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尊。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

西海宴王母。北宫邀上元。瑶水闻遗歌。玉杯竟空言。

灵迹成蔓草。徒悲千载魂。

——李白《古风其四十三》

四月二十七日,展昭果然没有再去自家二哥的照影居,巡完了街就回了开封府守着白玉堂。

按照脉象来看,白玉堂醒来的时间已经不远,是以展昭这两日照顾的尤其细心,生怕这素有洁癖的小白鼠一觉醒来就毛不顺。

当夜,展昭一样是握着白玉堂脉门和他并排睡的,这一觉,就到了第二日一早。

生物钟早已经形成了起床的本能,展昭感受着手上健康跃动的脉息,放下心,如往日般缓缓的睁开眼睛。

展昭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终于确定了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白玉堂正望着自家猫儿,一双略显疲惫的桃花眼里满带笑意,“猫儿,好久不见……”声音有些沙哑。

展昭一个翻身下了床,端了杯水给白玉堂加了个垫子,扶着他一点点喝下去,“什么好久不见,我可是看了你两个月了,都审美疲劳了知不知道!臭老鼠你再不醒,信不信我真的拖你去喂猫?”

“猫儿,你居然吃人肉啊?”

“刚睁开眼睛就给我贫!”展昭愤愤,“喝水!”

白玉堂看着自家猫儿已经到了要炸毛的边缘,乖乖低头喝水。

经过公孙策和于嫂联手确诊之后,郑重宣布,白玉堂正式进入了静养恢复期,接下来的日子只要适当地调理锻炼,最迟四个月,又会变回那风华绝代的锦毛鼠。

开封上下一片欢腾,江宁婆婆抱着自家奶娃子,半天不撒手。

待到人散的七七八八,展昭看着床上的小白鼠,笑得牙不见眼,“这回可好,我再也不用喝苦药了~”那是实实在在的愉悦。

白玉堂听了一愣——感情白爷我那些感觉并非幻觉?这猫……真的一直在给白爷渡药?“猫儿,你趁着爷没有知觉,吃爷豆腐啊?”

“豆腐?在哪里?我看见的不过就一只硕鼠!”

“……”白玉堂看着展昭递过来的药,隔了半尺都能闻到那浓浓的苦味儿……没谁比他白玉堂更清楚这猫多怕苦药,居然这么久以来都给自己渡药,真是难为他了。

白玉堂皱着眉接过那碗东西,仰头一口气喝下,“真苦……这谁开的方子?”

“公孙先生和于嫂子一起开的,怎么?”

“公孙先生的药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白玉堂吐了吐舌头,“猫儿,我要喝水~”

“那。”展昭递过去水杯,“就一杯,半个时辰内不可以再喝水了,会冲药性。”

白玉堂捧着那杯水,倍儿珍惜。

当夜,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展昭却犯了难。

一直是和白玉堂一起睡的不假,但是那是在以前不明了自己心情的时候!既然心里面知道那感情是什么,作为一个正值青年的正常男人,和自己所爱住在一起极其容易出故障不说,白玉堂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容他心猿意马分一点点精神。

但是……不和他一起睡,半夜要是真出了什么突发状况怎么办?

展昭纠结挣扎,白玉堂看着自家猫儿挣扎,有些疑惑,“猫儿,怎么还不睡?”

展昭看着白玉堂一脸迷茫不似作伪,再想想白玉堂近期需要照护的事实,哀叹一声滚上床,拿了被子蒙住脸,声音有点儿发闷,“白玉堂,你这回清醒了半夜可不要把我踹下去……”

白玉堂好笑“猫儿,咱们都一起睡这一年多了,你怎地忽然间担心起白爷的睡姿来?”

展昭翻了个身冲着床外,平心静气——这种状况不可以焦躁……要淡定……不然容易打闹着意外走火不说,白玉堂的伤也在恢复期……

展昭这边儿做着心理建设,白玉堂那厮却按照一年来的习惯直接将猫崽子往身边圈了圈。

展昭无比庆幸自己脸上掩着被子,不然脸红叫那小白鼠看见,岂不是要被他笑话死?

