤仪的手艺。”
崔判一时好奇,“敢问伏羲帝,这位凤仪乃是何人,何时生人,生于何处?此等大才,若不愿堕入轮回,可在我地府发挥一技之长,定有容身之地。”
展昭觉得不行。
“凤仪是我妹子,宋仁宗时期,江南展家幺女。只不过她只是转世历练,本尊乃是上古之时西王母,也就是现在的王母娘娘。她这一手本事都传了织女,你要是想给地府招揽人才,不如去问问织女身边可有哪个得她点拨的天女愿到地府供职。”——你想让王母娘娘到地府干裁缝这事儿,不太现实。
崔判闭了嘴走到一边,决定不说话了。
不多时入了十殿,十殿冥王上来见礼,一个个都穿着阎罗王朝服,看上去颇唬人,但是俱都私底下眼巴巴的瞟着两尊大神,彷如是有人给撑腰、强作镇定的小可怜儿。
……
看来上次险些被利维坦吞去了东方灵魂,十殿这都受惊不小啊。
要不找时间帮地府练练兵,搞个短期训练营?
俩人在地府穷极无聊的枯坐了将近三个时辰,听得前方骚动,有人来报说西方通道开了,展昭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半夜十一点五十。
也就是说他俩要是按原计划,完全是来得及的。
幸好今晚上没有甜品,不然真是亏大了。
约莫过了三五分钟,隐隐听得有不少人往这边来,几个呼吸的时间,十殿正门照进一团耀目白光,一步步推进。
白玉堂拍桌子就要起来,被展昭给拽袖子坐下,“你着什么急?”
白玉堂咬牙,“有什么可嘚瑟的,他不就一个晨曦吗,大半夜的搁地府搞得人眼瞎,爷当了这些年的启明星,他个晨曦算个屁啊?”
展昭对着这耗子突如其来的小心眼习以为常,顺毛撸,“你这堂堂的上古神,跟个毛孩子教什么劲?万一是他压根儿不会收束呢?都是金星,何必自相残杀?”
白玉堂哼了一声坐了回去,心里已经给西边儿来的自发光白毛鸡崽儿记了一笔小账。
堂堂晨曦之子、曾经的大天使长、地府一把手撒旦大人刚迈进门就听见白玉堂和展昭对话,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难以维持脸上优雅得体的笑容。
他带着一身光芒而来,确实是存了震慑和炫耀的心思,毕竟他可是听说地府终年不见阳光,再就是他毕竟也统辖西方地狱有日子了,西边儿地府也是没太阳的。
而他就是整个西方地府中唯一的光芒、天上地下最耀眼的明亮之星,他觉得只凭这一点,地府就该把他奉为座上宾,有求必应。届时莫说是两个魔王,保不齐他还能打包些灵魂回来分给那群不成器的魔王开宴。
可是那俩说话的是什么人,启明星不是应该在东方的天堂供职吗?地狱里哪来的上古神,还敢称呼他堂堂的撒旦、曾经的大天使长为毛孩子?
路西法心中有气,过了殿门,进了宽敞的大殿,非但没收束自己一身光芒,还将自己的羽翼完全打开,脚下悬空,一时之间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圣洁的白光之中。
下一秒,他看见坐在殿上的一个白衣服的人站起了身,那人身边蓝衣服的人伸手去拽没拽住,然后他就见那白衣服的摸出把东方的折扇,打开冲他这边扇了两下,他身上的光芒……就灭了。
……
路西法那一身没了光效顿时失色不少,没了光效的遮挡,他的错愕也被在座的给看了个清楚。
“地府不要那么多光,对灵魂不好,你们西边儿的灵魂可能过的糙,听说你们还吃,不呵护;我们东方对灵魂还是很看重的,有过有失由十殿阎王定、生死簿上论功过,在那之外,杜绝一切私刑和任何有可能造成的伤害,您呢远道而来,麻烦还是入乡随俗吧。”
那白衣服的说完,收了扇子,撩袍坐下,自顾自取了小几上一盏茶饮了。
路西法有些尴尬的收起翅膀,努力保持着平日里的优雅,与十殿阎王寒暄后落座,心中已然意识到东边地府这次请了厉害角色。
很可能,就是之前传说拯救了地府的那两个高阶神。
他原本是丝毫没有任何伏低做小赎回俘虏的想法的,可是如今,他却有了今日自己很可能不得不低头的可怕预感。
原因无他。
自他在光芒中降生、作为父神最宠爱的孩子而位列大天使长,到后来堕天、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叛离天庭组建地狱,再到执掌地狱至今,这漫长的岁月里,他身上这耀眼的晨曦,从来都没有在他非主动的情况下熄灭过。
而如今,他暗里尝试,竟不能再使身上的光辉亮起。
剥夺他身上晨曦的辉光,那是他的父神、万能的上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清楚在他堕天时父神曾惊怒之下试图剥离他身上的晨曦辉光,将他的羽毛也染成黑夜的色泽,可是并没有成功。而这个看上去只是坐在陪客席而非主位的一个衣着并不是十分华丽的年轻人,居然一个照面,只是轻描淡写的挥了两下扇子,就剥夺了他身上的晨曦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