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李白《秋风清》

没等多久,孙通就提着一只板鸭抱着洗净的刀具进了门。

众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准备看表演。

孙通将那鸭子侧身按在案板上,将鸭头侧过去,对着脖子下面的地方就片了下去。

那刀确实极适合割肉,每一刀都干净利落,刀口整齐,刀上连油星儿都沾得很少。

看着孙通片完了一侧,正要去片另一侧,唐恒看看展昭白玉堂,会意,“孙通,可以了,你先去休息吧。”

“是,老板,那我就先下去了。”孙通收拾着东西出了门,看着关上的门,一鼠一猫对视点头,“绝对不是他杀的人。”

“哦?”唐恒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何出此言?”

“刀确是这刀不假,可是首先,这人的神色坦荡,身上没有血腥气。其次,这人刚刚片鸭的手法太过娴熟,这不仅是一种本能行为,更能看出他对自己干的这个行当确实有着足够的感情。”

“刀法娴熟?对行当的感情?这又能说明什么?”展霁一头雾水。

“刀法娴熟,对着肩部下刀,刀斜切,换做人身上,就是颈部动脉。”白玉堂端起茶杯。

“对行当有感情,就不会容不干净的东西污了它。”展昭接过白玉堂递过的水,抿了一口。

“但是,这并不能作为……”唐恒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确实不能作为主证,但是,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展昭轻笑,“接下来……”

“接下来,就劳烦两位带路,去那孙通的家中一观了。”白玉堂起身。

“如此……那就走吧,时值午夜,确实,是个夜探民宅的好时候啊……”唐恒望望天色,轻笑,“且此等时间,若老夫人不在家中,死者身份,几乎就可以确认了。”

“如此,还请二位带路。”展昭做了个‘请’的手势,含笑起身。

一行四人,就这么从包间的窗户跳出了久香居,与夜色中往那孙通的家中而去。

孙通的家并不远,就在四条街外的一处破落旧宅。

四人到时,那院中黑寂一片。

四人悄无声息地潜入院中,往各个屋子门口都走了一圈。

“这间宅子里,现在没有活人。”推门进了主屋,展昭轻声得出结论。

大门处忽然有声,四人赶忙“嗖”“嗖”“嗖”“嗖”地上到房梁上趴好。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大门,闪身进来,又将门小心关严。

四人就着并不分明的月色,依稀看见那走进来的,似乎……是一个女子?

这家不是只有孙通和养母在吗?哪儿来的这么个年轻女人?

四人互相看看,神色间都颇有些疑惑。

那女子进了主屋,反身关上门,将一幅挂画卷起。

借着月光,四人隐约看见原本被遮住的那部分墙上,有暗色的液体凝固后化出的发黑的颜色。

“血迹。”展昭冲白玉堂对着口型,白玉堂点点头,神色凝重。

“凶手。”白玉堂指指那女子,展昭点头。白玉堂继续问,“抓不抓?”

“稍等。”展昭回了一个口型,白玉堂点点头,趴在那里,继续看着下面的动向。

那女子从身上拿出了一把刀。

那刀刃长一寸,柄约两寸,正是孙通用惯的刀。

亦是本案凶器最可能的样式。

可是,这时候这女人拿刀出来干什么?畏罪自尽?

众人尚在纳闷,就看见那女子拿着那刀,走到那面墙前,将刀刃对着那墙,伸手就——刮起了墙皮=-=b

——这女的也是个没应对过这事情的……居然用这么小的刀挂墙皮剥落血迹……这活儿一直到明天早上都未必干得完吧?