白玉堂感觉到展昭不对劲儿,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极荒唐却让这耗子极期待的念头,“猫儿,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正中死穴!

展家猫咪当即炸了毛,一把掀了掩在脸上的被子,“白玉堂你不要瞎说!”

白玉堂心道,还居然真就让白爷猜中了……“我说猫儿,咱都一起睡这么久了,你至于这时候忽然间开始害羞么?太久不一起睡不习惯?不应该呀!我说猫儿,白爷今儿早上清醒的时候你是在边上睡着的没错啊……”

猫眼看着要炸毛,白玉堂推说一句伤口疼,马上让展昭乖乖缴械,“哪儿疼?我看看……躲什么躲,你这俩月可都是我给你擦的身……胸口又疼了是不是?公孙先生说这几日里面就要大量长肉了,可能会很痒……”

白玉堂听着展昭絮絮叨叨,看着展昭那认真神色,整理着从那话中提炼的关键词,很是惊讶——猫儿这样子……真是太惊喜了喂,若是受了重伤这猫就肯进步一些,什么伤白爷都愿意受啊!

白玉堂身上用的是展昭当初给龙四用的药,最初的疼痛过后,那愈合效果确实很好——君不见龙四腰间连疤印都没留半点!

白玉堂昏迷的时候,要就已经上了好几回,药量已经足够。

剩下的,就是等待里面的血肉生长。

抹药是最疼的时候,而那时白玉堂没有知觉,误打误撞地逃过一劫。

但是,长肉是最痒的时候,这一时期,正是白玉堂清醒的时期。

五月三日,白玉堂和展昭早早睡下,半夜,展昭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扭头看去,白玉堂沉睡之中迷迷糊糊地翻身,手也在身上隔着上好苏锦的里衣,不住地抓挠着,整个人显得极其的烦躁不安。

约略看了一下白玉堂抓挠的地方,展昭就明白了这小白鼠是怎么一回事儿。

白玉堂重点照顾的那几处,全是当初伤的很深的地方。公孙先生说过,长肉的时候那些地方怕是会极痒。

白玉堂白日清醒着尚可压抑,但是这睡着了,神智终究抗不过本能。

展昭回忆着当初自己负伤的时候文姐似乎遇见过自己的种情况,当时的做法是……冰敷?

展昭抚额——这春末夏初的北宋上哪儿去找冰啊……

展昭正在那想着办法,忽然间就想到了《天龙八部》里面的名产——生死符。

这么说当然不是为了表示展昭忍不了这白耗子要给人下生死符,而是生死符这东西的产生方式,或可借鉴。

按照《天龙八部》里面的说法,是将体内水汽抽出,用精纯内力化成冰。

展昭不知道那内力如何办到这般神奇的事情,但是展昭记得,自己剑气曾经达到过类似效果——在最初不懂得控制剑气的时候,一次外放功率过大,直接将那练剑的石头覆上了霜……

展昭当即下床寻了碗水来,拎起巨阙,小心地外放剑气,一点一点地加大输出……

待到展昭觉得自己都要被这剑气抽干了的时候,那碗里终于结出了薄薄的一层冰壳子。

展昭找到了制冷方法,放了心,将那层约半寸厚的冰皮儿跳出来,又撕了一套冰丝里衣裹在外头做了个冰袋出来,跟着白玉堂手挠过的地方一处处小心地用那冰袋点一点,再点一点……

白玉堂每过一会儿都会挠一番,展昭干脆不睡了,披了衣服守在一边,白玉堂一开始挠,他就跟进,有时甚至能预见到白玉堂要挠哪里抢先下手。

就这样,展昭从子时,一直守到鸡鸣,又守到了天大亮。

许是一直都压着那痒意,白玉堂这一舒服,就真的睡了很久,整夜里只觉得伤口冰冰爽爽清清凉凉,是难得的舒服。

展昭见天已大亮,白玉堂也很久都没有伸手抓挠,精神一松,居然就披着衣服坐在那里倚着床栏睡着了。

白玉堂睁开眼睛,就看见展昭披着衣服坐着在那里打盹儿,视线落在展昭手上,那还滴答着水的布袋子很是突兀。

白玉堂轻手轻脚支起上身,想去拿掉那袋子,让这猫睡舒服些,却不想,手一接触到那袋子就本能地缩了回来。

白玉堂感受着那袋子上滴出的水的寒意,再看看那猫脸上大大的黑眼圈儿,心思电转,就猜到了展昭这一晚上怕是一直在帮自己止痒。

但是,这季节只有皇城才有冰库,运过来也一定会化掉……这猫一晚上都明显在用着这一碗水做冰……他怎么做到的?

