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抱着膝盖在拔步床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认认真真的怀疑人生。
他穿的是一身大红喜服,织龙绣凤,喜庆非常。
婚服嘛,肯定是能多喜庆就要多喜庆,何况这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他此番的身份也是个已经掌握了实权的主事人,衣服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极好的,托了当年亲妹子展凤仪的福,就连发带他都能认出三种绣法。
可是他此刻并不觉得高兴。
身为此次婚礼的新郎,外边人眼中名利双收坐享齐人之福的人生赢家,展猫咪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逃婚。
这就不得不说到这次的身份了。
这次的身份是个江湖人,名为元念祖,还不记事的时候,亲爹就被他亲妈丨的青梅竹马给搞死了,那个竹马章烈华成了他后爹,把他当亲儿子养到二十岁。
他亲爹当时并不是山庄的主人,山庄的主人姓叶,他爹元人敬是叶子文叶庄主的义弟,只是因为长住双阳庄,结果章烈华动手之时,整个双阳庄惨遭血洗,彼时叶夫人娄梦卿即将临盆,被元人敬拼死护着逃离,后于山洞生下一女叶相雨;元人敬的妻子徐凤英则是被叶子文护着逃离,叶子文惨死,徐凤英认出动手之人就是数年前被元人敬逐出双阳庄的章七,也就是章烈华。为了保住元念祖,徐凤英答应守孝三年后嫁给章烈华,章烈华应允,此后他和徐凤英、元念祖,就如同一个真正的三口之家那样生活了下去。
事情到这好像有了一个平静的收尾,然鹅很不幸,这个故事的男主是元念祖。
如果章烈华和徐凤英拿的是男女主剧本,恐怕这就是一个迪士尼式幸福美好的收尾了,后边大概就是“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了下去”,可是章烈华拿的是反派BOSS剧本,徐凤英是男主忍辱负重的妈,这个事情就注定要再起波澜。
果然,波澜起在男主二十岁的时候。不过在那之前,元念祖也不是没有经历别的磨砺。
比如说,他在八岁那年,为了救一个落水少女蒲小燕——请给这个妹子画上重点,上边那个叶相雨也是——而撞上浮木,醒来后双目失明,章烈华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最后也只治到“见日光就瞎,黑夜里超清楚”这种奇诡的状态。
结果在这种状态下,元念祖习成听声辨位,一身武学天赋被章烈华发觉,章烈华倾心教导,让那孩子习他回刀门的回旋刀,元念祖聪明听话,好学勤奋,很快习得精义。那一段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岁月,好像和其他幸福的家庭也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的事儿就简单了,元念祖长大的同时,叶相雨也长大了,回来报仇,元念祖知晓爹不是他的亲爹,娘是被迫嫁给后爹,一时间家庭破碎父子反目,然鹅元念祖初出茅庐还是嫩,没打过章烈华,章烈华也没有对他怎么样,只放了他平安离开回刀门。
讲真这个反派真的对徐凤英真爱,对元念祖明面上也是仁至义尽,可是转头就派了义弟周敬海截杀元念祖。元念祖本来就是庄子里当少爷养大的,出了门又瞎,稀里糊涂摸进阎王谷,遇见了房芷君。
请注意,到这会儿,已经出现了三个妹子:叶相雨、蒲小燕、房芷君。
而这仨妹子陪着元念祖风风雨雨,到最后干掉BOSS,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儿的元念祖接过双阳庄实权的时候,这仨妹子也都对元念祖芳心明许。
对,所以这也是展猫咪为什么此刻缩成一个球在这怀疑人生。
门外边等着协商好一起进门找他洞房的不是一个妹子,而是三个。
对对对你没看错,婚礼已经办完了,他们就差洞房了,严格意义上妹子已经在户口本上都是他家的了——当然这个年代没有户口本,但是有户籍啊!虽然江湖儿女吧不拘小节,但是国家户口还是要上的!
