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来荆山客。谁为珉玉分。良宝绝见弃。虚持三献君。

直木忌先伐。芬兰哀自焚。盈满天所损。沉冥道所群。

东海有碧水。西山多白云。鲁连及夷齐。可以蹑清芬。

——李白《古风其三十六》

耶律来这偏殿秘密囚室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带着一行人浩荡离开的时候天还没有发白的迹象。

不过短短的两个时辰,对展昭而言,却似乎过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耶律宗真刚刚带人走出石门,展昭就直扑到白玉堂面前,巨阙剑气外放,小心翼翼地挑开白玉堂身上的玄铁镣铐。

所谓玄铁,对上罡气,终究和正常铁看不出什么区别,一样断得很利落。

白玉堂没了镣铐固定支撑,当即跌倒在地。

“猫儿……爷可还伤着……咳……你这动作就不能温柔点儿?”

展昭试图在白玉堂身上找处未伤的地方好下手抱人,却不想仔细找了一圈儿都没有能下手之处。

展昭咬了咬牙,一手放在白玉堂膝窝,另一手置于白玉堂肩后,将人横抱起来,“要是碰疼了的话,脖子借你咬……别咬断就成。”

“猫儿……你还真把白爷当成洪水猛兽了?”白玉堂喉中低低震动,语气中带着不曾掩饰的调侃笑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个死……臭耗子还开玩笑!”

巨阙隐入夜色不见,展昭给白玉堂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包着,抱着人,将“鹤冲天”和“燕子飞”运到极致,直扑郊外。

看着白玉堂的样子,展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带他回开封,找公孙先生!

展昭在放了白玉堂下地之后第一时间按上了白玉堂的脉搏,作为半个医者,展昭十分清楚白玉堂此时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要回开封,最快的方式自然不是人类的方式,御剑速度也不足以满足展昭现在的需要。

在人间使用法术,不可以被普通人看见,亦不可随意作用于普通人身上,这是天道铁则。

展昭现在要找的就是一个绝对远离普通人的、可以解开禁制大量使用法力的地方。

展昭知道西郊有一块开阔地算得上是辽都人烟最稀少的地方,更是可以符合他一会儿的需求。

一路拼命地奔至西郊,展昭却完全不感到劳累——现在的身体已经本能地顾不上去考虑劳累这种东西了。

展昭在那块空地中央站定,就开始召唤巨阙。

巨阙却不肯带他们走——这个形态的它,没有资格动用属于它的上古力量……画影亦是。

展昭极度焦躁之下,身周的金色光芒居然开始实体化,并且形成了风暴一样的漩涡,将两人裹挟其中。

展昭的声音忽然间就变了,那声音不再是以往的温润,而是变得极威严。

“黄龙,带我们走。”

危急时刻,展昭潜藏于记忆的力量终于冒出了头,属于伏羲的威压环绕,开口叫出的,居然是巨阙在上古时期使用的本体的真名!

“谨遵法旨……吾主。”

下一瞬,金色电光破开昏沉黑夜,直冲云霄!

云层之上,巨大的五爪金龙飞速往开封游动。龙头之上,一人墨蓝衣衫,凌风而立,怀里,揽着一个裹着墨蓝外衫,已经昏迷的人。

是夜,公孙策见破军星忽明忽暗,匆忙起卦,占出破军星大劫期至,当即拽了包拯,两人守在开封府内展昭院中,彻夜未眠。

距离天亮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包拯忽然望着北方天空大叫,“公孙……快!他们回来了!”

公孙策抬头,远远就看见一道金芒飞速逼近,那金芒不是别的,正是上古神兽黄龙!

几乎只是眨眼间,那金光已然落地——落点,正是两人在的这属于展昭的院子!

包拯尚未反应过来,公孙策已经抱着针包冲了上去。

公孙策的手搭上白玉堂手腕,不由自主地就是一抖!

“快!抱他进屋!展昭,你快去成德医馆,找于嫂子,叫她来,立刻!”

展昭闻言,扭头就冲出了开封府,那身法之快,已经完全看不见影子了。

公孙这边将白玉堂在床上放好,细细搭腕,眉头皱得死紧,摸了针就往白玉堂几处大穴落下。

没一会儿,展昭就带着于嫂子狂风般冲进了院子。

于嫂子一路上看着展昭这惊慌失措的样子,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冲进了屋子,抓了白玉堂的腕脉。

看着于嫂子瞬间凝重下来的脸色,展昭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乱,很乱……

看着展昭失神,公孙策顾不上其他,“小昭,你也是懂医的,这般情况,我们只能全力以赴……需要先清理外伤,你现在必须镇定,必要关头,武者内力或可做最后一搏!”

展昭好似大梦初醒,立即就精神了许多,深呼吸两口气,眼神渐渐有了些清明,只是手上还是有些颤抖。

“公孙先生,我可以了。”

是夜,开封府展昭房内,灯火通明。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公孙策三人都已经倾尽平生所学,但是白玉堂其伤过重,又数日不曾好好休息亦不曾进食,身体极弱,回天乏术。

展昭看着白着脸没了动作的于嫂子和公孙先生,只觉得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公孙先生,于嫂子……你们可以先出去吗……我……想陪陪他。”展昭紧紧握着白玉堂的手,试图微笑,却悲哀地发现嘴上连一点点的弧度都扯不出来。

“小昭……”公孙担忧地看了看展昭,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拽着于嫂子,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白玉堂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弱下去,展昭感受着那一点点缓缓流淌出的宛如有了实质一般的生命力,很想做些什么止住那流动,却是徒劳。

天已微明,展昭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扭头看去,那黑白无常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远远望着白玉堂,又看看自己,一副不敢过来又有必须完成的任务的纠结样子。

“黑白无常?”展昭紧了紧握着白玉堂的手。

“真君老爷……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您别逼我们……真想留他……您还有三刻钟的时间去太上老君那里拿还魂丹……”

“还魂丹……”——这名字在哪里听过!是哪里来着?想起来,展昭你给我想起来啊!

