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拥余香冷不胜,残更数尽思腾腾。

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

——纳兰容若《别意》

出得村落,即是烟雨江南的典型代表地……苏州。

我从这里出发,开始北上。

一路打抱不平,扶危济困,行侠仗义。

自然,少不了杀人。

师父说过,我虽入佛门,却不必守这不杀生的规矩。不杀生,不食荤,那是教条主义。真佛教法唯心而已,若是行恶之人,将其送入轮回,反是对他的超脱,对他的净化,于之有益无害,为大功德。于己虽有杀孽,但功德大于孽债,虽在此处无有功过相抵之说,功过各论,赏罚分明,但既已悟大道便不再受这轮回孽债的限制,无需因此而纵凶行恶,不上前管束。

至于吃食,更是不用受限,依我等现在的功德,肯食用反是对那些食材背负的孽债的转嫁和化解,对其有益无害。素食,只是我和师父的个人爱好,无关佛家戒律……况且青姐每次进食都是大量肉类近似生吞,若是看多了,相信不会有谁认为我们不杀生。

再说姻缘,大乘教法最高境界之一便是大欢喜,即阴阳交合,类于双修,所以不需忌讳,但凭机缘。时机到时,纵是想躲也不行,唯遵天命。因此也不可强求,只要顺其自然就好。就如师父所嘱,“只要万事随心,终会找到正道。”修行如我们,已与天命有了比凡人更多的联系,心之所感,往往即是天命所向,故而万事随心就好。

虽然在后世受了接近二十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我的意识里不知为何始终是坚持唯心的,不得不说今世的理论很符合我的胃口,故而,我奉行此理论奉行的无比快乐。顺其自然,万事随心,闲云野鹤,复返自然,这是曾经的我所最向往的生活,对于今生终于有机会实践,且一实践就是十几年的事实,我其实是很为之感到欣慰的。

一路行来,杀的人已经悄然超过了两位数,就这还是在我尽力只是重伤之废之武力,不是大奸大恶到我内心警戒线的不杀的情况下得出的统计数字。

纯粹的光明是不可能存在的,有光就有影,有明就有暗,光影交错,明暗互补,方才有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削减“暗”的力量,以此扩大光明所占领的区域,渡化众生。

一路走来,算是有惊无险,江湖上的阴险伎俩我也算是见识到了许多,总算是渐渐褪去了初入江湖的青涩,有了初步的侠者之风。

独自步入江湖转眼间已是三年有余,皇祐二年师父离开时的叮咛似乎还在耳边,如今,已经是皇祐六年的夏天了。

其实此时原本的打算,是去大理看看,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既然这样,就北上看看吧。

自江宁府渡过长江,一路北上,向西北而行,取道寿州入应天府,助一新结识的镖师押送货物前往东京,在路过陈留时遇到伏击,迫不得已出手相助,保全货物,故而到达京师后诸位镖师均是热情得很,那几日几乎是将我整个人丢进了酒缸子里,不醉不许我归,醉了也无法再归,只得无栈可归。

那几日过后我几乎是接近于落荒而逃地离开那镖局十里开外,对其相关字眼一律进敬谢不敏,恰在这时,我遇见了一只商队,要去漠北进行边境贸易,我便以武师的身份加入商队,随之继续北上。

过永利、太原、直达宁化。

宁化已经是我们最后所能经过的大城,接下来的路上,连最小的城镇可能都没有,我们很可能要接连面对荒漠。不是一两天,而是半个多月,直至到达边线,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繁华。

离开这座城镇,行走不过半日。昏沉的天地带给人的便只剩下无限的孤寂,仿佛天与地都已将你抛弃,你将被放逐于这片昏沉之间,永无出路;又仿佛世界都在呐喊不屈,化作猛烈的风向你袭来,试图将你也带入到那份怨怼中来,永沉深渊。

生活在这里,需要的,不止是勇气。

天与地都是一样的晕黄色,浑然一体,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在这里,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豪情。不需要任何的语言,因为任何的语言在这片黄沙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只有不停的行走,才真正诠释了不屈和壮志。