这也是为什么前边说过,外人眼中的元念祖,如今是名利双收坐享齐人之福。
可是这个福对元念祖是福,对展昭就要了命了。
要是那小气耗子也在这个世界,以后知晓这个事情,他就真的药丸。
可是如今场面盛大宾客齐聚,都堵在外间喝酒应酬,哪怕只是考虑三个妹子的脸面他也不可能逃婚,何况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双阳庄家大业大气势正盛,不说需要多少交际应酬,也不说上上下下有多少张嘴等着他养,光说有多少人对着这块肉虎视眈眈,他就不能跑。
他展昭历来躲得了好处,却从不逃避责任。
白玉堂遭遇的事情也是很令人怀疑人生。
甚至于白玉堂已经不是怀疑人生了,他想直接化身□□,以自己为轴心炸了这个世界。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楚自己身份,睁开眼睛就发觉自己还在延续着张嘴伸着舌头往前凑的动作,而这个动作要是做成了,他就会舔到自己捉着的这只脚。
讲真,脚是好脚,肌肤滑腻、脚趾圆润,然鹅……
然鹅那并不是他就得去舔的理由啊!而那脚的主人横卧榻上,一身薄汗,眉目含情的看着他,仅着一层纱衣,居然还要去解衣服的系带!
白玉堂低头看着自己四敞大开的衣服,还有已经半解的松松垮垮的裤腰,果断伸手把躺着的那个女人打晕捂上被,然后把自己这一身里衣系好,坐在地上紧急调阅原主记忆。
一刻钟后,白玉堂捂着脸简直想死回去。
特么的这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自己的碎片就没有几个好人!他白玉堂顶天立地铁骨铮铮,为毛自己的碎片都这么不争气!
像这次这个货,居然还能干出为了不结婚找绑匪劫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新娘子(这个新娘子是年轻时候的靓靓啊超好看!),等新娘子跑出来污蔑新娘子不洁,转头去上赶着当这个躺屋里的女人的小白脸的事情!
问题是这货要是出身低微讨生活不择手段也便罢了,可这货的家庭在当地也是鼎鼎有名大户人家,做出这等事真是十足的脑残。
而这个赵达海招惹上的客氏女人,如今于他确确实实的是个大丨麻烦。
客氏有权有势又家大业大,不然赵达海也不会如此削尖了脑袋要做人家小情人,可是如今赵达海几乎是离着成功就差一线,却因为白玉堂的到来功败垂成,如何处理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还不牵连家人,这就是个很考验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江湖又炸了。
全江湖都在疯传,说前一天才结婚的、坐享了齐人之福一次娶仨的双阳庄新的掌事人,新婚之夜被新娘子们联手揍出了房门,在廊下就着寒风站了一宿。
因为啥呢?没有明说,但是新婚之夜,洞房冲突,还能因为啥?
江湖传言自动给盖棺定论了,说是新的这个庄主小子,小时候不止伤了眼睛,还伤了别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还会往听的人下腹、两腿之间的位置瞄上那么一眼,暧昧的笑一下。
于是很快全江湖都知道了,元念祖不行。
可是他不行了,那还摆着三个水灵灵的妹子呢,江湖上单身汉多啊,眼红的人自然不少,于是新走马上任的元庄主就遭遇了很多战帖袭击。
约战嘛,这活儿展昭熟得很,刚到开封府的时候,满江湖看不上朝廷狗腿子的也来下过战书,所以他业务熟练,这事本身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元念祖,他白天瞎啊!
于是战书都是白天收了,晚上看,晚上给人回复说可以一战,人家别人晚上睡觉啊,就得白天再回复定时间,晚上元念祖再给回复行或者这个时间有事约别的时间可不可以。
一来二去,江湖上原本不知道他瞎的人也知道了他瞎,偏生约战无一败绩,一时间江湖人对着这个不仅瞎还不行的身残志坚的男人充满了敬仰之情。
元念祖,真汉子!牛掰!
呃……不管是不是真汉子,都牛掰!
