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

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

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李白《古风其十》

“其后民女为永城城外一户人家所救，于那里疗伤。”

“哦？”包拯抚须，“苏姑娘，那户人家是何状况可否言明？”

苏虹点头。

苏虹是被出来进城里上工的陆木匠捡回去的。

陆木匠名为陆云帆，原本的出身不甚清楚，但是不是个简单人物。

因为苏虹在一次陪珠儿玩儿丢手绢的时候，看见珠儿从柜子里翻出的那手绢乃是黄布为底，上绣龙凤游戏图案，精致非常，而下班回家的陆云帆看见俩孩子拿着这个玩儿的时候，神色紧张，将那东西哄走，俩孩子就再没看见过那手绢儿。

苏虹被捡回去之后，身体精神上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昏睡了将近半个月才醒过来。

苏虹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入眼的，就是身上干干净净的白色里衣。

白色，是孝服的颜色。

自那一眼之后，苏虹就再未穿过其他颜色。

苏虹再转了头，就看见趴在床边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孩。

小女孩儿一身粉红色的外衣都滚得皱了，怕是一直在身边照顾着连衣服都未及换。

苏虹支起手肘，艰难地撑起上身想坐起来，动作可能大了些，就惊醒了浅眠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抬头，看见她醒了，显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后狠狠地在她自个儿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眼睛都泛了水雾——“爹！小姐姐醒了！你快来看！”

小女孩儿往外喊了一嗓子，就起身给苏虹的身后加了一个枕头，好让她坐的舒服一点儿。

“大姐姐，你可醒了，你都睡了十三天了！再不醒，珠儿就要挺不住了！”那自称珠儿的小女孩儿又伸手狠狠揉了揉眼睛，苏虹看着那小女孩儿满眼的血丝，心下愧疚，“你……一直在照顾我？”

小女孩点点头，语气很自豪，“我可是连吃饭睡觉都守在小姐姐身边的哦~小姐姐睁开眼睛之后好漂亮，比不睁眼睛的时候还要漂亮！”

苏虹虽说遭了家变，但那多年的深闺生活培养出来的气质还在。

动作举止，不自觉地就有些微的大家风范。

正是这些，直接影响了苏虹的气质，也让守了很久的珠儿感觉到了回报——守的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看来这些日子没有白累~

两人说到这里，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苏虹抬眼看去，见那进门的，是一个男人。

那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仍旧不掩其出尘气质，往那门边一站，似乎那门不是简单粗陋的木门，而是昆仑仙山上的高大殿宇。

然而，这种感觉也就不过那一瞬而已，那男人进了门，停了那一下看了苏虹一眼之后，一迈步，举止间就尽是慈父的……痞气……

“小珠儿干得不错么，爹捡回来的这家伙治好了？我看看……嗯，没面瘫也没偏瘫，没有下肢麻痹也没有半身不遂……就你以前的战绩来说，真是不容易啊……”男人说着，还一脸感慨地拍着珠儿的头。

珠儿两手掐腰，“爹！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小珠儿！别当我听不出来，你这个老没正经的叫的压根儿就是小猪儿！还有……什么叫‘没面瘫也没偏瘫，没有下肢麻痹也没有半身不遂？！’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

那男的摸摸鼻子，“丫头啊……别怪你爹我在外人面前给你没脸……上回那个伤寒的，你给人家下了一回针，人家就半身不遂了……上上上次的那个来惹事的，原本只是肾火不足，你一针下去，人家原本啥事没有的一张脸，叫你弄成了面瘫……上上上上……”

珠儿红了一张脸，蹦高捂住了自家爹的嘴，“小姐姐面前，您就不能少说点儿我的丑事？！”

看自家爹爹乖乖闭了嘴，珠儿整整衣服，转头看着苏虹，讪笑，“那个什么……小姐姐，家教不严，您就不要计较了……”

