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喧呼救边急。群鸟皆夜鸣。白日曜紫微。三公运权衡。

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借问此何为。答言楚征兵。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

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

——李白《古风其三十四》

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

这话是明代书法家董其昌在半生钻研后得出的结论,一直受到后人的反复检验,俨然已经是个真理了。

白玉堂站在展昭身侧,看着展昭练字,脑子里不知怎么就跑出了上面的评价。

说到书法,白玉堂能知道展昭的这一特长还是多亏了杨戬。

一起住久了,某日几人大半夜的无所事事喝茶赏月的时候,杨戬忽然起意,一个眼神儿递过去,展昭就乖乖地摸了白玉堂的扇子下去给自家师父当‘下酒菜’了。

说是舞扇,里面包含的更多是剑势。只是并不依托于那样利器,使得这舞多了平和安逸,少了杀伐戾气。

展昭一舞毕,白玉堂那俩眼睛里除了那一抹腾挪的红影什么都没剩下,只是凭着本能递了杯温度正好的茶水上去。

展昭将扇子递回白玉堂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虽说这季节正是冬末春初,但是这北国夜里,还是冷得很呐。

展昭感觉冷,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无意识地蹭蹭那毛领,两眼放空,本能地又抿了一口茶。

白玉堂见状,挪挪身子,往回廊的那侧靠靠,一伸手就把猫崽子揽在了肩上。

杨戬看看两人,眼中光芒闪了闪,抿了口茶,冒了一句话出来。

“昭儿,这些日子,常见你练剑,怎地不曾见你习字?莫不是……”——荒废了?

展昭紧紧衣服,“十岁那年大师父忽然就禁了我习字,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是……昭儿记得,当时似乎是在那字里对什么有了些感触……具体是什么,当时未及抓住,现在也已经记不清了。”

“这样么。”杨戬合扇,眼中闪过锐光——当初伏羲帝以天地万物之理造字,传其职于仓颉后不久,就从这字中反悟万物之理,创先天八卦。大哥当初阻止,估计是昭儿又有了感悟,怕他提前破了封印影响大局吧?

“昭儿,我们回房。”杨戬起身,抱起脚边的黑犬。

“二师父?”

“很久没有见你习字,师父趁这机会,考较考较你,可有信心?”

展昭一愣,猫眼儿压弯。

“好啊。”

再于是,就有了白玉堂站在展昭身后观赏猫崽子习字的一幕。

展昭的字,一如其人,俊逸大气,乍一看洒脱却并不锐利,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棱角,全部藏在那些看似圆润的折勾笔画之中,如同是蛰伏的兽,看上去温良无害,一旦被触及底线,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尖爪利牙,给予来犯者一个最沉重的教训。

(其实书法什么的,是因为七宿西花的某张书法图一直在某雅的脑子里盘旋啊,于是某雅不能自已地荡漾了=-=)

白玉堂看着展昭专注的样子,盯着展昭的侧脸,手上机械地磨着墨,心里面那思绪早就不知道飘了多远了。

此时,已经是嘉祐三年的二月二十三,一鼠一猫徘徊辽地,已是一月有余。

并非是一鼠一猫不愿回宋,而是不能——这理由,与杨戬无关。

宋帝下的任务,除了最初的那一项之外,几乎已经全部完成了,之所以还回不去,就是因为最初的那一项任务将两人死死绊在了这里。

正是辽帝耶律宗真的回书。

其实若只是要一幅书画,展白两人大可从耶律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便拿一份回去充数——麻烦就麻烦在,宋帝要的,并非书画本身。

而是态度,是耶律宗真此时此刻对宋的态度,所以,这书画,势必新鲜才可。这暗含的态度,才是赵祯所要的真正的答复,故而不可敷衍,亦不可儿戏。

也正因为这个,只要那姓耶律的一日不交出作品,这一鼠一猫,就一日难以抽身。

而那辽夏两国国主这些日子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每日只是要两人各自随行护卫,偶尔还会留得两人一同用饭,明面儿上也没了别的举动,倒叫这一鼠一猫愈发地小心谨慎。

能让这两国国主都如此谨慎到丝毫口风都不肯露的,怕是关系天下大势的大事吧?越是如此,就越显出那幅字画的重要性。

白玉堂几次三番旁敲侧击那耶律宗真全数装傻充愣将话题岔开,白玉堂试了两次,也便不问了——既然是不肯说,要么是还未考虑好,要么……就是那答复,对宋不利。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白玉堂想要的,也不会是展昭想要的,更不会是赵祯想要的。

白玉堂也只能希望这姓耶律的赶紧给出个准确的答复——那怕是要开战,他白玉堂也不会怕了他去,只是这不上不下的,自家猫儿忧思过重,原本来辽地之前养出了两日的肉全都不见了,这么拖下去,怕是还会瘦啊……喂胖那猫多不容易,白爷这次碍于两国相交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但是你这家伙也给爷适可而止好么?!