展猫咪简直是含泪吞下了这些评价。
实际上前一天晚上,三个妹子带着应酬完的一身酒气推门进来扑向良家妇男的时候,就遭遇了展猫咪的正面袭击。
不要多想,就是定个身而已。
展昭思前想后还是打了直球说了实话,并且直接了当的表了态,庄子和责任他会扛下去,但是妹子他扛不住,他有心有所属之人,干不出来一起踩四条船这种事情。
三个妹子被迫冷静的听完展昭的话,被解了穴,第一时间联手把他揍出了屋子锁了门——展昭没敢还手就这么被打了出去,也不敢走远,就在廊下站了一宿。
屋里仨妹子讨论到天亮,终于开了门。
然后他们拖着元念祖一起拜了把子,也不知道按什么排的,反正一致认定元念祖是小弟。
展喵面对三个姐姐,心中有愧,不敢说话。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仨妹子在江湖上都还是清白之身,为了妹子的终身幸福,展昭含泪接了那口锅,并且心甘情愿的顶了下去。
在江湖风传元念祖不行的时候,赵达海家里一片缟素,哭声四起,凄惨非常。
赵达海的尸体是被客氏派了亲随送回来的,理由是马上风。
其实客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是昏迷醒来,眼前有个人一动不动,伸手一摸已经凉了。客氏大惊之下也顾不上想什么昏迷原因死亡原因了,赶紧派人给收敛了送回赵家,并且带了话,说以后赵家的事,她客氏管到底。
毕竟赵家当家的是死在她床上,不管也不行啊!
双阳庄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庄子奔着发展壮大的路走了下去,三个妹子也努力发展事业,一时间双阳庄名声大噪,可是展猫咪这个双阳庄的主人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闲的五脊六兽的,日复一日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摊着,就着树荫捧着茶杯,过上了仿佛被圈禁了的养老生活。?
啥?出去旅游?
不成啊姐姐们不放人啊。
你们是不是忘了他白天瞎。
于是这个崽每天白天起床洗漱完吃过早餐,就会被突然养娃上瘾的姐姐们给连人带椅搬到固定地点,就着一壶茶和点心过一天。
除了有时候需要把他放出去打个架,其他时候,就搁这两眼一抹黑的喝茶,晚饭前会被姐姐们搬回去,一天就过去了。
一天天的就过去了。
展猫咪很焦虑,觉得再这么下去一段日子,他可能就要因为仿小黑屋环境而抑郁症了。
点心不够甜,茶也不好喝,睡醒了还看不见,晚上还强制吹灯睡觉养身体,他很快就要炸毛了。
展猫咪张着两只空无一物的大眼睛用躺椅旁的老树树干磨爪子,磨磨的,忽然听见异响。
有人来了,高手。
轻功高绝,他满庄子侍卫竟无一人察觉,这人一路晃晃悠悠的,但大方向是奔着他所在的庄主房来的,看样子……还是个好奇心不弱的高人。
组团来围观新庄主的人不少,能无声无息突入双阳庄的却不多,无声无息到这个程度的……细算来,这还是第一个。
展昭喝了一口茶,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要忽悠这个人带他出去玩。
打定了主意,展猫咪就心情极好的等着人找上门,摩拳擦掌的预备出去浪了。
好久没有离家出走了,想想还有些小兴奋呢!
久违的街头小零食,久违的灯笼糖芝麻片酥冰酪,我要去找你们啦!
