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纳兰容若《浣溪沙》

公元1056年正月初一,夜。

赵祯仍旧在寝宫里批奏折,展昭站在寝宫门外当门柱。

屋内有光透出,庭中有一弯新月。

红衣的人抱着造型古朴的剑,静立。

此景甚美。

前提是,请忽略红衣的年轻人略微抽搐的唇角。

“徐大哥,请问这宫殿往右走可是御膳房?”

“御膳房?不,那边只可能到酒窖,还挺远的——展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这宫里的布局我不熟悉,以后万一有什么时候需要追踪什么人,好歹得知道哪里都是什么地方不是。”

“展兄弟真是有心,别说,我当初也不熟悉,结果在这宫里倒被刺客绕进了死胡同。要不是最后抓住了人将功折罪,怕是……咳,说远了。展兄弟若是想听,我就给你讲讲宫里的的分布,也就是个大概,这宫里太大,详细的这一晚上也讲不完。”

“多谢徐大哥了,请说。”

……

白玉堂下午从醉仙楼回了开封府,等到天黑都不见那只猫,问了公孙先生才知道,那猫入宫当他的侍卫去了。

白玉堂早早上了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

实在不想再翻滚了,干脆披衣起身下床执了画影,往宫里面去。

说起来,这宫中,白玉堂可是熟悉得很。

潜进宫墙,在赵祯寝宫附近转了转,在猫儿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挥了挥手,无视了那猫抽搐的嘴角就径直往皇宫的酒窖而去。

——反正那猫都习惯了又不会跑来抓人,赵祯老儿那酒窖里美酒多的是又不少这一坛两坛。更重要的是……这一世为了找猫儿很久都没来宫中偷酒喝了,还真是颇有些怀念啊~

于是一边是两位护卫交流心得熟悉环境,另一边是小耗子偷酒喝而且抱了酒坛回猫窝。

帝王寝宫内,皇帝还在辛勤劳作庇佑江山黎民,宋辽边境上也是难得的安静。然而,夏主李谅祚那里,虽也亮着灯,却并不平静。

这么久了,始终没有查到当年闯宫之人一丝一毫的消息,若非是亲自布置的调查事宜,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是有人消极怠工故意偷懒。

凭他遍布宋辽的情报网,居然找不到那样一双眼睛的主人——怎么可能!

当初那人潜进自己的寝宫找东西,动静极轻。若非自己那一晚正巧才睡下不久尚未睡着,怕就是那人一刀砍了自己自己都不会知道。

但当时看那人的样子,似是并未打着杀了自己的主意。

自己与那人交起手来的时候,似乎正巧那人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自己没能拦下那人,那人得空欲走,自己伤了他肩背,还是让他逃了。

叫了人来,清点了屋内的物品,丢了的东西,只有那一样。

——自己与宋国襄阳王迄今唯一留于纸上的筹谋文书!

“马上派人去查,这个人,就是翻遍夏、辽、宋,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那人脸上其时只露了一双眼睛,确实难查。

但就冲着这一双眼睛,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理由?我夏国主做事,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回过神来,看着仍旧两手空空前来回报的属下,“继续给孤找,一日找不到,就一日别想回来!”犯了错误没做出成绩就想回孤的铁狼军?怎么可能!

第二日退朝后,与下一班的兄弟做了交接,我方跟着包大人回了开封府。

回府后,顾不得吃早饭,向包大人告了罪,就直接向自己的小院行去——在大雪地里站了一晚上,都快僵了……看来下次值班应当多加一件衣服,内力毕竟不是用来取暖的,这等用法,不值当的消耗太大。

跑进屋子,直奔浴桶而去。浴桶接了地龙,没一会儿就热了。

脱了衣服泡进水里,热气一熏,感觉整个人好似一下子活过来了似的,以为已经冻住了的血液也奔流了起来。

连着熬了两个晚上(除夕夜+初一夜),在热水里一泡,不自觉地就有些昏昏欲睡。

左右是自己住的地方,睡着了也没人会打扰,一闭眼,就奔了梦境去。

半梦半醒,感觉有什么酒气很浓的东西接近,不知是怎么,忽然就想起了温瑞安《逆水寒》里面说的杜鹃醉鱼,人还不甚清醒,这嘟哝就出了口去——“杜鹃……醉鱼?”