对于这群出入于大漠的人们,我剩下的,唯有敬意。

经历过现代的生活,那里的商人于我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充其量是一种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生活所必需的职业工种,再无其他。

而在这里,成为商人,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宋朝的帝王,就是再开明仁厚,也终究是封建制下的帝王,重农抑商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对待商人的手段,都实在称不上宽容。

在这种环境下,还有诸多商人能够茁壮成长,甚至于有了足以倾国的实力,实在不得不称得上是个奇迹。

行走江湖,我才渐渐懂得,我所出身的展家,是个怎样值得惊叹的存在。其力以倾国形容不足其十分之一。

而与展家并立的存在,只剩下一个唐家。

说到唐家,或许换个描述方式会为更多人所熟悉,那就是——唐门。

是的,就是以医毒而著称于世的蜀中唐门。

据说当年宋创国之时,一度艰难,幸有当时还只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小商人的展家先祖四处奔走多方疏通筹集资金活络人脉招揽能人异士和善战之人,令其诚服;又有出身于蜀中唐门的医者为众将士尤其是□□保驾护航,才有宋的辉煌。故而宋朝建立之后,□□论功行赏,厚待两家,赐世袭爵位,永葆荣华。并告诫子孙,对之如同血亲,世世亲厚,代代联姻,如今的血统早已混作一团,不分你我,成为了真正的利益共同体。说起来,现在在位的宋仁宗赵祯同学,按辈分算来,似乎应该是我的表哥,其生身的李妃,则是我的祖父的妹妹的女儿,

其父皇,是我的母亲也就是唐门一脉的一个女人的孩子,仔细算的话,是我外曾祖父的妹妹的一个女儿所出。只能说,这关系实在是乱到了一定程度,我这个现代过来的若是没有这几年的生活经验打底怕早就晕头转向了。

在沙漠之中行走了两日,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宋辽交境处为了贸易而搭建的简易棚子聚集地。

宋辽的民间贸易,就是这样在关系一度紧张的两国之间艰难而坚强地存活着,直至形成现今的规模,已不知有多少人永远留在了这里,再也回不去他们心心念念造福的家乡,再回不到他们为之奋斗的家人身旁。

同行的叔婶们开张吆喝,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气——数月艰辛,终于等到回报了。

看着这场面,我心里也是掩不住的飞扬——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终究还是个孩子。

向带队的叔叔报备,我悄悄离开商队范围,四处闲逛,本身就在宋辽边境,一不小心就过了国境。

我自己并不知情,只是一路之上有些渴了,就随处找起了水源,不觉间走到一处水洼,四周散布着零星水草,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

北地水源本就稀缺,这种水洼,已经是极少见的饮用水源了。

取下水囊灌水,身边就多了个人,蹲下身子,看上去也是来灌水的。

我起身,微一颔首当是打了招呼,起身正欲离开,却感觉到了几道注视的目光,带着很强烈的恶意。

默,我的经验告诉我,我又遇到打劫的了。

站在原地,我不得不同另一位战友深入交流了。

“这位兄台,不知——”我话还没说完,他却先笑了,“小兄弟不必顾虑,眼下先松松筋骨才是首要的。”说着将身上背着的长包袱解开,摸出一把长剑。

目光相交,都是不由微笑——原来,我们是一类人啊!

纵身向那几处目光来源而去,去势如电。

几乎是瞬间,战局已经扭转,原来打劫的变成了被制的,原来被劫的现在手执长剑,脸上却并未有什么“胜利的喜悦”。

看那几个来打劫的人的样子,似是饥民。分发了些干粮银钱也就放了。倒是他们千恩万谢的,差点就要跪下了。

安抚并送走那些人,我回头,看着那刚刚并肩作战的人,“阁下身手不凡,在下佩服,不知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只是摆手,笑得豪爽,“别跟我来那些文绉绉的虚礼,我欧阳春就是一个粗人,倒是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有此等修为,着实不易,不知小兄弟名叫什么,再冒昧地问一句,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我微笑回礼,“在下展昭,今年小十五岁。”(古时貌似都报虚岁,至于怎么报,似乎是有这种说法,但是某雅叫不大清楚=-=有资料的孩子欢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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