于是当办妥了假身份愉快的来打卡第一个江湖热点人物的白玉堂跑到了双阳庄庄主的院子屋顶往下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空洞着一双眼睛望过来的熟悉的猫脸。
而那无聊到要长毛的猫满脸明晃晃的表情就写着一句话——
我要离家出走。
……
自己养的猫,太熟了也不好,离家出走也得惯着,只不过离家出走是离家出走,这眼睛怎么回事,还是得问清楚。
白玉堂刚落地,一声“猫儿”刚出口,就被猫爪子抓住了衣角,那猫确认了身份第一时间碎碎念“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白玉堂吓得一刻都不敢耽误带人就跑了——感觉这猫精神状况堪忧啊赶紧带出去散散心比较要紧。
当天晚上按时前来提货的三位姐姐没捞到人,迎接他们的只有空荡荡的躺椅,和吃到一半的一碟点心。
而此刻的猫崽子,已经在酒楼里久违的吃了一堆甜品愉快的趴桌上睡了。
白玉堂把人抱回房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边开了一坛酒。
这猫突然吃甜食吃的这么凶,还有之前堪忧的精神状态,像是被压抑了很久,但是这世上单凭武力无人可做到这点,那就只有可能是这猫心甘情愿的退让。
等这猫睡醒了,得好好儿唠唠。
结果第二天一早,本来打算睡到自然醒的一鼠一猫,是活生生被店里仿佛拆家的声音惊醒的。
尤其是猫崽子,久违的睡了一个吃甜食吃到饱之后的安心觉,本来这状态应该睡到中午起,谁知道一大早就被惊醒,睁大了眼睛才想起来自己瞎,猫爪子勾着白玉堂一脸懵逼,仿佛是一只挂在白玉堂身上的真猫。
白玉堂好多年没见过这猫这样炸毛,一时之间也有点紧张,“猫儿,你现在是不是看不见?”
展昭没撒手,点点头,“原主遗留的毛病,白天瞎,靠你了,可能得打架。”
“白天瞎是个什么鬼?”白玉堂一边吐槽一边身上带着大型挂件翻身下床,“我只听说过夜盲症。”
“差不多吧,反着理解就成。”展昭侧耳听听,“人不少啊,我碍不碍事?”
“看不起五爷不是?”
猫崽子听着意料之中的回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那五爷您努力,我再睡会儿。”
末了也不管白玉堂答应不答应,完全把自己当成一只大型树袋熊,就这么睡了。
白五爷低头瞧了一会儿,无声的叹了口气,把爪子松了有点往下滑的某人往上托了托,找了件外袍给那猫盖上,就在床边坐下了。
这家店严格算起来不是此地最大的客店,但是是做甜点最好吃的酒楼,后院可以住店的那种,因主打的是甜品,往来多是女客,住店的少,因而宿处不算大,但是很是精致,每间客房开门都直通后院,窗则是分别能看见前后院不同的景致。
不过这也就导致了只要进了后院,这住客就很容易被破门,更何况来的这伙人原本走的就是拆家的暴丨力路线。
只不过被砸开门的也多不好说什么,原因也简单,来砸门的是三个妹子。
还是这地界很有名的妹子。
是双阳庄的三位女掌事。
三位砸开见不是正确目标,都会认真道歉,还会顺手把门带上,众人虽被砸了门,但是听闻她们丢的是双阳庄那位眼瞎的少庄主,也都没了脾气。
毕竟人家丢了一个残疾人,着急也是正常的,何况那位少庄主,在座的客人几乎都远远见过,至少也听闻过,是一个长得很乖的男孩子。
谁家丢了这么乖的崽都要上火,何况这个崽还瞎。
面对残障人士,大家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那是一个超能打的江湖人的事实,甚至于这货的武力值在当世几乎是不存在对手的。
随着仨妹子破的门的数量增加,跟在破门队伍后面看热闹的队伍也在不断扩大,于是靠在床柱上打盹的白玉堂在自己的房门被踹开的时候,完全是遵从本能打着哈欠,空出来没挡嘴的那只手还把有点往下滑的某只睡猫往怀里紧了紧。
破门的仨妹子还没有来得及习惯性的鞠躬道声打扰,找人找出惯性的脑子慢了一拍提醒她们,那个陌生的白衣男子怀里抱的那一坨不明生物很像是他们丢失的结拜义弟。
仨人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很好,就是。
总算是找到了。
可是面对着元念祖这个睡得不肯撒手的状态,仨人也很尴尬,对视一眼,只能请这位身份不明的义士一同回庄,等元念祖睡醒了再议。
白玉堂也有心一探究竟,毕竟这猫可不是什么乖猫,指望他自己说怎么把精神状态搞成那样子的,还不如去向这些人套个话。