感情那猫不是你养的你不知道那喂养是多么艰难!

白玉堂抑郁得直想咆哮,多少次看着那姓耶律的鲜嫩嫩的脖子都想让画影上去亲密接触一番,但是……

猫儿会生气的,还是算了吧。

但是,白玉堂在被迫“护卫”辽帝的时候,还是常常会止不住的望着耶律宗真的脖子发愣,手里的画影本能地调整着出鞘的角度。

……所以,耶律宗真同学,迄今为止您的颈子还没有吻上画影剑锋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且不说一鼠一猫的耐性已经要耗尽了,这边同行半月有余还未与心上人有实质性进展的两位国主也要坐不住了。

倒不是没有耐心——能够当得如此位置的人,耐性通常都很好。

只是……

他们,毕竟是一国之主,这半月来的白日休假,已经是极限了。国主这种生物,少不得心高气傲,便是再通人情,仍旧是自视甚高,不说不现,并不代表不是。

李谅祚和耶律宗真,都是从原本的掌权者手中一步步夺回如今权力的人,他们的傲气,比那些顺风顺水的帝王,只多不少。

或许,多的,还不只是那么一点半点。

李谅祚也就算了,这时尚未于明面上拿回属于自己的所有力量,在隐忍一事上还算做的习惯,兼之其性格原本就是坚韧适合长跑的,对这大宋御猫亦确系真心,还算沉得住气——虽有些压不住的浮躁浮上来,但毕竟明面儿上还过得去。

但是,耶律宗真刚刚拿到属于自己的所有权利可谓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这躁性,就要大得多。

耶律宗真对白玉堂,说是喜爱,不若说是潜意识里嫉妒之后产生的独占欲来的准确。对耶律宗真而言,白玉堂从来都不在他要呵护的人的名单里。

“白玉堂”之于“耶律宗真”,其地位,大约与其曾经费了大力驯养的野生海东青王相类。

这样的态度,就决定了耶律对白玉堂的耐心,绝对不会比得上李谅祚对展昭。所以,当自家叛逆的宠物子久攻不下的时候,大辽帝掩藏压抑了许久的血腥气,终于,翻涌了……

于是在二月二十三这天夜里,那边一鼠一猫正听杨戬之命习字,这边厢两国帝王彻夜长谈,对这一鼠一猫的作战计划进行了巨大的调整。

二月二十四日,夜。

展昭正陪在杨戬身边,杨戬摸着自家兄弟的毛,两眼放空,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展昭一面给杨戬沏着茶,一面暗地警戒为之护法。

白玉堂在一边收了展昭递来的茶叶,刚要收回匣子,就看见杨戬额间那抹一直被自个儿当成了装饰性纹样的云纹上闪过金光,金色云纹一震,杨戬身子也是一震,那云纹一张,俨然已经是一只眼睛!

——感情这就是二郎神那额间天目!

白玉堂恍然大悟,展昭神色却是极为震惊,上前扶住杨戬,“二师父,你这眼睛——!”

白玉堂细细看去,才看清,那金光散去之后,金色血液沿着神目,缓缓蜿蜒而下……

杨戬实在没有力气说话,抬手就分了两段记忆丢进一鼠一猫脑袋。

手刚放下,一鼠一猫未及回神,就见白光缭绕,杨戬被那白光缠着,似乎说了什么,一旋身,向展昭匆匆点了点头,就化作一道湛蓝光芒不见了踪迹。

一鼠一猫,这方有那时间和心思,消化那刚被塞来的记忆。

杨戬沉思之际,天目已开,元神分出一半往辽宫而去。

杨戬此次出现在大辽,原本并非为了展昭,而是因为有什么可能会扰乱自己布的那“局”的东西出现了。

为了保证这次布局万无一失,杨戬在仔细搜索后终于给那东西定了位——那东西,就在辽宫!

