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
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
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
安得郢中质。一挥成斧斤。
——李白《古风其三十五》
这边一鼠一猫刚消化那记忆中传递的信息,时间已经到了二十五日天快亮的时候。虽说距离杨戬离去尚且不足两刻钟,这门口,就已经被辽军围上了。
准确来说,整个驿馆都围满了辽兵,滴水不漏。
展昭白玉堂对视,虽是了然,心中却奇异地仍旧有着不安浮起。
有人敲门,两人对视一眼,上前开门。
门外站的是辽帝身边传令的宫人,那人上前,宣的是辽帝口谕,命白玉堂入宫觐见。
宫人宣罢旨,就要带白玉堂走,展昭有些着急,上前想拦住那人,却不想白玉堂先开了口。
“这位大人可否容白某带两样东西?”明明是请求的话,却因着这口,而带上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那宫人看看白玉堂,退了出去,带上门,“白使者还请快些。”
白玉堂见门关上,转头正对上展昭担心的眼神,画影一转,“展昭,记着,等我五日……若我五日后还未回来,才许有所行动!”
“你……昨夜耶律宗真看见那等事,这时候叫你去,怕是……”
“猫儿,你可信我?”
“……好。”
白玉堂拍拍展昭肩膀,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展昭看着那白影渐行渐远,不知怎地,心中,有一抹淡淡担忧始终萦绕,徘徊不去。
——五日……么?五日太久了啊,白玉堂,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转眼间,已是一日过去,白玉堂入宫之后便杳无音讯。
驿馆里配备给展白二人留守时使用的人看着展昭照常的吃饭睡觉,都觉得奇怪。
展昭不是个冷血的人,对萍水相逢之人都会尽力救助,自己这般要好的兄弟若是出事,必然不会如此淡定的吧……
于是这样一想,原本因为白使臣失了消息而有些恐慌的诸人都放了心,各去干各自的事情了。
二月二十七日。
展昭虽然仍旧守在驿馆,但是根本不敢走出屋门——他怕那掩不住的焦躁会影响了其他人的情绪。
二月二十七日夜,展昭命那些留守之人悄悄撤离大辽,自己独自守在驿站,做最后的准备。
二月二十八日傍晚,展昭终于等不下去,背了巨阙带好各种用品,夜探辽宫。
天刚黑下来,展昭那一身墨蓝衣衫融入了黑暗,借着近月末的很淡的月色下的夜掩护,一路顺利地摸进了辽宫。
之前月余两人听命于宋帝一直在探辽宫各处,地形图早已了然于胸,如今这辽宫平面图终于派上了用场。
各殿探寻始终无果,展昭正着急,两个端着食盒的宫人走过眼前,边走,还边抱怨。
“大王带回来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这都三天了吧?开始好好儿的一个人,才三天就被折腾的全身上下就剩下脸是完好的了!不过那小哥儿长的是真漂亮!”
“哎,你不要命了!这种东西也敢说,不怕被人听到上面怪罪?我们可不像那家伙那般命硬!那一身的红衣服喂!”
“什么红衣服……我亲眼看着他被送进来的,那一身衣服可是白的!红的是血,不是衣服原来的色儿~就是可惜了……我们给他送饭的连个回应都得不到,那家伙就会对着我们装死,就跟没看到人一样忒是可恨!”
展昭心下一惊,悄悄地缀在俩人后头,看着他们进了后宫一处荒凉的偏殿,过了不到一刻钟撒了一身汤水出来。
远远就能听见那两人骂,“什么玩意儿!被揍得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了,居然就因为老子踢了不知哪儿跑来的野猫一脚就踢了老子一身汤水!这人是不是疯了!”
——白玉堂还有力气踢人的话……似乎情况还不会很糟?
“也不一定是疯了……可能是以为自己快死了吧,就逮着人最后发泄一下喽~走走,我住的地方近,我们去换身衣服再去复命吧……这一身东西……呸!”