白玉堂起身的时候,仨姐姐还怕元念祖摔了,伸手去接,谁想得那位少侠真是好腰力,身上这么大一个活体挂件,行动竟丝毫不受影响,甚至看着还很轻松。
晨起时路上行人稀少,此处离双阳庄也不过几步路,倒是还算顺利的进了庄子,一路回了庄主院——也就是白玉堂昨儿捡猫的院子。
也不知展昭是被这院子关久了还是怎么着,在进了庄主院之后,白玉堂就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哆嗦,眼见着是要醒。
他低头就见着自家猫跟个小动物似的,四下嗅了嗅,然后松开了爪子。
白玉堂看着他站在地上,从最初的茫然到笃定到认命,前后不过一两分钟时间,他却觉得心疼的要炸了。
他必须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然要是万一这猫再搞出来一个心魔,他可再也找不到一个卓东来了。
展昭侧着耳朵,往平时躺椅的位置摸索着走去,直到在那棵老树周围走了半圈,摸到了昨儿因为家主丢失而没人顾得上搬进去的椅子,指尖搓搓,感受着上边的露水,有点委屈的抿了抿嘴,没说什么,一点点躺了上去。
白玉堂都要炸了,“你们双阳庄就这么对庄主?像对待个废物一样养着他?你们当是养猫还是养狗哪?给点吃的喝的关院里啥都不让干?”
有人试图反驳,说庄主时不时还受邀和人打一架呢,什么叫养猫养狗,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
白玉堂简直要气笑了,这不就是养狗呢么?你当猎犬怎么养的,有什么区别!
白玉堂伸手去拉展昭的手,“猫儿,我们走。”
展昭偏偏头,笑了笑,摇了摇头,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白玉堂深呼吸,“猫儿,你记得以前我们定过的规矩吗?”
我们可以是每一个他们,但是不能因为每一个他们而放弃自己。
“猫儿,你是展昭,不要忘了。”
不管这个世界里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元念祖也好是双阳庄的少庄主也好,那都只是个身份而已。
你内心深处的自己,是展昭啊。
当身份发生冲突,别的都不要紧,记着你自己是谁,坚守你自己是谁,不要伤到他,不要为了维护别的身份而伤害他。
展昭愣了愣,忽然笑出了声。
“你说得对,”他坐起身,“天天这么过日子骨头都躺懒了,好逸恶劳可不是什么好追求,该动动筋骨了。”他利索的翻身下地,“天天被当个瓷娃娃,时间久了,居然潜意识里受了影响,自己真觉得自己是个瓷娃娃了,这可不对。说起来我最初留在这就是为了守着著名景点方便等你,你都来了我为什么还要留下……习惯真是有点可怕。”
他转身面向当初本该做他妻子的三个妹子,微笑道,“我当初说的那个人来接我了,庄子你们打理的很好,此处已用不着我坐镇,此后天地浩大,各位珍重。”说罢抱拳鞠躬行礼,拉着白玉堂走出了院子。
待众人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满庄子里已经找不到这两个人了。
他俩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要追都没有个方向。
结束了被圈养的生活,展昭正经认认真真放纵了几天。
直到一个月后开始牙疼,才含泪告别了一天四顿全是甜食的日子,恢复了正常饮食。
白玉堂被这一天天四顿甜食搞得,一度连喝酒都能喝出甜味儿了。
虽然远离了双阳庄,终究还是江湖人,有些消息还是知道的。
比如说,那仨妹子安静了没几天,被听闻元念祖跟男人跑了的消息而络绎不绝上门求亲的人给惹怒,出手揍了几个奔着骗财骗色来的不求上进的江二代,以至于这次出手之后,满江湖仿佛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三个妹子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因为花边新闻活跃于江湖小报,可是这仨妹子,原来也都是实打实的江湖人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自动忽视了妹子们杀入江湖时候本身的武力值,而只会聚焦于妹子们因为各种绯闻而带出来的名气了?