“是,太上老君那里的仙丹,名为‘还魂’,有着守魂续命的功效。”

名为还魂的仙丹……!

展昭豁然睁大了眼——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了!当初自己参与了沉香劈山,二师父送自己从天庭返回人间的时候,曾经说过,“昭儿,这颗‘还魂’你要贴身放好,必要关头可救你一命。巨阙我已为你重配了剑鞘,你拿好。”

那颗‘还魂’呢……记得自己是放在了……巨阙!

抬手抓起巨阙,剑鞘机关打开,一颗黑乎乎的小药丸儿就这么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躺在展昭手心。

黑白无常松了口气,“我就说嘛,真君老爷怎么可能真的放任这人类死……走了走了,虚惊一场……回去得好好儿找个机会压压惊~”

“就是……小白,我们回去请假吧~”

黑白无常旋身不见了。

展昭掰开白玉堂的嘴,将药丢进去,那药丸儿却就在口里不肯往下走,就是灌了水仍旧如是。

展昭试了几次那药仍旧下不去,三刻时间就要到了。

情急之下,展昭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吻上白玉堂,用舌尖将那药丸向白玉堂喉咙深处死命地顶去。

仙丹不愧是仙丹,展昭几乎能感受得到白玉堂体内那一瞬间就充盈了的跃动的生命力。

“公孙先生,于嫂子!”虚脱般坐在椅子上,最初的狂喜过后,立即跳起来拉开门呼唤这两位杏林高手。

公孙策和于嫂冲进门来,看看白玉堂气色,都惊得瞪大了一双眼,几乎同时抓了白玉堂手腕,一人一只手。

“奇迹……奇迹啊!”两人一人一边抱着白玉堂手腕,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狂喜,于嫂子抱着白玉堂腕子,大笑着,眼睛中却有水意,“活过来了,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展昭松了一口气。

公孙策也是极其开心,“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就好……活过来了就好!”

正说着,两人就看见展昭站在那里,墨蓝的身影似乎是晃了两晃。

公孙和于嫂眼角瞥见有物体晃动,本能地抬头望了过去。

紧接着,公孙和于嫂就听着那“咚”地一声,就这么看着展昭在他们眼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

“小昭,醒了?”

“公孙先生……玉堂他——”

“他需要静养,短则一月,多则半年,他都会昏睡着——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小昭,听我一句,白玉堂需要人照顾,所以你不可以倒下,知道么?你必须把自己养好,这样才能再照顾一个人!”

“公孙先生……”

“你现在好好儿休息吧。”

“公孙先生,抱歉。”

展昭撑着床缓缓坐起,下地,“我现在还不可以休息……我必须赶回契丹,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拼命?”

“那样东西几乎搭上了白玉堂一条命,我必须拿回来!”展昭眼中闪过许久未见的煞气,公孙策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那初见时客栈之中锋芒毕露的那个南侠客。

“这期间,白兄就劳烦公孙先生照顾了……我会尽快回来!”

展昭走到门口,拉开门。

“黄龙!”

金色光芒直冲九天,那站在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影踪。

公孙策望着天空,目光中写满了担忧。

三月一日,辽宫。

刚下早朝,耶律宗真信步走进书房翻看奏折,冷不防桌上被人扔着摊开了一副空的画轴。

耶律强自镇定,抬头看去,却看见了一个从未想到的人——

“展昭?!你未经传召强闯寡人书房,该当何……”话未说完,尚且来不及反应,颈侧就已经贴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展昭手执巨阙,脸上的表情是少见的冰冷,“没有实力的人,根本不存在讨价还价的资格……既然他已经因此死过一回,我也不介意让巨阙染一回血……辽帝换个人当,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拿回这权利也没几天不是么。”

耶律瞪大了眼睛——这事情太过突然,几乎让他措手不及。在这之前,耶律宗真从未想过那温润的声音可以变得如此冰冷。

耶律宗真小心地舔舔干燥的唇,“你……不想再看见白玉堂了么?他可是呆在一个只有寡人带着才能进得去的地方!”

“这就不劳费心了。”巨阙一震,耶律颈间已经添了一道浅浅血痕,“昨夜展某已经将他送回大宋……不过这命债,不知辽主可愿意用命来偿?”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一点感情,耶律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发寒,就好像大夏天忽然被扔进冰窖一般的手脚冰冷。

“你想让寡人做什么?”耶律宗真看着展昭,失控的大脑开始一点点接手原本的工作,一点点分析着当前的情况,为自己争取最大限度的安全环境。

“哦……看来你是不想抵命了?也好……先把以前的账清了吧……那幅字画,你已经拖了太久了,不是么?”展昭偏了偏头,看似天真的动作,却只让人感到浓重的杀机。

“寡人现在没有……”耶律宗真挣扎着试图找些借口拖延时间为自己寻求脱身的机会。

“笔墨纸砚俱全,你若是没有心情……展某不介意帮你试试断了心跳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者,你更加喜欢将心脏挖出来看看?”展昭声音仍旧没有温度,耶律似乎能听见死神走近的声音。

耶律宗真小心地低了低头,就看见胸口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抵上了一把短剑。

那刃不长,却锐利,在胸口微微地泛着森冷的光芒。

那剑不大,却整个就是一段刃,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

那,正是南侠名扬天下的另一样东西——袖箭。

除了白玉堂,从不曾有哪个人类这般近距离地看过南侠的袖箭。

袖箭大多用于远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求的就是一个‘速’字。许多年来,袖箭还是第一次这么稳这么缓地接触上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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