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应不守。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

凤凰不至河无图。微子去之箕子奴。范子何曾爱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

剑是一夫用。书能知姓名。

惠施不肯干万乘。卜式未必穷一经。

——李白《悲歌行(节选)(苏轼疑之伪作)》

待三丁再度醒来,已是夜半时分。

江宁守着一小锅粥,坐在床旁的小桌边,喝茶。

三丁互相看看,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起身问候了江宁,又用了粥,三丁面对着笑得慈祥的江宁婆婆,不自觉地抖了两抖。

夜,还长着。

且说展昭和白玉堂随颜查散回了开封府,还没好好儿喝几口水,庞太师的轿子就到了。

原因无他,只是这老头子搁自个儿家里坐着忽然间触景生情想儿子了,可是俩儿子哪个都不在,只能就近跑来找展家小四一解相思之苦。

这庞家的孩子们,说起来也是真不让老头子省心。

幼子庞统,大宋堂堂飞星将军,稚龄随父征战,又有天生将才,冠礼之龄得飞星之名,长期驻守边境,不久之前更因情伤于殿上自请永不返京。

长子庞昱,大宋著名的七侠之一,稚龄随父征战,天性机敏,智多近妖,冠礼之龄离家出走自去昆仑,自此废去俗名,道名智化,混迹江湖,再不归其官荫祖位。

庞籍原本的人生计划里其实是想有至少四个儿子,连名字的顺序都是一早定好的“一统山河”(此灵感来自于重翻《2011清澄之约》之黄山河童),却不想,时光荏苒,“一”走了,“统”跑了,“山河”没等出生,发妻亡故,庞籍一生再未娶妻……虽后收一女,终因身为女子不好依儿子辈排行取名,更因为那义女像极了亡妻,故以妻子闺名中一字“清”谓之“涵清”。

如今女儿嫁了颜查散,入了开封府嫁做人妇,庞老爷子一旦想孩子了就只能跑来开封府,看看女儿,更是来看看展昭想想另两个出门在外的孩子。

俗称——睹物(猫?)思人……哦不,是睹人思人。

庞老爷子一进府就直扑猫窝——庞老爷子可是干过开封府判官的(史实),对开封府构造早就熟悉得紧!

一进院子就看见树下昏黄灯光映照中,石桌旁那一蓝一白对着瘫在桌上被锦帕垫着的一堆碎铁片子一面比划一面交谈。

庞籍好奇。“不过是飞爪和弧形尖头铲的残片,你们何至……”

弧形尖头铲?!什么东西?庞老爷子说得这般笃定,莫不是认识?

一鼠一猫大惊,白玉堂开口,“庞老头儿,你怎么就能肯定这堆玩意儿里面原来有个弧形尖头铲?就不能是个铁管子么?”

“这里。”庞籍指着有着细致弧度隐约相连的几片残片,“这种弧度拼出来,就是那铲弧……你们再看这里,尖头之下,还有洛家家纹……这东西从来就只有洛家做得出,还有个名,叫什么……”

“洛阳铲。”展昭接过话头,很头疼。

按照原本的记忆,洛阳铲这东西乃是二十世纪前后才有的东西,但是历史上盗墓贼众多且行踪隐秘,盗墓更是绝不外传的技术,为了保命也绝不会有人会将盗墓用具拿出来讲解——刨人祖坟的营生搁在古代那绝对是灭九族都不解气的罪行——所以尽管考古学界一直认为洛阳铲古已有之但始终找不到任何的实物佐证。

这可好嘛,一千多年前的北宋,叫他碰着一现行!

怨不得找不着实物,用过的都被人道毁灭了,没用过的都在洛家炉子里,而洛家此后或许经历了什么变故,使得这一著名实用物品在古代历史上一点儿影子都没有留下。

可是!

洛阳铲这东西是刨地的,弄屋顶上震碎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展昭无力地起身,冲庞籍告了个罪,人影嗖地一声不见了。

“甭找了,那猫定是跑去找颜兄商量案情了,你刚刚似乎说到了什么点子上。”白玉堂那‘颜兄’二字出口,忍不住抽抽嘴角——那颜查散虽说无论平素行为还是性格都像极了小动物更像未长大的孩子,但是!

颜查散确确实实已经二十出头比他白玉堂大上了好几岁……

尽管事实如此白玉堂每回称那人“颜兄”时仍旧是忍不住地纠结。

白玉堂心情不好,自是要找人撒气,自家猫儿舍不得,拿别人□□总是不会有愧疚的,更何况面前这老家伙很久之前还喜欢找自家猫儿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也不算是不敬老不是~

白玉堂手中折扇啪地合上,冲着庞籍露出一个大白鲨一样的笑容——

“庞老头儿,夜色不错,怎么样,可介意和白某手谈一局?”

按着白玉堂那欠扁笑容,原本没看上展昭几眼的庞老爷子一个血气上冲,“来就来!老夫岂会怕了你这小子!”

