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马不思越。越禽不恋燕。

情性有所习。土风固其然。

昔别雁门关。今戍龙庭前。

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

虮虱生虎虮。心魂逐旌旃。

苦战功不赏。忠诚难可宣。

谁怜李飞将。白首没三边。

——李白《古风其六》

白玉堂没出声,展昭病得难受,迷迷糊糊的,也没心思去调侃白玉堂,尽管这是难得的能够调侃白玉堂的机会。

看着睡着的展昭,白玉堂将他额上的帕子拿下来,在床头的温水盆里拧了几下,就又放上了展昭额上。

——看来这展三哥是不会轻易放人的了,虽可给这猫一个好好儿养病的机会,可是开封府包大人那边,需要先去打个招呼吧……

白玉堂看着展昭,颇无奈,“猫儿啊,五爷我在这儿劳心劳力,你倒是睡得香!”

白玉堂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展昭,伸手爬上展昭的脸。

因为低烧,这手感比平时那凉爽又有不同。

“猫儿啊……你让五爷,拿你怎么办好……”

因为在乎,所以会患得患失,所以会犹豫,会害怕,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他白玉堂!

五爷何曾掩藏过自己的什么感情?

却为这猫,一而再再而三地遮掩本心,就怕他识破了,会厌弃了自己,会离开了自己。

会……再不理自己。

白玉堂自来独来独往,从不怕孤身一人。

却在遇见了展昭之后恨透了孤独。

五爷,是爱惨了这只猫,惨到宁可委屈着自己,也不愿让他有分毫的离开自己的可能。

过了一个多时辰,展侑推门进来,小心地关严门,尽量放轻脚步。

“白二爷,我家小弟怎么样了?”

“睡了这么久,烧退了些……”白玉堂看着展侑,有些迟疑,“展三哥,你和他……”

“哦?小时候他刚出生我就抱过他,那时候小小的一团,却总是生病……百日不到,已经咽气咽了好几十次……如今能长到这般程度……”展侑语气颇有些怀念,“虽然他百日就被抱走,但是,那孩子,毕竟是我第一次抱过的弟弟……”

“这样啊……”白玉堂点点头,“我还纳闷,怎么这猫儿和展三哥看着这么熟的样子,还以为是猫儿什么时候又受了伤被您捡回去了呢~”

展侑扯扯嘴角——好嘛……我自家的弟弟啊,居然还得往外推……心里面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展侑坐在床边,伸手给展昭换了一回帕子。

看着展昭睡梦之中侧了头去,展侑正在疑惑,就看见白玉堂拿了他手上的帕子,往展昭额上放去。

展昭不但没有躲避的迹象,反而往白玉堂手上蹭了蹭!

展侑霍然抬头,心中泛起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从自家拿走画影的孩子,会不会在某一天把自家弟弟也拿走?

展侑甩甩头——自己一定是疯了,白二少和自家弟弟可都是男子,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展侑的小心思就此揭过,现在的展侑打死也想不到,短短的一年多之后,自家弟弟,居然就在那般重要的一场家宴上,向家里坦白了和白玉堂的关系!

第二日清早,展昭就醒了。

展昭是难受醒的。

昨晚上实在是吃了超越自己现阶段消化能力的东西,于是展昭的胃很不给面子的疼了。

展昭原本睡得昏昏沉沉,这一大早的,是被疼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见白玉堂坐在床上,靠外,半倚着床柱,迷迷糊糊的伸手给自己掖被角。展昭刚要起身,就被尚迷糊着靠身体本能行动的白玉堂压回了躺着的状态。

“……”展昭看着明显一夜未谁刚刚打盹儿的白玉堂,心中除了愧疚,还有些没来由得心疼。

展昭尚且不曾抓住这堪称陌生的感情,刚动了动,就感觉白玉堂似乎要醒。

展昭赶紧止了动作。

自从两人相识,似乎就是这耗子一直在照顾自己……自己病时,这耗子几乎不眠不休,这几日,白玉堂几乎就没睡上一个好觉,白天研究解索忙着赶路,晚上还要照顾自己,这般折腾久了,就是身子再好也经不起。