那疑似杜鹃醉鱼的物体停住了。

然后那物体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转身出门去了。

白玉堂在皇宫里拿了酒回府,就上了猫窝的屋顶。

月明星稀,万家欢腾,处处都有爆竹声。

清风惜物,百姓不知,家家安得安宁在?

这安宁,还不是一堆像那猫一样死心眼儿的家伙拼了命挣出来的!

可是,这该高兴的时候,那猫偏偏又有了任务——给那皇帝当门柱!

堂堂南侠,身怀绝技,可那皇帝,暴殄天物,派猫守门——白爷我不开心!

好容易能和那猫过回年,好容易和那一群人守完岁,入宫办了郭槐的那件案子,回了开封,居然还赶上那猫开了地府的门作了引渡人——自个儿躲在角落提心吊胆,就等着稍有不对上去抢人回阳间。谁想那猫儿不紧不慢,直至鸡鸣才拽人回人间。自个儿那一晚上紧张得,比当初闯冲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容易放下心,抱着那猫睡了不大会儿,就赶上那猫值班……这么算下来,这年,根本就没好好儿和那猫单独待会儿!

白玉堂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不甘心,不觉间,那两大坛子上好的酒全进了肚子,当事人还浑不自觉。

白玉堂坐在屋顶,迷迷糊糊中看见展昭跑进院子冲进了门,听见里面一阵水响,随后是衣物落地的窸窸窣窣声,然后又是一阵水响。

白耗子一纵身下了地,进了门。绕过屏风就看见那猫歪在了水桶里,像是要睡着了的样子。

热气蒸腾,那猫全没了日间的尖牙利爪,安静可爱。眼睛的睫毛一眨一眨,小鼻子的鼻翼微微动着,像极了小动物。微微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掐,看那脸是不是真的像看到的那样能掐出水来。

这般想着,白玉堂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与展昭越靠越近,手,眼看着就要掐到那张猫脸上去了。

却听着那猫儿迷迷糊糊间冒出来一句——“杜鹃……醉鱼?”

白耗子的手僵在半空。

“白五爷我如此英俊潇洒……你居然把五爷当成一盘子鱼……”白玉堂无力了——这猫难得睡个好觉,就不吵他了。那个杜鹃醉鱼……隐约记得在醉仙楼的菜单上看见过,去问问小二,有的话,就给这猫打包一份吧,难得见这猫儿对什么食物有这么大的兴趣。

(乱入:英俊潇洒的鱼=洒鱼=傻鱼……=-=b于是白五爷您傻鱼了喵?……某雅被拍飞)

展昭一觉睡到夕阳西下,睁开眼睛,爬出水桶,整个人泡皱了不说,在水里待久了,这腿也没力气。

套上衣服,披着头发,走出屏风,就看见白老鼠在桌旁喝着酒,纤长的手指配上细瓷的酒杯,显得尤为好看。

“猫儿,睡醒了?来吃饭。”

“……”展昭拿着一根筷子,戳戳那盘子长相诡异的鱼——“这是什么?”

“唉?小猫儿,自己点的菜都不认识?这不是你要的杜鹃醉鱼么!”醉仙楼的大师傅现做的,工序之复杂,若不是为过年的生意提前准备了材料,根本就不可能一天之内做好。难得这猫儿也有了品味!

“杜鹃醉鱼……真的有啊……”展昭小心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甜的!

怎么还有酒味儿……

“怎么样,猫儿,好吃吧?这可是用杜鹃花酿的酒腌制的鲜鱼,又加了鲜杜鹃花做的!”

“嗯,好吃。”——展昭比较好奇的是,《逆水寒》里杜鹃醉鱼出现在边塞戈壁,哪来的鱼,和新鲜的杜鹃花……

“猫儿,一会儿吃完饭要不要出去走走?”

“?”

走?去哪里?

“散步嘛……大过年的,窝在猫窝里算什么!”

展昭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玉堂,盯了半晌,直到白老鼠都有些发毛,“我说猫儿,你到底去是不去?”

白玉堂就看见那猫眼儿渐渐压弯,自内力散发出笑意来——

“好。”

白玉堂脸一红,拿碗挡上,低头扒饭。

两人安静地吃饭,都不再出声了。

饭后,两人正要收拾桌子,就听远远地传来一个具有穿透力的声音——

“圣上有旨,开封府诸人速来听旨!”

