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
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
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风寒。
纤手怨玉琴。清晨起长叹。
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
——李白《古风其二十七》
黑衣的人坐在雍容的红木椅上,微眯了眼睛,一挥手。
身边的人识趣地退下。
黑衣的人在椅子上坐着,一动不动。
很久之后,久到几乎都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出了声,声音很冷,却似乎夹杂了些许势在必得的嘲讽笑意——
“莫云,去,告诉辽主,孤……有事情想和他面谈,至于砝码……面议就是,孤此次,绝对,不会亏了他。”
就在这青天白日下,门外的一道人影,就在听了这话之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此时的一鼠一猫正在辽都的一家酒馆楼顶喝酒。
是的,大白天的,这一蓝一白就在那高高的屋顶上,一边看风景吹寒风,一面喝着烈酒暖身一边聊着小磕,惬意得很。
辽国人承自契丹一族,这种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不爱好江南那些小桥流水的细腻景色,嫌它太过柔弱不够美丽,契丹人的这性子也是粗豪大气,就连这酒,相较于大宋,似乎都多了几分洒脱。
历来江湖游侠喜欢到辽夏之地或小住或久居,如今看来,这似乎也是很正常的。
这一鼠一猫看着苍蓝的天空,吹着暴烈的风,喝着热辣的酒,身上的豪气似乎,也被激发的有些压不住。
“猫儿,我说,若是有机会,我们再来此地一游吧……不是为了这个天下,只是为了我们自己,可好?”
“好。”
一鼠一猫相视而笑,展昭一手抱着酒坛,忽然间拔身而起,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折了楼边柳梢的一枝柳枝,旋身,足尖点着楼顶的瓦片,以树枝代剑,作剑舞。
白玉堂看着展昭舞剑,也有些按耐不住,窜身而起,持了扇子蹂身上前,一式探剑便去夺那酒坛。
这并不特别高的楼顶,一蓝一白肆无忌惮夺酒过招的身影,很快就引起了路过的百姓的围观。
展昭和白玉堂所在的酒楼对面的那家酒楼的顶楼,正在用饭的褐衣之人皱了眉,放下手中酒杯,“外面何事喧哗?”
“回禀主上,对面有两个人在楼顶喝酒舞剑,故而……”
“哦?”
那褐衣之人眼中光芒一闪,起了兴趣,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谁想,这一望,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身为一国之主,他不敢说阅尽天下美人,但是各类各式,终究都是不缺的。
可是,这样自由张狂的……真想把他捆在身边,看看这样狂傲的人折了双翼鲜血淋漓的躺在自己身下的样子啊……
“去,给寡人查查,那白衣的是谁?”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回报。
“回禀主上,那人并非大辽之人,且在辽境第一次出现……恐是两国来使。”
“两国来使……”褐衣之人远望着那抹白影,舔舔唇角,笑意中带着一抹不容忽视的残忍,“呵……亲爱的,我们,明天就可以见面了……寡人……真的很期待啊……”——这一身白衣染了血色失了自由的样子,寡人……真的很期待啊……
一鼠一猫舞剑之际,本能地察觉到不善的视线,对视一眼,几不可查地点了个头,就向那视线来处不着痕迹地瞟过去。
那处窗口,站着的是一个褐色长衫的人。
长相未必多突出,只是那一身暴烈气息和那锐利如鹰的眸子,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那人对上白玉堂视线的一瞬,居然勾出一个邪笑,伸舌舔了舔唇……
白玉堂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了——娘西皮的,很多年都没人敢这么看白爷了,因为敢看的几乎都死了!
看来,这位……也是活腻了啊……
白玉堂眼角一挑,画影就要出鞘,被展昭不留痕迹地握住了手,“小心点儿,那边有高手。”白玉堂点头,正要飞身而出,却听楼下有人喊,“展大人,白义士,我们要去商量明日朝见的相关事宜,你们快点儿来吧!这就要开始了!”
一蓝一白低头,正是一路同行一直待在两人附近的一位文官。
没记错的话……那人……似乎是叫颜查散?
