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

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

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

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

——李白《古风其九》

展昭白玉堂看着那沉香小玉交流感情之后齐刷刷地望过来,不知怎地心里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一鼠一猫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不祥,齐齐扭了头——看来,估计是在劫难逃了……

沉香小玉走过来,完全屏蔽了白玉堂,“展昭……是吧?嗯,就叫你小昭儿了。”小玉一面说一面自己点头,完全无视展昭的反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展昭抱剑,“我们要回开封府……在下现供职于厮,不知二位……”

“唉?你当官的?”沉香语气很是羡慕,“我曾经就想当个员外来的,我爹还想过让我考状元……可惜后来那些东西都没有用了,我被舅舅拽去他那里跟他学习……”

展昭默默低头——沉香,您不觉得您要是有朝一日转正了,比我有前途得多?

“你在开封?”小玉看看展昭,回身拽上了沉香胳膊,“沉香,反正你也是休息时间,我们就去开封城玩儿吧!”

“好啊!”妻控欣然点头,“京城也很久没有来过了,趁这个机会,我们就好好儿逛逛~”

“我就知道沉香你最好了~”小玉抱着沉香胳膊,来回摇晃,一脸雀跃,“那我们就跟他们一起走吧,好不好嘛沉香~”

“好,都听你的!”沉香宠溺地刮了刮小玉的鼻尖,换来小玉羞涩低头,双颊绯红。

白玉堂看着那两只非人类的互动,在心里直想挠墙——五爷和猫儿什么时候也能亲昵成这样啊……

白玉堂闹补了一下将刚刚小玉沉香的互动换成猫儿和自己……

近五月的天色里,白玉堂居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白玉堂看看自家猫儿,淡定了,——还好只是想想,要是变成真的,先疯的那个一定是五爷自己!绝对!

第二日一早,苏虹起身,欲下车洗漱的时候,手边先接触到了一团暖呼呼毛茸茸的东西……

苏虹受惊,睁开眼,看着自己手边抱成一团的火红色皮毛,随着自己手抚摸的动作,往自己的手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于是这天一早,所有人都是被苏虹的这声尖叫吵醒的——

“啊啊啊——!好可爱的小狐狸!”

被尖叫吵醒了的三位雄性闻言抚额,沉香抚额过后,就听车里传来了第二波的尖叫——

“狐……狐……狐狸……精?!”

原来是小玉被那尖叫吵醒,受惊之下,不自觉地化了人形……

小玉刚刚睡醒,大眼睛里除了迷茫还有着薄薄的一层雾气,脸颊带着初醒的酡红,衣服微有些凌乱……

苏虹看着杨小玉,居然不自觉地有些脸红。

脸红过后,反应过来,直接持剑,剑尖逼向小玉,“你……你是哪里来的?展大哥和白大哥怎么样了?!昨晚上睡在外面的那两个被绑在一起的男子,你……”

看着小玉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忙着整理衣服,苏虹脑补过后,悲从中来,“你……把他们吃掉了?展大哥……白大哥……苏虹没用,是我害了你们……不遇见我,你们就不会这时候上京……我会给你们报仇的!”苏虹说着,对着小玉举剑便刺。

小玉伸出手指,捏住剑锋,一脸迷茫。

展昭白玉堂在马车外听见尖叫就赶过来,碍于车内都是女眷未敢妄动,听到这里,实在是哭笑不得。

白玉堂手执画影敲敲马车车窗,“我说苏虹妹子,莫非在你眼中,五爷和这只猫就这般没用?”

苏虹听见声音,直接掀了帘子探出头来,看见展白二人就在眼前,一脸惊喜,“展大哥,白大哥?你们还活着?真好……”

展昭看着苏虹如此短的时间内接连经历大悲大喜,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苏虹姑娘,那是展某故人,并无威胁,姑娘还请放心。”

“故人?”苏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机械地转头望着展昭,“抱歉……展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原来是狐……”

白玉堂爆笑,“猫儿……噗……你何时改了种属也不通知白爷一声?再说了你就是改也该改个猫妖……”

展昭看着笑得弯腰的老鼠,曲肘就是一下,“瞎说什么呢?再说就是展某真的不幸改了种属,也定然会拖着白兄一起改,断不会留下白兄一人于此,白兄尽请放心。”

白玉堂的笑声戛然而止,直起腰来,感觉肚子有些抽搐,抬手趴上展昭肩头,“猫儿,爷饿了……”

“笑一通,就饿了?”猫无奈地扭头看着从右后方趴上自己肩头的巨型白老鼠,“车上有吃的,等苏虹和小玉姐姐收拾停当下车我们就可以开饭……白玉堂,你不觉得你忘了些什么?”