展昭心里一紧,待那两人出了视线,立即就往那偏殿闯去。
不知是否是耶律太过自信,这里只有两人守在大门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守卫。
整个偏殿都很荒凉,遍地灰尘不说,杂草长得都有半人多高了。
展昭绕道整个房间的后方,从一处残破的门那里进去,又在里层绕道房间前方,正将那守卫的两人空了过去。
打开门,里面是一条阴暗狭长的通道。展昭放轻呼吸,小心戒备着往里走去。
奇异的是,这一路上,居然什么都没有——没有暗卫、没有机关……什么都没有。
展昭走到通道尽头,那里又出现了一扇门。
将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大厅,八条高高的立柱围成一圈支撑着顶棚。
展昭仔细地观察着地上的物品,不意外地在柱间看见了四块颜色突兀的地砖,各自对应的方向都有着着一扇门。
这是一个杀阵。展昭看到这杀阵,第一回还是在陷空岛上。
这阵的四个生门,原本全都是死门。
真正的生门,该在“巺”位的立柱之后。
可是,那原本是生门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堵墙……
障眼法么?
展昭皱了眉,走上前去,摸了袖箭,往那墙上小心地敲击。
——空的!
展昭收了袖箭,巨阙出鞘!
管它什么墙,看我砍了它!
展昭双手握着巨阙,提了气聚上剑身,正要砍下,眼角却瞥到一处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的烛台。?
展昭松了剑,摸上那烛台,旋了旋,没有反应。
展昭试着一面旋转一面试探着将那烛台摇动着往下按、往上提——
面前的墙,在展昭转动着轻提那烛台的时候,无声地翻转,露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展昭抬头往里望去,石门在背后轰然关上——
展昭的姿势,就固定在了这里。
展昭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屋内的人许是听见了声音,连头都没抬,“姓耶律的,你还要白爷说几遍……白爷可不是你养的狼狗,挨顿打就冲你摇尾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傲气慵懒,即使声音有些虚弱,却一点都没减了那不羁的性子。
话说完,半晌未见回应,白玉堂疑惑地抬头,就僵在了那里——“猫儿?!”
展昭看着用镣铐死死地呈大字型固定在墙上的人,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瞪着眼睛盯着那里,暂时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白玉堂么?
锦毛鼠白玉堂叱咤武林少年华美,哪次相见不是白衣飘飘潇洒风流,何曾这般狼狈过!
一身白衣残破得几乎遮不住身体,透过那残破布料,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肉——纵横交错的带着倒刺的鞭伤布满了整个身体,有的地方结了痂,更多的地方还在渗着血。
展昭还在震惊中,就听见了白玉堂那一声惊讶的“猫儿”,这才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三步两步走上前去,看着那伤痕累累的人,抬手就拔了巨阙,要去砍那些镣铐。
“猫儿住手!”白玉堂终于确定了这不是幻觉,急忙出声,“那小子就快来了,他带的人虽不多但是都是高手……猫儿,你愿不愿意信我?”
“不!”展昭摇头,“若是我真的按约定再等两日,找到的会是什么?你成心让我来背尸体吗?!我绝对不会再由着你胡闹!”
“猫儿!”白玉堂的声音因为着急居然显得有几分凄厉,“你现在劫了我绝对会与那小子撞上,到时候我们都出不去!别忘了,我们身上还有任务!”
展昭正检查着那镣铐质地,冷不防听见白玉堂此言,手上一抖,镣铐哗啦一声响,脱了手。
——是啊……任务……该死的任务!家国天下……家国天下!
展昭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这为官的身份。
为官护佑青天,纵可以助天下百姓,可是……
自己想珍视的,如同生命般珍惜的兄弟,却偏偏会因为自己而受伤!
白玉堂见展昭这反映,知道自己有了机会,“猫儿,你听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不要出声……在我说可以之前,藏起来,绝对不要出来!”