展昭止了动作,白玉堂清醒的过程似乎也同时中断了。

展昭看了一会儿,轻轻出了一口气——还好,没吵醒这警醒的耗子……难得的机会,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至于自己的胃……反正这东西疼了也不止一次两次,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展昭躺在床山,身子很累,可是因为疼痛,就是睡不着。

为了分散注意力,展昭努力地想些事情,好减低对那胃里要命的疼痛的感知。

稀里糊涂地,就忆起了两人的初见。

展昭印象里的初见,就是在乌蒙山脚下的那间被劫的客栈里,自己替那掌柜的算一日的账,正算着,就感觉到了身边白衣的陌生少年怀念熟稔的视线。

算起来……直到最后,他的身份都是自己猜的,根本不是他说的……

思及此,展昭只觉得好笑。

那时候的自己明明比同龄人沉稳许多,在遇见了那耗子之后,明明只是初遇的陌生人,居然就在那人面前任性天真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屋子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白玉堂在那里浅浅地睡着,展昭在一旁回忆过去,已然回忆到了两人被抓醒来的时候。

至今仍旧忘不了,那白衣的少年一身的张扬,满眼的放肆,还有,那斩钉截铁的坚定——“实吾愿也,求之不得!”

那一瞬的光华满身,不仅恍惚了那时候的展昭。

每每忆起那时,再看看身侧粘着自己任性张扬的巨型白老鼠,展昭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有些人,只一眼,就足以认定。

之后此生,不离不弃。

他们的生活,既然在开封府那种处于庙堂势力板块中重要的一环的地方,就注定了不会平静。

可是,无论遇上什么事情,每当看着身边的白玉堂,展昭总会莫名地觉得安心。

似乎无论遇上什么样的事情,只要身边有他,只要两人并肩,就什么都不怕。“白玉堂,我似乎……”——对你的感情,不只是兄弟了啊……有什么不一样,但是,那种感情,似乎不太懂……没有原因,只是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展昭抬起左臂,搭在额上,遮住了眼。

最开始,只是好奇地想看看你追寻的是哪一个我——上一个,或是这一个。

却不想,时至今日,居然,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啊……自作孽啊,种何因,收何果,自己,这是自找的烦恼,怨不得旁人吧?

看着身边睡得不甚踏实的白玉堂,展昭抬了手,将被子给白玉堂搭上,往上拽了拽。

——白玉堂,若是包大人离任之后,你仍旧没有放手,那么我,也不准备放手了。你觉得可好?

白玉堂睡得迷迷糊糊,居然做起了梦。

梦到的不是别的,正是上辈子自己和那猫被捆龙索绑了,又被屠善那厮逼得跳崖的那一段经历。

不过这一次入了水,自己却没有看见展昭翻着水花跃出水面,只看见绳子那边,血色在水中蔓延,直将自己浸了水的白衣都渲成了粉红色。

白玉堂急忙在水中四处找人,却始终都没找到。

却在回身之时,一角红衣闪过眼前,回身看去,那脑儿一身的红衣染透了不知哪里冒出的血色,静静飘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触感冰冷。

“猫儿!——”

白玉堂蓦然睁开眼睛,紧张地扭头——就看见一边睁开了眼睛的展昭。

“白兄?怎么了?做恶梦了?”

“咳……五爷没事……把你吓醒了?你这猫儿忒不经吓,再睡一会儿吧,我守着。”

门静静地打开,是展侑端了汤菜和白粥进来。

“小昭儿醒了啊?来来,快尝尝这徐州有名的古邳粥~”展侑将东西放上桌子,“这可是徐州城的特产,大补养身,在这人人重养生的彭祖发源地,可是出了名的好东西!”

白玉堂扶着展昭坐起,给他后背加了个垫子,“别动,等五爷给你拿过来。”

展昭默默地拽拽绳子,抬头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转头,“展三哥,劳烦……”

展侑盛完了粥,从床底下拖出了一块木板,展开,叠叠,居然就变成了展昭曾经很熟悉的床上用小桌……真是令人怀念的大学生活啊……(上了大学的都知道那是啥桌子吧?不解释了)

不过这桌子很大很宽,几乎和床一样宽。

为了方便放桌子,白玉堂也被展侑勒令在床上坐好。

展昭坐在那里,伸出猫爪子,刚要去端碗,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碗被另一双爪子端走,接着,一只勺子被递到自己鼻子下面。

展昭刚想表示一下这件事情可以自己来,那白耗子就是一句很自然的,“张嘴。”

展昭在无意识地吞掉第一口粥之后,才意识到——条件反射什么的,习惯什么的……真是要不得啊……

粥咽下去,,没等吃第二口,展昭就刷地起了身,挪了桌子,拽着白玉堂就冲到了角落里的水盆边。

白玉堂一看展昭这举动,心下明了,当时就着急了,“猫儿,胃什么时候疼的?你怎么都不说啊!”