叶相雨江湖成名,是因为与笑头陀并独孤师太三人闯了章烈华在位时候的双阳庄,浴血而战,哪怕死亡近在眼前亦不曾退却,如果不是元念祖母亲插手,几乎注定魂断章烈华回旋刀下,如此死战不退,且已逼得庄主出手,足见实力。
房芷君,在江湖上,阎王谷修罗仙子的名头也一直是响当当的,江湖人的名号必有因由,这修罗之名,自也不会是白来的。
蒲小燕,回燕山庄蒲家人,本身名声不甚出挑,但这出身也就代表了底蕴,江湖上,家底厚的,意味着更多的武学资源,大家族里边哪怕是泛泛之辈,搁在江湖上都能陪跑个中游水平,何况是大家族资源倾斜的主家子女。
而元念祖江湖扬名,那一场婚礼过后,满江湖竟都忽视了这三个人自身的能力,只专注于对那一场婚事和人家私房事津津乐道。
再细想想,从古至今,又有几个被记住的女子不是这样?
哪怕出挑如武则天,她的政治才干没有几个人愿意细想,她的桃色新闻三千面首甚至杀女疑案,才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重点。
最广为人知的反例,细数几千年,也许只有一个花木兰。
可是花木兰最为人称赞的,也从来不是她策勋十二转的军功,不是她足以被赏赐百千强面见帝王的战绩,而是她的女扮男装,是她最后换了女装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忙。、
是戏剧性的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有意思的是,在面对一场首位家国的战争的时候,去打仗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真的还有意义么?
当彼之际,难道不是为国而战的一腔孤勇最值得敬佩么?
展昭和白玉堂最后一次出现,是他们离开双阳庄大约二十年后。
那一次,有人在江南一处古镇遇见二人,并替二人带了口信与双阳庄的三位女掌事。
此时,双阳庄已经成为了如当初大镖局一般的庞然大物,不同的是,大概是因为二十以来都是女子掌权,这里成了天下遭受不平待遇女子们竞相投奔的圣地。
而这二十年间,叶相雨与房芷君也已招人入赘,各自成家,只有蒲小燕还是独身一人。
她始终觉得,若不是元念祖幼时为了救她被水中枯木撞了头,眼睛也就不会有事,后来,后来在壮年之时,也未必会被展昭占了位置。
这份悔恨,她始终放不下。
传口信的人得门房通传之时,蒲小燕午觉方醒,听了通传,赶紧叫管事的放人进来,一面又着人去唤还在书房的叶相雨和房芷君。
那人进门,三人也聚齐,其余人等都退了出去。
带话之人见这阵仗也有点紧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临门一脚不好推辞,赶紧的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说完,以求走人。
而那人走后,叶相雨和房芷君看着呆坐着一动不动的蒲小燕,十分担心。
那人只捎带了一句话过来。
往后清明,酒要两坛。
这话简直言简意赅,态度明了,显出非一般的笑对生死的洒脱,和人俩生同寝死共穴的情比金坚。
她二人早已有人共度余生,只蒲小燕一直苦守,如今这么个结果,也不知,她能不能扛得住。
蒲小燕僵了很久方才起身,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蹲在那儿,团成了一团,无声哭泣。
第二天一早,放不下心的房芷君和叶相雨破门而入,看见了脸色通红发着高烧的蒲小燕,和墙上挂着的,一副崭新的字。
写的是江淹的《古离别词》。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
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
送君如昨日,檐则露已团。
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
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
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
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蒲小燕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病好之后,多了个畏寒的毛病。
此后数年,三人相扶相持,一路磕磕绊绊也走到了六十多岁,年轻时候毕竟都是风雨来去,到上了岁数,年轻时候的伤病一齐找了上来,三人合计了一段时间,把双阳庄丢给了叶相雨的外甥女,仨人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小地儿养老去了。
这双阳庄还会经历什么样的风雨,终究与他们再无关联。
都说英雄不见江湖老,这江湖里也不见美人白首。
此番,也不知算不算是都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