“你……”
“猫儿,再信我一次……算五爷求你。”
“你……”远处隐约有脚步声,展昭看看白玉堂,望望门口,再看看白玉堂,咬牙,窜入了两侧的柜子后——
“白玉堂,我且再信你一次,你要是敢死了,就给我等着!”
“咳……猫儿,你居然欺负伤员啊~”
——死耗子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展昭没敢出声,因为那脚步声,已经近了……
大门翻转的声音传来,展昭隐了身形,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高。
白玉堂看着进来的人,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姓耶律的,我说你不累啊……每天晚上来一次,有意思么?”
“你什么时候从了我,我自然就无需再来,不是么?”
“你小子做梦吧?也对,这都晚上了,该是做梦的时候了~”
“你白玉堂可不是个会拘于国家的迂腐人,怎地就不肯来我大辽?”
“跟你说了多少回,你这辽地除了酒还不错,就没什么让白爷看得上眼儿的了~至于这酿酒的方子,爷早在到了驿馆两三天儿的时候就拿到手了——你这可没什么值得白爷留恋的东西。”
“若是你肯留下,你想要什么,寡人都会为你找来!”
“切……白爷想要什么,自己去取就好,凭什么还要把自个儿押给你?”
“你的意思,就是你仍旧拒绝我?”
“多明摆着的事儿啊,你就甭奢望白爷能在你这儿长住了,就是长住,也不会是和你!”
“那是和谁?那个叫展昭的?”
“白爷想和谁做什么都是爷的自由,你管得着么?”
“你!”
“我什么我,爷向来只做爷想做的事,不想做的,就是谁逼着,爷都绝对不会做的——所以,你就给爷死心吧!”白玉堂尽管被固定在了镣铐里,仍旧是昂着头,那傲气,并未减损半分。
这态度,可是把耶律宗真气坏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哪一样是到不了手的!这白玉堂,也一样!
想他豢养的海东青当初不是一样傲,饿了几日打了几日快死的的时候还不是服了软儿?这白玉堂还不肯低头,定是没饿着,打得也不够狠!
耶律宗真从小就是在狼族思想中长大的,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暴力压制,直到到手为止。这手段,在耶律这些年的经历中也确实无往不利,只是,白玉堂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手段能收服得了的人。
熟悉白玉堂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但是相对于硬的,这家伙还是比较能接受软的招数——起码在算账的时候,对那些与他使了软手段的人会宽容一些。
耶律宗真这纯粹硬来的手段可算是触了白玉堂的逆鳞——白玉堂一向是个傲气得不像话的家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来硬的,大不了白爷和你同归于尽,谁怕谁?
但是,白玉堂心里,现在真的有点儿害怕。
不怕别的,只是……怕展昭会伤心。
白玉堂没来由地直觉到若是自己出事,这猫怕是会出大问题。这般情况下,白玉堂如何能不怕?
便是斧钺加身,他白玉堂怕过谁来?偏就……折在了这猫的手上,一世一世,便是历经轮回,仍旧甘之如饴。
若是因了自己害得这猫伤心,白玉堂是万万不愿的。
如前几夜一般的大刑加身的时候,白玉堂尽力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让那□□尽量不要出口。
白玉堂硬气,之前几夜也从未呼痛,故而辽国诸人并未觉出什么不对。
但是,对那耗子了解到骨子里的猫怎么可能不了解?怎么可能不了解!
那一声声封在口中的闷哼和刑具触及肉体的闷响,一声声,狠狠击在展昭心上。
展昭只有一直靠着袖中袖箭在身上制造伤口逼迫自己清醒,提醒着自己信他,告诫着自己不可以冲出去——不只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玉堂……
袖箭带来的疼痛远远不及心上的痛苦——那痛苦宛如将那心脏露在日光下,用那薄薄的小刀细细地切片,每一刀都极彻底,从头至尾,漫长得好似永远都不会迎来终点……
——玉堂……你一定要挺住……等你说‘可以’,我就立刻带你走!我们……回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