众人正在黑线成排,就听着那女子一边挂还一边念叨,“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非逼我像您儿子一样给您片鸭子吃我这本来就不会您还非上来近距离指导我这手一滑劲儿一大……谁知道这刀这么快啊真不愧是片鸭子的刀……您说您为什么非要看我表演这个呢?还说表演不好就不许嫁您儿子……我们都互相处了十二年了我这小丫头都叫您拖成老姑娘了您为什么还要给我出难题呢?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吧?别怨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十二年前您说我们都太小……十年前您说我女红不好我去练了一年的针线……九年前您说我饭做的夹生我去练了一年的煮饭……八年前您说我炖的菜不好吃我特意去久香居偷了一年的师……七年前您说我长得一般还不会打扮我混进了向久香居名角的那群丫鬟中间潜伏了一年……六年前您嫌我身材不好我去久香居研究了一年的形体……五年前您嫌我头发少我就抹了一年的生姜……四年前您说我臀不够圆怕生不了儿子我就去专门研究了一年如何丰臀,一年没够,我用了三年……好吧一年前您挑不出别的来了居然要求我必须学会片鸭子以后伺候您……我这是真的没天赋啊……学了一年刀还总是手滑告诉您看表演不要上前您还非往前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猫儿……”白玉堂小小声,“这女的好可怜……”

展昭默默扭头,“为什么我觉得那老太太死得真好……这是不对的……”

唐恒听着那女子的话,“看来,回去该好好整顿整顿,久香居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吗?还潜伏!”

“我说展昭要不这案子我们就别破了……”展霁听得挺不忍心——多不容易一孩子啊!

“我倒是想……可是……,白玉堂,按大宋律例,过失杀人……”

“你忘了平常平老爷子了吗?”

“当判终生□□啊……这么多才多艺的好孩子,真是可惜了……要不,弄个诈死什么的,给龙四公主带走?”展昭提出一号解决方案。

“看似可行……但是,孙通怎么办?一起带走?”

“我们想远了吧……四公主肯不肯还不一定呢。”

“放心,她一定肯。”白玉堂语气十分肯定。——既然那是俺俩不知道多久前养的女儿这成功率就无须担心。

“你哪来的自信?”

“直觉。”

“=-=b”

那女子一边挂墙皮一边念叨一边泪流满面,梁上的这几位也听得内牛:大姐,你啥时候走啊?你再不走,我们就是不想抓你都得抓了……

眼见着东方发白,墙上仍旧有血迹残迹。

唐恒看看展昭,“下决定吧,孙通交了差事,估计快回来了。”

展昭轻叹一声,跃下房梁,站在那女子身边,一抱拳,“在下开封府展昭,以过失杀人罪的名义将您逮捕归案……您手上的动作可以停了。”

那女子一脸被吓到的木然,手上挂墙皮的动作尚未停止。

展昭抚额,上前夺过那刀收好,“现在请您跟展某,不、我们,走一趟。”

那女子看着一身白衣飘然落地的白玉堂,俩眼睛迅速睁大——“啊!鬼啊——!”

于是展霁和唐恒是笑着滚下的房梁……

带了人走到那老宅的院子里,五人正要去开门,们却从外面打开了。

“娘我今天带了包子回来哦,做包子的师傅说今天做多了,就多给了我们几个~”

正是下班的孙通回了家。

孙通看见这么多人,明显的大脑有些短路。

“老板?您这些朋友,找淑云……有事?”

白玉堂望着展昭,“说,还是不说?”

展昭无奈,“公之于众早晚会知道,说吧。”

白玉堂看着孙通,亮了腰牌,“在下是御前侍卫白玉堂,我们怀疑您的养母已经被这位……淑云小姐一不小心失手杀死,尸首就在府衙,希望您能够前去协助认尸。”

孙通木了,“几位,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啊……”

“您可以与我们同去,我们也不希望是这样的。”展昭向孙通提出组队申请。

“我……我去看看,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对,我得去看看……”孙通默默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府衙,停尸间。

孙通看着那被泡的微有些肿胀的脸,默默闭上了眼。

脸上,两行清泪爬下。

“淑云……不是你的错……刀是我的,这罪,也该是我的。”

“其实你们不必如此呃……紧张。”白玉堂被展昭一脚踢出来,情急之下也想不到什么更适合的词,“具体的,你们问他。”白玉堂将球干脆利落地踢回了展昭那里。

展昭默默地给白玉堂记了一笔,开口,“展某看得出,你们都是良善之人,可是法不容情,即使是意外过失,终究是杀伤了一条人命,依大宋律例,当判终生□□。”

那俩人泪眼汪汪地对视。

“可是……咳,不知两位可有隐居的意向?”展昭斟酌着,将计划提了个头出来试探那俩人的反应。

“隐居?”孙通苦笑,“怎么隐都隐不出大宋去,早晚会让人认出来的……”

“两位可能误会了……不知两位,可愿意去龙宫打杂?”