“?”

“风流天下的白五爷……您忘记了把自个儿收拾好了……”

白玉堂看看自己身上颇凌乱的衣服,再拽拽已经散了的头发,“这不是才被惊醒的么,怎么能怪五爷!”

“那可否请五爷移步,展某要去净面漱口了。”

“当然去了~五爷要是不移步,难不成你这猫儿还能自己去?”白玉堂拽着手上捆龙索,笑得像一只偷了油的老鼠……

沉香看着这两只斗嘴,好笑之余,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至于具体是哪里,灵光一闪之时并未及抓住。

沉香见一时想不清楚,甩甩头,索性不想,站在马车前,向里说话,“小玉,怎么样了?我们要去水边打理,你去吗?”

一道红影“嗖”地穿出帘子落在马车前,直接缠上了沉香胳膊,“当然去~什么时候?”

白玉堂看看跃下马车的苏虹,转身,拽着手上的猫,语调慵懒,“现在。”

一行人进了开封城,沉香小玉告辞,下车去找东西玩儿,说是晚上再去开封府里找展昭和白玉堂喝酒。

苏虹跟着展白二人先去京里的悦来客栈交了马车,就随着二人往开封府溜达。

白玉堂倒是无所谓,展昭这明明晚了日子还不着急的时候倒真是少见得很。

但白玉堂不觉得奇怪,不了解以前展昭什么样子的苏虹也不感觉奇怪。

展昭看着气定神闲的两人,只觉得越发抑郁。

白玉堂看着展昭都走了半条街了脸色还是不好,终于开口,“猫儿,别想逃避了……公孙先生的医术,你我心中都有数不是?你就是再挣扎,那黄连水也一样是跑不了的~”

猫闻言,越发地消沉了。

进了开封府,四大门柱都不在府中,走入正堂,就看见了正在看着什么卷宗的包拯和公孙策。

公孙策抬眼看了展昭一眼,转回头去看着卷宗,摸摸胡子,“小昭,三个月,自己去领吧。”

展昭默默地将苏虹往前推了推。

包拯抬头,“展护卫,这位是?”

“民女苏虹,在报仇之时为两位大哥所阻,遂决意往开封府上伸冤。”苏虹扑通一声跪地,挺直身子,目光坚定,“请大人为民女做主,还我苏家上下七十四条冤魂一个公道!”

包拯正了神色,将人扶起,“还请苏姑娘将事情细细说来,但属实情,本府定会还那些冤魂一个公道!”

公孙策也是直起了身子,目光严肃。

展昭白玉堂见人已带到事情完成,抱拳就要告辞。

就在两人转身的时候,公孙策叫住了展昭,“小昭啊……”

展昭一激灵回了身,“公孙先生可还有事?”

“并无其他。”公孙先生一脸严肃,“小昭儿,你的黄连水最好自己乖乖地喝了,别想浑水摸鱼逃过去。”

展昭:“……”

白玉堂安抚性地拍拍展昭的肩——猫儿,别内牛了……白爷不是都跟你说了么,你绝对逃不过去的……为什么你还要给自己留一个虚幻的侥幸的妄想啊……

接受到白玉堂眼神儿的展昭,越发地萎靡了。

苏虹转头,看着沮丧得不像话的展昭,疑惑地眨眨眼。

包拯咳了一声,还在微笑着抚须望着展昭萧瑟背影的公孙策摊开手上纸张,左手揽住右手袖子,右手执笔沾墨,“请说吧。”

苏虹望着上首看上去正直得不像话的两位长辈,忽然觉得南侠殿前献艺投身官场侍奉包公真的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

