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

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李白《长门怨》

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琉璃座位后面的墙面大开。

里面是一个白衣的侍从,“主人有令,速请两位至书房等候!”

“书房?”白玉堂迈开步子,颇感疑惑,“五爷怎么记得以前都是在偏厅?”

“书房一向是楼主机密要地,此番既有南侠在侧……”那侍从说道‘南侠’二字时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楼主为表重视亲近,故设在书房,且有主人相陪在侧。”

白玉堂闻言挑眉,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这位楼主,到底对猫儿有何希求,以致这般重视?!无论如何,我此番定要护得展昭周全,有陷空五少身份在此,这楼主,该不会非于此争个鱼死网破罢……

无论白玉堂如何思量,路,终究到了尽头。

侍从将两人带到一扇门口,躬身,“楼主与主人都在屋内,两位请便,属下先行退下了。”

说罢,那侍从身形一转,便不见了人影。

一鼠一猫站在门前,对视一眼。

白玉堂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正对着一鼠一猫坐了两个人。

一人一袭黑衣,坐在右首,颇有些痞气;一人在左侧,正端着手中茶水啜饮。

看见门开,两人俱是抬眼望来。

上首黑衣男子看见展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正要飞扑过来,被身侧的人按住了手,“白五少还在这里,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你自己出丑倒是无所谓,但不要累了我久香居的名声。”月白长衣的男子放下手中杯盏,浅笑,“白五少,又见面了……这位就是你缠了我许久一直想见到的人,今日他正好在这里,煎炒煮炖海扁围观尽请随意。”

白玉堂看着那闻言瞬间就水了一双眼睛的黑衣男子,开口,语气颇不确定,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艰难,“展二哥?”

只见那男子听了话后迅速恢复到那一副正经样子,其转换之迅速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人其实是精神分裂症的重症患者。

“呦,这不是金华白家的二少爷嘛,不错不错,一年多不见,居然还能认得我。”(关于这两只何时见面……请参见16章后白玉堂画影番外)

展昭看着自家哥哥不住溜过来的目光,悄悄摆手——我还不准备把家里牵出来呐,二哥您就帮衬着我点儿吧!

白玉堂见展昭进来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得颇有些自责,当时就拽了展昭过来,“展二哥,这是展昭,现在是御前侍卫,,算是白道上的,现在休假,小弟就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那边展霁脸上都快忍抽搐了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扑上去踹飞白玉堂把自家弟弟抢回来。

白玉堂没发现,可是那月白长衣的人和展霁可算熟得很,这样的反应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因由也是知道的,不好多说,只有上去帮忙救场。

“开封府的展护卫?久仰大名,在下唐恒,是久香居的管理者。至于东家,很不幸,就是您所见的这一只不成器的。”——确实久仰大名,自从您回了一趟展家大宅,这家伙回来就跟我说他弟弟多可爱多好玩多让人心疼……这耳根子都要长茧子了我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唐老板……”展昭眸色一闪,“在下斗胆,不知您所出的……”

“呵……如此敏锐,真不愧是……”后面的话消失在喉间,听不分明,“如你所想,我就是那里的人。”

“如此,可以吗?”展昭望着自家哥哥和唐恒,深深地疑惑了,——自家产业可以有另两家协助吗?

“有何不可?既然没有明确禁止,即可为。别忘了,是规矩,就有漏洞,何况那规矩才立了多久!”展霁挑眉,看看展昭,“所以说,你还是太单纯了啊。”——小四儿,我们哥几个里就属你最干净,可是,偏偏是你进了那最不干净的地方……无论这是不是命,你所需要的,哥哥们都会尽量给你置办好。“说起来,你们今日前来,是为了……”

“一宗命案。”展昭上前一步,面色严肃,“我需要查一个人的身份,可是这里我并不熟悉。”