展昭白玉堂相视,急急忙忙运起轻功跑到了门口。

老太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白一蓝两道人影便已经到了眼前。

老太监愣神儿的功夫,包拯公孙策并四大校尉也已经自主屋出来,跪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延福宫(即后宫)前总管郭槐,虽杀伤人命,但因其忠于社稷,特赦□□于开封府,早晚为亡魂敬香,以思己过,钦此!”

“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包大人接了旨,尚未起身,却听那传旨太监又道,“皇上口谕,明日午时着白玉堂进殿听旨!”

展昭白玉堂面面相觑,对视那一眼,却包含了许多东西。

宣旨太监随后便离开了。

大概半柱香之后,展昭和白玉堂两人粗略地收拾了一下,向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打了招呼,就出了门,往西走,试图顺时针绕着皇城走上一圈。

不知不觉,就晃到了耀武楼下。

江湖人很多都没有家,过年的时候,这群人仍旧在外飘零。耀武楼因为其近武的特性而吸引了一群武林中人在过年的时候聚集在此,大家划拳喝酒,大多都是热血的汉子,很简单的聊几句就能称兄道弟……那般快意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上了罢。

“四爷,您怎么来了?”小二眼尖,跑过来问道。

“没什么,只是出来走走……大哥呢?”

“哦,老爷他们都回了,他们说要是有事,家里的任何一家生意都会帮您递消息……唉,对了,”小二摸出一个小包袱,“这是忠伯临走前留下的,说要是什么时候看见四爷就交给您。”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打开看,里面竟然是我十七年来忠伯给我留着的用红包包好还标注了年份的——压岁钱?!

喂忠伯我都长大了啊……不但自己赚钱(医馆)而且我已经有俸禄了啊……

但是心里的那份温暖,却渗得很深。

“四爷,您先别忙着走,忠伯说了,其他人的都在四楼您的屋里,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就去签收一下,全扔在那里是浪费,爷说让我提醒您记得家训,具体是什么,爷没说。”

—-—家训里有言,资金是用来投资周转的,不可浪费。无故浪费者家法伺候……

据说这一条是大哥加上的,喂喂大哥,能说出这种话的,您该不会真的是出身桐城的那个展夜枭展云翔吧……

(某雅:儿子,你真相了……)

白玉堂看那猫接过包袱打开后自顾自恍惚,又听那小二说了一堆,心里的不安不由得扩大——“猫儿,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你还没说过你家是哪儿的?白爷家里你可都去过了啊,可不许耍赖。”——好歹得知道岳父岳母是哪儿的,以后提亲也有方向不是!

“白兄,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了适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现在,还是莫要问了……”

白玉堂看着猫脸带上了淡淡的哀伤,也不再追问,只当展昭家里受冤或是破落不愿提起伤心事便将此事揭过了。

白玉堂不知道,这一揭过,再知此事真相便已在一年零七个月之后。那个真相,曾经距离他的猜测很近,他今日却就因为这一次的思维跑偏而彻底地推翻了那本来是真相的一切猜测。

于是待到知道时,那事实,当真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两人离开耀武楼,走在街上,背后眼前,都是漫天的烟花绽放。

人群涌动中,不只是谁先握住了谁的手。

站在州桥(注1)之上,白玉堂倾身,微倚在展昭身侧。

悄悄地凑近了展昭耳边,轻缓地开口——

“猫儿,明年,我们还一起看这汴梁烟火,可好?”

展昭微笑,回握白玉堂的手,“实吾愿也,求之不得!”

白耗子笑过,却有些疑惑,“这话,白爷怎么听着这般耳熟?”

展昭但笑不语。

白玉堂,我可还记得,苗家集中,你那满身风华,一身傲气。不过,我不说给你。

我要看看,带着前世的你,欲结交的,到底是哪一个我。

是你记忆里的那一个,还是……现在在你眼前的这一个。

我,静候着你的选择。

当你看清自己并做出选择的时候,或许我,也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白兄。”

“怎么,猫儿?”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似乎欠白兄一句话。”

“哦?什么话?”

展昭微笑,漫天的烟花炸开——

“白兄,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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