苏虹看着这诡异的一父一女，只觉得羡慕。

“我叫苏虹……以后，称呼我——”苏虹原本想说‘称呼我虹儿就好’，话在半路就被那男子截断。

那男子笑着上前，揉了揉苏虹的头发，“苏虹啊？以后就叫你虹丫头了……虹丫头，想吃什么？你陆叔叔我先去寻摸着，待你过几日可以吃好吃的就带你去吃。”

珠儿愤怒地扑上来捶自家老爹，“爹！你很过分唉，明知道虹姐姐现在只能吃白粥养身子，你居然还拿好吃的来诱惑她！你这不是存心刺激人家么！”

那自称姓陆的男子回身将自家女儿抱进怀里，“怎么，小家伙，吃醋了？放心，过几日你虹姐姐想吃的东西会有你的份儿的~”

苏虹看着那自顾自就给自己把未来一段时期内的生活定下来的两个家伙，居然奇异地不觉得被约束，只觉得，那刚刚拍到头上的手掌，似乎，和爹给自己的感觉……好像……

苏虹想下地动动，就被打闹中仍旧未忘记向这边观望的那一对父女按了回去，“你现在身子还虚着，想做什么叫小珠儿帮你……”

“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叫我小猪儿！再叫，信不信我咬你哦！”陆珠儿狠瞪了自家爹一眼，“你看，你都把虹姐姐吓着了！虹姐姐，我们不理他……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唉唉小珠儿你太让爹伤心了……有了姐姐你就不要爹了……”

男子假哭得太过明显，陆珠儿连个白眼都懒得丢，“有时间在这里玩儿，还不如去后院劈柴！要是今天再不劈柴的话，我们明早上就没有柴火烧饭了。”

“唉？三天前不是刚刚劈了十天的分量……”

“你当熬药不用火的吗？”

男子摸摸鼻子，“虹丫头，我是陆云帆，以后你叫我陆叔叔就好……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伤好之前，什么都不用想，我家小猪儿别的不行，医术还是不错的！”

男子说完，一转身，嗖地跑出去了。

屋子里，只有珠儿抓狂的叫声在回荡——“不许叫我小猪儿！”

苏虹就这么在陆家住下了。

这一住，就是将近一年。

身体的损耗着实太大，最初她想走也走不了，后来过了半年，身上似乎差不多了的时候，却又对这里有了感情，不太想走了。

珠儿是个羞涩的小姑娘——在其面前没有病人和他爹这两样触发其狂暴状态的物品的时候尤其羞涩。

珠儿是个严格的大夫，不仅对自己严格，对她的病人也尤为严格。

这直接导致了苏虹在生病的时候，对珠儿的畏惧感极高。

平日越是温和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就会越可怕，这话真是再贴切没有了。

苏虹深有感触。

珠儿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样子，连有问路的人来说个话都会脸红半天嗫嚅着不敢张口。

可若是眼前摆了个病人，羞涩小女孩立马变身严谨狂暴哥斯拉——不在外表，而在气场。

苏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刚醒没两天的时候一次悄悄下地被珠儿发现的时候，珠儿的那个表情和气场……真是叫人终生难忘地骇人。

苏虹只比珠儿大上几个月，女孩子的友情总是细水长流，不知不觉这俩人的感情就好得似乎亲姐妹都插不进去，默契到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于是苏虹身体复原之后，陆家的医馆里坐馆的小丫头身后，就多了一条不爱说话只负责打包药材和递工具的白色小尾巴。

苏红前后在陆家住了将近一年，前半年是以病人的身份，后半年是以家人的身份。

陆云帆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苏虹知道，陆叔叔，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教养的。

陆叔叔的才华，也就在这一日日的生活中，不着痕迹地展露出来。

陆云帆，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至少，曾经的他，势必是个名动天下的人物。

且不说那些巧夺天工的工匠活儿，单说这人会的东西，就多得吓人。

身为一个木匠，绝对不该有这般广博的知识。

别的不说，单说珠儿那个几乎快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就是陆云帆所授，且据珠儿说，陆云帆真的救过那种只剩一口气就该入土的人，而且只见他动了动手念了几句什么，那人立马活蹦乱跳抱拳飞走了……