“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展霁正色,“这附近每天要死太多的人,死法也是千奇百怪,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足够。”展昭扬眉,“今日黄昏,在水中打捞出一具女尸,年龄为50上下,胸前有一处奇异刀伤,刃极锋利,短且薄;死者为被杀之后弃尸于淮河内。据推断,其打捞上来时应该距离死亡时间不足两至三个时辰。”

“那刃的形制,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唐恒沉思。

“而且,就仵作验尸所得结果,那老妇死前不久刚刚吃过久香居的板鸭。”白玉堂补上关键线索。

“于是,你们就找来了?怀疑是我们干的?”唐恒望着展昭,挑眉,不知意欲何为。

“不,白兄说,这里有着江宁最完备的情报系统,而且他在这里有可靠的旧识。”展昭面对自家兄长,也放松了很多,居然有心思打趣起了白玉堂。“于是,为了不浪费这仅有的一点线索和白五少遍布天下的旧识,展某也就奓着胆子陪他闯一次花街。”

“猫儿?”白玉堂很惊讶——猫儿这是转性了么,还是受刺激太大崩溃了?居然在陌生人面前也会开玩笑了!

听了这称呼,唐恒只是睁大了眼,随后了然笑笑;展昭已经对此称呼麻木了,除了看了白玉堂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反应最大的是展霁,当场指着白玉堂,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你……你叫他什么?猫儿?!真贴切,我们几个以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噗……”

展昭闻言,对着自家没个正形的二哥丢了一个凶狠的眼刀过去。

展霁接收到猫要亮爪子的战备信号,捂着肚子,艰难地爬到位置上坐好,由于忍着笑,肩膀还在一抽一抽,整个人看着分外诡异。

白玉堂看着唐恒,“这样子,不用处理一下吗?”

唐恒一脸淡然,“这家伙时不时就抽风,不用理他,我们继续。”

白玉堂默默抹去头上的冷汗,看看一边同样无比淡定的展昭,“猫儿?”

“啊,不用管他,抽抽就好了。”——让你个没有兄弟爱的看我笑话!“只是听唐老板的反应,对这凶器可能的出处,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说来惭愧,我们久香居的板鸭有一种吃法乃是切片,这片制的工具并不统一,全看个人爱好。楼里有一位师傅,用的就是一种极薄极短的小刀,而且今日这人正好当值,现下该在……”唐恒唤了小厮来查了记录,“现在这人正该在……前楼二楼的‘闰’字号房间中表演。”

“‘闰字号’?这里包厢当真不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依《千字文》之序,‘闰’在第25位,代的也就是第二十五号包间。

“呵,白五爷说笑了,这般数量,怎及得上京中大名鼎鼎的耀武醉仙?”唐恒挥袖让小厮收好册录,起身,“不知诸位可愿去看看?”

“自是恭敬不如从命,”白玉堂拽了展昭就跟在了唐恒后头,还不忘回头,“展二哥,你确定你不来看戏吗?”

展霁看着自家弟弟被拖走,抽了抽嘴角,“自是去的……唐恒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几人是从直达的楼梯到达的二楼——这么大又这么复杂的地方,专属的密道一定不会少,这正是其中一条。

到了二楼,众人跟着熟门熟路的唐家少爷在那‘闰’字号门口的竹编高背椅上坐下,饮着送上来的茶水,静等那位片鸭子的师傅表演完出来。

借着这个时间,唐恒向展昭白玉堂介绍了此人的基本资料。

“这人叫孙通,是二十年前到这里来的,当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这里打杂讨生活,我看他可怜,也算有天分,就拨了个师父给他,让他学了这技术。”

白玉堂默默伸手,打断唐恒的话,唐恒闭了嘴,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恒,你今年多大岁数?”

“二十有七。”

“你七岁,就管着这里了?”白玉堂挑眉。

“白少有所不知,这家伙五岁就跟着他舅舅跑生意了,七岁的时候就贼精贼精的,他爷爷看他不喜欢家里的那一套东西,就把他送到了我们家,正好家父刚收购了这个烂摊子,就直接丢给了我和他,一切都是白手起家……当时这店子还有不少亏损,有人上门讨债,好好说非不听,还是叫本少爷给打走的……哎呦!”