“啥?!”那俩人木了,“展大人,玩笑什么的,也要差不多一点……”

“没有明确反对就是同意了?”白玉堂挑眉,抢过话头,“既然同意了,猫儿我们就带他们找龙四去做个假壳子扔牢里……趁着这案子还没发榜大家还都不知道的时候得把这事儿赶紧办了。”

“说的是,”展昭看看天色,“今早先把他俩处理了,晚上我去冥界一趟把那老夫人灵魂引渡了,这案子就算完了。”

一边唐恒和展霁听得冷汗连连——小四儿,你能不能告诉哥哥,你这职业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你那俩师父果然不可靠!冥界那是活人总该去的地方吗?

展昭白玉堂转身向展霁唐恒辞行,却不想俩人死皮赖脸地跟上,就是不走了。

唐恒只是微笑,“唐某这般年纪尚未得见真龙,若是错过此次机会真会后悔一生。”

展霁就直接得多,抱着展昭就不走了,“这么好玩儿的事情怎么能错过是不是……”——不带我去我就暴你的身份!

展昭投降了。

于是,一行六人回了江宁酒坊,直扑四公主住的院子。

难得睡了几日懒觉的龙四正原形睡着,身子把被子缠成一条睡得正舒服,冷不防有人声势浩大地破门而入,吓得龙四直接窜起来在屋子里惊惶失措地一通乱游,“地震了吗?”

“四公主,我们有事拜托……”展昭一抱拳,龙四甩甩头,清醒了,变了人形揉揉眼睛坐上椅子,“说吧,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干脆利落,“没什么,就是给你宫里送两个打杂的。”

“哦……打杂的……什么?!您该不会是要送两个人类来我龙宫打杂吧?!”龙四从椅子上跳起,全无风度,“我父王知道了会念叨死我的!”

“实在不行的话……”展昭沉吟,“龙四公主就告诉令尊,是二郎真君寄养在那里的。”

“……”龙四默默地将孙通淑云招过去,“这俩人做了什么会惹得您这么帮他们?”

对上龙四疑惑的眼神,展昭微笑,“说实话吗?”

龙四重重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展昭很无辜,一屋子的人闻言扑地的扑地捶床的捶床泪流得泪流……

白玉堂拍拍展昭肩膀,“猫儿,在外人面前,不要总说实话,会吓到人家。”

“是吗?我以后注意一点……可是是她说要听实话的啊。”猫很委屈。

众,“……”

于是这两人就交给了龙四带走,孙通有唐恒那边的辞退书,淑云有个预计一年内会衰弱而死的法术假体被丢进了大牢。

当夜,一鼠一猫在江宁酒坊后花园开了阴阳路,到冥界去找死去的孙老夫人。

一鼠一猫未察觉时,一整窝的耗子已经早早地选好了位置围观,故而,在确定了那是什么地方之后,一窝鼠齐刷刷地望向鼠娘。

江宁抚额——这俩崽子真是跑得够远,居然连那种地方都如此的熟门熟路……

“得,看这架势,奶娃子和小昭儿肯定不是第一回去了,不用担心,各去睡觉吧……或者你们愿意守到鸡鸣我老婆子也没意见。”

一窝鼠面面相觑,没有一只挪窝。

“你们都守在这?那好,这儿有点心茶水,咱们这一家子也难得有这么个赏月的机会,趁着这好日子,就干脆聚一聚。”

耗子们闻言,对视,一个个都窜去了桌子边儿上。

这一守,就直到了鸡鸣时候。

眼见东方有点儿白色印记,一鼠一猫回了院子,关了阴阳通路,就看见了那一窝子满眼血丝的耗子……

三鼠徐庆走过来就拍白玉堂肩膀,“行啊,你小子,什么地方都去过了~”

鼠&猫,“……”——完了,居然被看到了,还是群体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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