“颜大人先请回,我们随后就到。”
展昭微笑着向下一抱拳,那人点点头,向上喊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快些!你们也知道,那些文官就爱借题发挥,展大人你倒是没什么,你不爱计较,他们觉得惹您没效果没意思……可是这群想找白义士茬的都憋了一路了,你们可别再撩拨他们火气了!”
那人说罢,冲二人挥挥手,一溜小跑的就往驿馆的街道那里去了。
白玉堂抑郁地抱着展昭肩膀,将自个儿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到展昭身上,下巴则是搁在了展昭肩膀,“猫儿……白爷我不爽……很不爽……”——妈、的杀个色、狼都会被人打断,白爷这是什么运气!难不成出行之前冲撞神灵了么!
展昭理解地拍拍白玉堂肩膀,“算了吧,正好我们初来乍到也对环境不甚熟悉,平白惹上人命官司终究不妥,待明日朝见之后,展某陪你去郊外找处空地好好儿打一场。”——你这耗子撒火可是很拼命的,我肯舍命陪君子给你消气,你……就别这么纠结了吧……
“猫儿,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爷的啊……不许再诓爷了!”白玉堂在展昭肩窝蹭了两蹭,已出鞘半寸的画影呛啷一声归了鞘。
“是是……展某哪敢诓骗白五爷……”展昭无奈地看着在自己肩膀耍赖撒泼的白耗子,“我说……你差不多也该起来了吧?该走了。”
白玉堂不情不愿地站直,一迈步,就掉下了楼去。
展昭看着白衣身影坠落,拼命地忍着额角的青筋,“白玉堂!这不是开封府,你这么下去极容易使围观群众遭受惊吓!”
白玉堂在地上站定,看着稳稳落地的展昭,神态慵懒地摆手,“安,猫儿,这儿可是大辽,又不是开封府,就是吓昏了几个也不再你这猫的职权范围之内不是~”
展昭看着身边这一群呆愣着的围观群众,默默上前扯过白耗子的袖子,身形一展,一蓝一白两道人影就已经不见了。
展昭和白玉堂一进驿站的门,在大厅聚集着准备商量事情的使臣们无一不惊讶,“小颜出去找你们了,你们……没见着他吗?”
“见到了啊,还是颜大人通知我们回来的。”展昭笑得温文。
诸大臣疑惑,“那,怎么还未见他回来……”
正说到这,一个人气喘嘘嘘地跑进来,“我……找到……他们……说完……他们说一会儿……就回……唉?!”颜查散看着一蓝一白,神情活似见了鬼,当下就惊得伸手指着两人,眼睛也瞪得溜圆,“你们……我是跑回来的,我明明是跑回来的!我出发的时候你俩明明还在楼顶——”
几位使臣抚须,微笑颔首,“不愧是我大宋御猫……身法果然灵敏!”——前提是,请忽略他们都要把自己胡子生拔了的手劲和那尚且不住抽搐着的眼角。
——原本还计划着给这两个只会武而不知风月不识好歹的莽夫点儿教训,给他们两个些儿没脸……如今看来,似乎还是保命比较重要啊……包拯手底下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白玉堂只管在肚子里冷哼——猫儿都横了眼睛过来警告自己收敛了,怎么好再冷哼出声啊……
——但是,这些家伙,居然动过念头想欺负自家猫儿,这可不成!白爷得想想,怎么才能既不惊动猫儿又给这几个家伙教训……嗯,主事的这几个老的就成,别的不过是依附……嗯,可得好好儿想想~
展昭隐约猜出白玉堂作何打算,终究是叹口气并未阻止——这耗子就是属弹簧的,越压越反弹得厉害,倒不如小打小闹能解决的时候让他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撒了气,这事情也就罢了,到此为止也算圆满不是。
展昭默默地向那几位老臣道了声抱歉——白玉堂这厮只管事实不问年龄,甚至长者受的罚,相对于年轻人还要严重些。按白玉堂的说法就是:倚老卖老,装不知事,这种做派最为可恨,白爷才不姑息那些作死的老油条!这群东西不好好儿敲打敲打,就真当白爷是好欺负的!