是唐恒狠狠地敲了展霁的头,“这么丢脸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你轻点儿……疼唉唉唉……”展霁夸张地揉着头。

“咳……若是白公子没有了疑问我们就继续往下说。”

展昭看着自家二哥,丢过去了一个‘自作孽’的眼神,换了自家二哥一个可怜巴巴的控诉眼神儿。

“孙通也算是个伶俐的,没有半个月就上了手,我们就决定了收他为正式店员,也就对其家庭背景做了个粗略的调查。”

唐恒饮了一口水,“总体来说,这人家底还算干净。他原本是个孤儿,稀里糊涂活到四岁,被花街的一个刚过气的角儿收养了。没过几年,那女人被人骗了钱财,家里一下子就困难了,这孩子就跑出来打工养活他的养母……其实他的养母在那之后对他就很不好了,可是这孩子还是没自己出户弃了那女人,算是个厚实的。他来打工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三十来岁,在这花街算得上是人老珠黄,却还总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总觉得自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对孙通非打即骂,还扣着孙通赚的银钱一点儿都不肯松出来,害得孙通到现在还没有娶上媳妇儿……”

展昭听到这里,做了个‘停’的手势,“唐老板,您说孙通二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他的养母正值三十上下?”

白玉堂闻言,目光闪了闪,“猫儿,难不成你觉得……该不会吧?”

“呵……平时看着越是温和可欺的人,一旦压抑久了爆发出来就会非常可怕,我也希望我的猜测不是真的,但是……”

恰在此时,‘闰’字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正是孙通表演完毕,倒着退出来,手推车上还摆着一副鸭架和片鸭的工具。

案子上放的那一排小刀样式奇特,薄如蝉翼,刃长约寸许,柄长两寸余,刃极锋利,不说吹毛立短,但对肉类的杀伤力绝非其他用途兵刃所能比拟。

一鼠一猫看着那刃,隐约的都有些悲凉感——看来,很可能又是一个苦命冲动了的孩子。

那孙通看见居主和三个陌生人在此,颇感疑惑,“怎么,老板您带人来看表演么?”

展昭制止了展霁上前询问的动作,唐恒会意,“这三位是我的客人,听说我们久香居的招牌,就想来看看。”

“老板,这地方人来人往的,我这刀快,怕伤了路过的客人……”

“我们去那间空包厢去。”唐恒挥手,几人跟上,至包厢落座。

“好了,开始吧!”

“老板……请问,您选了鸭子么……?”

“……叫厨房送一只来,要快!”唐恒挥手,耳尖染上一节粉红。

“哦!”孙通冲出去,“六儿,告诉厨房,老板要一只鸭子,快一点儿!”

随后孙通又跑回来,“老板,我趁着这个时间清洗一下工具可以吗?”

唐恒挥手,“你一会儿和鸭子一起进来吧。”

“哦,那我先走了老板。”孙通抱着那些沾了油的刀就跑去清洗了。

关上包厢的门,一一鼠一猫对望,神色间都有些凝重,却又有些轻松。

看那人的神色完全不显慌张,就连眼神儿也没有什么躲闪,坦坦荡荡,估计很可能不是他做的这个案子。——故而轻松。

但是,若不是他,这凶器样式却又完全贴得上,且这是本案唯一的线索,一旦断了,怕是难以继续了。——故而凝重。

展家二哥看着一鼠一猫的眼神交流,心里扶墙捶地各种泪流——我的弟弟啊,和我还尚未有这般默契居然就能和白家的这只鼠崽子达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哥哥当得真是失败啊……

无论展霁内心如何咬手绢儿,表情始终都是那喜马拉雅崩于前都不改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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