展昭弯着腰捂着胃,没心思也没力气说话。

待过了一会儿,展昭站直了身子,白玉堂和展侑拍着他的背的手也放了开。

“小昭儿经常这样?”展侑眯眸开口,问的却是白玉堂。

“还好……最近两三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白玉堂熟练地递了杯水去给展昭漱口,“每次胃里难受都极易干呕,这几个月原本养得好了很多,这一场病又都给折腾回去了。”白玉堂递块帕子给展昭让他擦了嘴,“展三哥,你这里有什么可以往粥里加的糖么?一般这情况下,没有甜味的话,这猫是不肯吃东西的。”

“有。”展侑闻言,招了小二过来,吩咐一番,就让那小二去拿东西了。

“白二少,真是辛苦你了。”展侑这话说得很恳切——自家弟弟的生活习性,自己这个亲哥都没摸透,人一毫不相干的人物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照顾人都要变成本能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白玉堂颇疑惑地瞟了展侑一眼,“白爷我看这猫顺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展侑黯然神伤了——是啊,这白家的崽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昭儿他哥,自己一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立场说这话啊……现在看来,自家弟弟,怕是对这白二少比家里人都还要亲些!

展侑想着想着,立时就冒了酸泡泡了。

正关注着自家猫儿的白五爷可没空儿管展侑怎么样,“猫儿,好点儿了么?”白玉堂说着给展昭塞了个热水袋进被窝去。?

展昭接过热水袋,舒服地抱成一个球。

“感觉好多了……多谢白兄。”

“跟你白爷我还说什么谢谢~”白玉堂欺身,“真要谢的话,猫儿,你就以身相许吧~”

被忽略了很久的展侑闻言,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展昭受惊地窝进被子里,装睡。

白玉堂如同没听到一般转身拽了纸笔,刷刷地写了一页东西,交给展侑,“这是胃药的方子,白某走不开,就劳烦展三哥了。”——你就别在这当柱子了!

展侑接过方子,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猫崽子料理好,挑眉看了白玉堂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现在,让我们先转换一下镜头。

开封府里,已经有点儿躁动了。

包拯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公孙先生,你说小昭和白少侠还不回来,该不是路上……”出什么事情了吧?

公孙先生皱了眉,“学生今晨起卦,卦象言他二人该历经刀兵平安归去,却又有旧疾缠身故人相助……肯定是小昭儿那胃病又犯了。”

“……公孙先生。”

“大人请讲。”公孙策瞄瞄周围躲在四大校尉身后站着的各色听消息的丫鬟婆子,恭敬地拱了拱手。

“本府想问,公孙先生如何确定,那旧疾,是发生在小昭儿身上?”

“因为在同等的情况下,先发作的,一定是小昭儿的病。”

“那公孙先生又如何确定是展护卫的胃病犯了?”

“因为这一路堪称安全,而小昭儿最常跑出来捣乱的,就是他那个胃病了。”

众位旁听者诸皆默然。

——啊,原来展大人每天巡街都是如此辛苦,连饭都吃不上,居然养出了胃病吗?下次让爹爹卖给展大人水果的时候多送点儿扛饿的品种吧。

——展大人真是坚强,旧疾缠身居然还坚持巡街,真是好官啊……做饭的周丫头似乎是自己邻居来的,有时间好好儿跟她聊聊让她给展大人多准备点儿吃的吧……

——展大人是我大宋之福啊!决定了,以后给这孩子多加一顿夜宵!好歹咱也是在开封府做饭的,咋能让这孩子把胃饿出毛病来呢?真是失职啊失职!

由此可见,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是一种多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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