苏家曾经是永城的一户不大不小的人家,世代都是经商的。

苏虹在十岁之前过的,就是普通的大家小姐的日子——养花绣花簪花,最多读读《女戒》《女训》,其他的任务就是寻摸个差不多门当户对的人家等着十四五岁把自个儿嫁出去。

然而,这样的平静优渥的生活,却在皇祐四年(1052年),被人一夜之间毁去。

苏虹当日趁着自家姐姐要订婚,家里人多的混乱,悄悄跑出去玩儿。结果和城北卖风筝的老爷爷聊了一晚上才在第二日清晨回家,原本是打算像以前一样悄悄从后院的小门溜进去,待到路过自家大门的时候,却发现,不用那么麻烦了。

苏家大门四敞大开,牌匾碎落于地。

向里望去,以往用来隔断外人观望视线的巨大假山石上,有暗红色的痕迹爬过。

苏虹木呆呆地睁大了一双眼睛往里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却极缓慢。

绕过屏风,苏虹的脚步定住,望着那被长剑钉死在假山石上的自个儿爹爹的尸体,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坐倒在地。

手上有什么,冰凉滑腻。

苏虹抬起手,木呆呆的低头看自己的手——那一手的鲜红,惊得苏虹向刚摸到的地方转头……

那是苏虹的三姐苏沫的尸体,那尸体已经没有了头,鲜血就在那里积成了一滩。

苏沫的头,在尸体三步外的地方,睁着一双大大的呆滞的眼睛,望着苏虹。

苏沫的身上,穿的是一件水红色的凤凰彩衣,苏虹记得三姐姐曾经羞涩地笑着跟自己说过,这件用了她两年多的时间才绣成的彩衣,她要留着穿给她的夫君看……

对呵,昨天正是三姐姐选定的夫婿前来“过眼”的日子,一大早姐姐就穿上这件凤凰彩衣,一脸羞涩地问自己好不好看,是不是哪里别扭……

自己那时说的是什么?

对了,自己对着沫姐姐耍起了顽皮,逗她说不好看,说衣服很丑,“但是三姐姐足够好看,就是这衣服再丑,未来三姐夫也会看呆的……”

那时沫姐姐羞得追着自己满屋子的跑,作势要打自己,可是现在……

苏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将苏沫的头抱进怀里,不顾自己的身上的红衣被那血染成了诡异的半鲜不鲜半艳不艳的红色。

“沫姐姐……虹儿之前没有向你说实话……沫姐姐穿凤凰彩衣很好看,比天下人都好看,沫姐姐……你别怪虹儿……沫姐姐,你的婚礼,我没有机会参加了……对不起……沫姐姐……对不起……”

那一日,一身诡色红衣的小女孩儿站在苏家空寂的院子里,自语。

“沫姐姐……爹,娘,大哥,二姐,忠伯,福伯……”苏虹将那平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七十四个人名一一地念过,语调缓慢庄重,如同立下誓言——“我苏虹指天发誓,纵是拼了此身不复,也会为你们,为我苏家上下这七十四条冤魂,报仇雪恨!”

院子中,有风呼啸,声如悲哭。

苏虹将那七十四口,一个一个地葬在后院,一个一个地立了木牌。

十岁的孩子,就这样在那些冤魂面前,点起了一把大火,将整个苏府湮没其中。

夜色之中,火光冲天之时,那红衣的小女孩站在那破败的苏府大门前,扔掉火把,转身离开——“就让这府宅随你们去罢,省得,日后被不知名的人糟蹋了……我曾经的欢乐,就这样埋葬了吧……以后我活下去的目的,就只有那一个——”

复仇!

我苏家七十四口的血债,早晚,要用做下这宗血案的凶手的血来偿还!

小小的女孩子神色不复以往的天真清婉,满满的,只余那一片血色……

我会找出你们,然后,定要你们——

血债血偿!

走出苏府的街道,不顾那些看见苏宅起火跑去救火的街坊,苏虹强撑着往前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听到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可以死,我要活着,活着找到杀我家人的凶手,活着,看他偿了这一门的血债!

几夜的不眠不休挖坟埋尸,几日的打击压抑悲苦抑郁,终于将小小的孩子压垮。

一出了永城城门,没走多远,苏虹就倒在了地上,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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