结果到了辽地,啸天居然说是闻到了展昭的气味儿,杨戬心惊之下,这才带着哮天急急寻来。

看到展昭无恙,杨戬这才放下了一半儿的心,随后就听闻自家崽子身有旧伤还要夜探辽宫,护犊子的本能一发作,兼之辽宫确实需要一探,杨戬这才当机立断替了展昭去探了辽宫。

此次开天目分元神,正是因为,感应到了那东西的异动。

杨戬寻着那异动一路追去,惊讶地发现,那东西居然就在辽帝秘密的会议室,而且当时那东西所在的那屋子里,在密谈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夏辽之主!

杨戬思及自家徒弟,神思上一有波动,这元神必然会有些动静。那东西也是个高手,居然就感受到了这动静,直接对着杨戬出手,上来就是直冲天目的杀招!

杨戬见到那团直扑而来的‘气’,感受着那力道,不敢有丝毫大意,一转身就现了法身,战甲上身、兵刃在手,头上是飞凤冠、一身的银铠甲、手执着三尖两刃刀,抬手一道湛蓝清冷的法力就对上了来犯的那物。

这电光火石间,哪顾得上什么隐身摒踪,那气攻势太快,李谅祚和耶律宗真只来得及看过一道灰光扑向身侧,那里就现了一个眼熟得很的人,那人还刷地一下换了装束。

杨戬这些日子在大辽并未刻意掩藏行踪,耶律和谅祚的暗卫自然不会得不到他的情报——只是这人出身不明出现得又好似凭空般身份成谜,唯一可知的就是这人是展昭的师傅。

杨戬这一露法身,可好嘛——二郎神谁不认识啊?那武器太特殊了!一眼看见就认得出来!更何况,那气直扑的是额间天目,那天目本能地运作防御,豁然睁开,金光湛湛而出,这般明显的特征,李谅祚和耶律宗真是瞎了才会认不出来!

杨戬顾不上其他,专心对付眼前的这东西。

元神分体期间,原身主魂不可动弹,而元神离体原本已是极难,这元神分体历来只有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这一个前例,杨戬这一招式能共成功还是多亏了自己修炼的这九转玄功。

之时,杨戬在之前的华山一役终究是受了伤,身子已好,却还是伤了元气。一身法力只剩下不到原本的一半,其他的还要静待恢复。而这元神分体,分出的一半元神,也只带了现在元神五分之一、原本元神十分之一不到的力量。

这不足十分之一的力量,对上这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气’,居然,明显地力气不济。

哪怕,只是再多一成的力量,杨戬都有绝对的把握抓了这东西回去丢给自家师叔祖太上老君好好研究,可是事实却是,这里,没有办法拿到哪怕只是多上一点的力量。

杨戬被那气重伤之际,天目洞开,拼尽所有力气将那气打散,逼得那气近期之内无法重聚。

那元神分体重伤落地,方喷了一口血沫,就见那被打散的气,被不知哪里来的一团白光绞得粉碎,再无回天之力。

“太白……你总算是有这么一回来的是时候。”杨戬声音微颤却带了一丝笑意,扶着三尖两刃刀缓缓站起,身子一晃,踉跄着又要倒地,一双手已经扶在他双肩,那人也在他身后站定,几乎是把他拢进了怀里,“杨戬你个混蛋,你身上还有伤就敢玩儿元神分体!那可是开天神斧留的旧伤!开天神斧!你这分体不足原本十分之一的力量就来找这不知深浅的东西,你还嫌自己活得长了是不是!”

“咳……我还是伤员啊……你吼小声点,震得我晕。”

“……”太白被噎得恨了,小声愤愤,“你个混蛋,老子是担心你啊!倒是老子错了……你小子冷情也给我有个限度!”

“是是是……我错了……星帝大人啊,您能先容我回了原身么……”杨戬手上蓝光一闪,三尖两刃刀已经不见,身上铠甲也散了,只剩下一身的白衣,染了斑斑血迹。

再之后,元神归体,太白就拽着杨戬急吼吼地奔了兜率宫,临走之前,杨戬只来得及向展昭点了点头廖作安抚。

——那便是展白二人所见那白光蓝光直冲天际。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