视线落在展昭手边巨阙上,白玉堂更加疑惑,就在这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主人啊……黄龙不过是媒介,展昭他用的是剑气,剑气凝冰——您知道么?”

无需再问,白玉堂便本能地确定这头次叫自己听见它声音的家伙就是自家画影。

白玉堂现在更加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剑气凝冰,白玉堂曾经听过。

传说那是剑道一途顶端的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对剑气的控制力要求极高,否则冰不稳定,容易冻裂或是结霜,剑气不足则易化掉,故而能凝剑气成冰的,早就都是江湖上千年传颂的传说。

而且,据说,这剑气凝冰极耗内力,就是内家功法修了六十年日日不断的高手,那内力怕也支不过一炷香。而损耗内力的感觉有多痛苦,白玉堂作为一介江湖人又何能不知情?

白玉堂心疼地看着自家猫儿,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没用——猫儿这一夜的忙活,可不就是为了自己么?

若是自己能忍住……

白玉堂的视线太过专注,里面蕴含的感情又太过激烈,展昭本能地睁开眼,正对上白玉堂视线。

看见白玉堂盯着他的手,展昭迷茫地瞟过去,嗖地将那只手背在身后,笑得一脸尴尬。

白玉堂将展昭的手拽回来,放在手心里温着——这入夏的时候,展昭的手,居然凉的跟遭了冻伤一样。

展昭畏寒,莫说冬日里,就是刚过的那四月中巡前,都是离不了手炉炭火的。

白玉堂握着那冰凉的手,忽然间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白玉堂……你放开,我没事……我要陪包大人上朝了,你撒手……你撒手行不行?”

展昭极力压下脸上往上爬的温度——绝对不可以这种时候脸红!展昭你要争气!展昭你要绷住!

而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在白玉堂一句低唤下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白玉堂说的很短,只有两个字。

他说——“猫儿……”

叫惯了的两个字,居然带着颤抖,百转千回间,在展昭心头狠狠砸落。

展昭看着白玉堂,忽然间什么掩饰借口都说不出来了。

“猫儿……”

白玉堂将展昭的那只冰凉的手放上胸口,胸前肌肤不知是否因为忽然接触那冰凉,忽地一阵颤抖,“猫儿……你叫五爷怎生是好?”

你这全心全意的体贴懵懂,叫我白玉堂怎么当得起!五爷对你存的心思,叫五爷怎么说得出口?

猫儿啊……你这般单纯无垢,却叫我白玉堂,怎生是好……

(某雅:笨耗子叫你睡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家猫崽子已经开了窍!某白:【亮画影……】)

展昭看着白玉堂抱着自己一只爪子,脸上表情似喜似悲,脸红之余很是惊异,“白玉堂,你受了什么刺激?”

白玉堂看着某只神色认真的单纯猫,忽然觉到自己的路或许还将会很漫长……

五月三日,展昭陪着包拯下朝归来,回去看了一眼穷极无聊的白玉堂,就拎了巨阙出门巡街。

却不想,这巡街归来,居然带了两只回来——正是不久前引展昭去那荒屋的两个小乞丐。

当夜,包拯屋子里灯火通明。

包拯屋子里的灯火弱下去之后,猫窝的烛光,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白玉堂听着自家猫儿给包拯白玉堂献的线索和计策,笑得很诡异——谁说这猫忠厚来着?这猫才真正是天下第一狡猾的家伙!

五月四日巡街归来,展昭再度于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出入烟花之地,从照影居里背出了他当初背进去的那个‘崴脚’了的老大娘。

那展昭背着老大娘走着,在谁都不曾注意的地方,两个小乞丐的身影远远地跟在了后头,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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