苏虹当年听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听到了鬼故事……

但是陆云帆即使医术不及那等非人程度，就苏虹的观察看来，也是差不了多少的了。

再说——剑术。

苏虹是在一次往后院抢救即将被雨淋的药材的时候才意外看见陆云帆练剑的。

剑非凡剑，人非凡人。

苏虹看着那御剑而飞凌空腾跃的人，惊得抱着怀中的药笸箩，连眨眼都忘了。

那一天，陆云帆问她，可愿学武。

苏虹看着陆云帆，语气坚定——“愿意。”

半年后，一日，陆云帆带了一个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几岁的穿着一身蓝色水袖的小姑娘进了家门，要苏虹拜师。

那小姑娘看着苏虹，皱了眉问陆云帆，“怀朔，你不是在耍我玩儿吧？我这末辈资历，收徒？”

陆云帆笑道，“怎地，活了这几百年，也养了几百年的伤，你也该找个人陪你过过人该过的日子了吧？我都从那过去里走出来这么久了，你还要沉浸在回忆之中多少年？璇玑……琼华早已不在，如今的你我，不过是普通人罢了。既是普通人，又何须管那毁了不知几百年的门规？”

“怀朔……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可是……我并没有沉溺在记忆里啊……唉，对了！几年前我下山捡到的那个小女孩子我怎么没看到？该不是叫你养死了吧？！那孩子当年小小的一团很可爱的！”

“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别忘了当年琼华的孩子我是带过的！”怀朔一脸愤愤，“那孩子现在好得很！虹丫头，去，把小猪儿叫出来。”

苏虹领命而去，一面走，还一面听见身后传来两人的对话，“好啊，好你个怀朔，我当初大老远儿抱来的孩子你居然给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小猪儿？我还小兽儿呢！你对五毒兽执念了这么多年还不算，连孩子一道儿都给荼毒了？！”

“你看到那孩子就知道我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字了，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就像那刚出锅的馒头。”

“……馒头……你就用这种形容词形容孩子？！”

璇玑转头，正看见跟在苏虹身后的陆珠儿，一眼望去，就抽了嘴角——“果真……很像馒头……”

珠儿长的是一张粉白的圆脸，个子不高，精致得就像个娃娃。

在山上闭关养伤多年的璇玑一看见这样的崽子，第一个反应是转头，“怀朔，这就是我当初捡回来的崽子？”

见到怀朔点头，旋即直接就冲过去将珠儿一把抱进怀中，一通狂蹭……

苏虹看着向自己求救的珠儿，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长得是清秀英挺型的，走的不是可爱路线……

那一日后，苏虹离开住了将近一年的陆家，随着师父璇玑，上山，就此便是三年过去。

三年后，苏虹剑法初成，师父就随她一起下山，跟她一起查起了苏家那起旧案。

待到苏虹终于找全了线索定下了凶手上路报仇的时候，璇玑亲自为她挑了马车车夫送她上路，自己却并未跟上。

苏虹曾经不舍，问过师父将来的打算，师父却说要去找她自家师兄，安生地过以后的日子。

苏虹问过璇玑，才知道，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精光内敛的陆云帆，居然就是琼华末代的弟子，璇玑师父的师兄……

璇玑要去找他，问他一句话。

苏虹很好奇，璇玑却只是笑着，目光悠远，“我只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夏鸣虫……”师父说完，转头，“对了虹丫头，你还不知道吧？那家伙搬家很久了，我这一找，也不知会找到何年何月，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保重啊。”

“师父放心吧，虹儿会照顾好自己。”

那之后，苏虹就奔赴了报仇的路途，直至遇上那一猫一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