……于是,几位大人,为了平息白玉堂的怒火防止他回去憋着气折腾府里,您几位,就暂时辛苦一下吧……
展某相信,赵祯同学的医药资源,是一定不会吝啬的……
第二天的朝见原本就是礼部在出发前就安排好了的,只是路上走了这么久,怕大家在一些细节上有所疏漏,于是集体再回忆一遍流程罢了。
这些文官要做的,跟展昭白玉堂不大相同。
他们只要表示慰问即可,随后即可回去驿站,等辽主的消息,或是传召,或是设宴,或是放行。
展昭和白玉堂二人需等这些文官退下之后,将宋帝手书亲手献上,并且,按照赵祯的交待,最好能拿到辽主的回复。
当朝辽帝耶律宗真,与赵祯的书画相和,也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麻烦就麻烦在,这个时候,辽的动向布置貌似都很严密,甚至严密到一丝动向的风声都捕捉不到,这书画一物向来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心境,若是拿得回这应答尚且好说,若是拿不回……
估计飞星将军很快就会拿到朝中发来的提醒他加强对辽国的戒备的圣旨了。
说到这飞星将军,也是个人物,在很大的程度上,亦算得上是这大宋武将的一个传奇。
这人叫庞统,手下七十二飞云骑,个个以一当百,甚可当千。由他镇守的这宋辽边境,迄今为止数年之内再无辽军大举过境,小型的掠夺虽说不少,但是也多是铩羽而归,没吃到大宋多少好处。
这般听来,这将军该是个年纪不小的了吧?能在排兵布阵疆场对敌上有这般造诣,莫不是个老头子?
抱歉了,这家伙很年轻,甚至比展昭大不了几岁,若说老头子,他爹,倒是个大家都很熟悉的老头子。
你道是谁?正是那镇国的老将,当今的一品太师,庞籍!
什么,你问这年龄怎么这么诡异
咳……还不许人庞籍老来得子么!
其实……(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悄悄开口)这孩子,原本不是独生儿子来的,他有一个大他好多的大哥,长得也是一副凶悍样子,可是在家没到成年,人家自个儿就跑啦!
至于他这大哥的下落,一直是不甚清楚,但是据太师府上了年纪的仆役说,似乎是长得,与那北侠,颇有几分相似啊……
好了,闲话少叙,且说这边那些不大放心的文人将这流程连着彩演了三遍,白玉堂终于是没了耐心,一振衣,拖着展昭就走,“白爷饿了,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展昭未及开口,嘴就被白玉堂熟门熟路地捂住,“哎呀,吃点什么好呢,好久没有吃原汁原味的烤肉了啊……正好白爷身上带了刀,我们就去……”
原本想发火的文人们,闻言,统统哑了火,目不斜视地专心过流程……
——废话,白玉堂的刀啊!谁是皮痒了才会去在这时候招惹这个煞星!
白玉堂满意地一挑眉,放开了捂着展昭嘴的手,“走吧~五爷带你这猫找食儿去~”
“白玉堂!”展昭额角冒出青筋,“五爷您自己找耗子一路吃饭去吧,展某人不奉陪了!”
“这怎么行唉~好啦五爷错了还不成,走吧走吧……你到时候又该胃疼了!”
“……”
“跟五爷闹什么别扭,都不能伤自个儿身子不是?走了走了,据说大辽的烤羊不错哎,这该是最纯正的口味了,爷带你去小摊子上找好吃的~”
白玉堂抓紧时间将猫拖走。
使臣们听着,心里各自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这厅中居然很寂静。
最后,还是颜查散打破了这沉默。
这孩子以一种纯粹赞叹羡慕的语气开口,“嗯,这俩人感情真好!江湖人的感情都是这样的么?果然还是过了命的交情比较靠得住哇~嗯,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几位老臣听着颜查散的这一席话,忽然间,也很想感叹——
……单纯的孩子,真是幸福啊……
……这样单纯的孩子,是怎么混进官场的?录错了吧?
……想当年,老夫也年轻过啊……这孩子,老夫有机会……就帮一把吧……
于是,就在颜查散本人尚且无知无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这一行使臣的珍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