猫窝的夜晚,夹杂着棋局厮杀的声音,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谐……

开封侧殿,书房。

展昭和颜查散就那洛阳铲的新发现展开讨论,思维各种发散,公孙负责整理,一夜间虽说有突破,却好似云里雾里般抓不住重点。

这铲子是刨地的,那屋顶上都是用铜汁铸了的绝不会是一个洛阳铲破的开的东西,但是这东西又确是在屋顶上找到的残骸,如此种种摆在一起,三人头疼了一晚上都没有更多的思路。

至此只能暂时作罢,待得明日再去找文彦博家中上下诸人了解情况。

回了自家院子,展昭感受着院子里微微凉爽的风,闭上眼睛,好似还能感受到院子里那些花木的清新气息。

在这一片静谧中,树下石桌上趴着的白衣人睡得安宁。

展昭看着那人,再看看石桌上的残棋,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摇头,解下外袍给那人披上。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地下完棋就睡在院子里,虽说是夏天,晚上夜风也是带着些儿寒气的!

就不怕伤了风!

心里虽说在抱怨,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地轻柔。

抱着人进了屋子,将人轻手轻脚地放上床,展昭替那人除了外袍鞋袜,看着那仍旧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白鼠,上前给那耗子掖了掖被角,将人往里移了移。

那耗子上回受完伤,虽说经医生检查宣告已经痊愈,但是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到底都还没有能恢复到原本那种状态,极容易疲累。

若是受伤前的白玉堂,莫说只是出去查个案子再熬夜下个棋,便是连着三五天这般连轴都是没有这么容易疲累的。

所幸这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再过个十来天便无碍了。

从白玉堂二月末受伤,到如今的四月末,已过去整整的四个月。

以白玉堂这般性子,这几个月的日子,尤其是醒了之后将养的那段时光,怕是比什么都难受吧?

白玉堂,既然你已经让我明白,那么我是否也该有所作为?

下个月……

展昭除了外袍,坐在床边,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在被子上蹭蹭,睡得迷迷糊糊地强睁眼睛,“猫儿?都过了子夜了还不睡?明儿个可还要去查案子,受得住么?”

“这便睡了。”展昭除了鞋袜,进被子,顺手将那耗子挣动间凌乱了翻开了的的被角再给掖回去。

白玉堂点点头,习惯性地伸手过来将人往怀里一带,抱住,闭了眼睛,呼吸绵长:竟是迅速地又睡了过去。

展昭眨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形硕鼠,闭上眼睛。

——再过几天,待你好利索了,这案子也结了,我们便向包大人请假,去那儿看看吧……真期待那些家伙看见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啊~

至于为什么要向包拯请假……

其实这段日子这一鼠一猫提供给颜查散的乃是传说中的友情服务,按照制度,这俩占着将军名分的武散官是要有自个儿的官位自个儿的府邸自个儿的任务的,但是由于这俩当年借调的开封府,这之后又随包拯着实办了不少事情,赵祯为了保持队伍的稳定高效,干脆就在包拯换岗位的时候把他手底下这一堆人都拽去包拯那儿随行了。

于是在包拯无所事事等待交接的这段时间,这一鼠一猫就被无聊的包拯和语焉不详的公孙先生打包借给颜查散使用了。

所有服务都是免费的不说,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这两位的辅助而破了大案子导致龙心大悦致使新任开封府尹获得例外封赏,不管怎么想这对于开封府而言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所幸我们的颜查散同学是个天真单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木有想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他只是高兴于这俩很厉害的哥们肯来帮他,仅此而已。

否则……若是他真的是出于那种利用目的,这温润猫可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那小气耗子却绝对会将这开封府弄得鸡犬不宁使他这新任开封府尹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所以说,与人为善,其实是个很好的习惯来的,保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会在无意识的与人为善中化解掉很多原本很容易发生的危机——无论大小。

第二天,展昭仍旧跑去文家挨个谈话各种了解情况,白玉堂闲的发慌还没有那般强大的亲和力,只能在边儿上抱着剑无聊滴看猫。

不过……也算不上无聊,毕竟他白五爷家的猫儿耐看得紧,怎么看都看不厌呐。

一整天聊下来,展昭最终锁定的一个人,一个可能与这案子的发生有点儿关系的人。

正是文彦博的在京的儿子,文效。

展昭对文效这名字并不陌生。

展昭前生认真研究过有宋一朝,关于包拯的很多消息都是信息搜集的重点。所以对着这个娶了包拯幼女的家伙着实有些印象。而且按照史书记载,包拯灵柩是由其运回家乡安葬的。

所以当这个案子涉及了这个人的时候,展昭在心里上着实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目送文文效离开院子,白玉堂起身,拍上展昭的肩,顺便将自己的重心都移了大半部分过去,“猫儿,这人有问题。”

“是。”

“这人有问题……你很意外?”

“……”

“猫儿,甭想蒙你白爷我。”白玉堂直起身,定定地盯着那双猫眼儿,“这人在你那里,是不是又有什么印象?”

“有倒是有,不过大量语焉不详……而且最让我意外的是,他不该是做出这件事的这个人。”

“怎么说?”

“若这人真的不堪托付,他断不会在历史上娶了包大人的二女儿,而且在包大人死之后还由他将灵柩运回包氏族地……”

“包大人看人断不会错……你确定是他?”白玉堂皱着眉,“猫儿,不是我说,这人看着有些懦弱,真的担得了那种……”

“不会错,史书上写得清楚,文彦博儿子娶了包家的女儿,那人旧交文效……文丞相再怎么着也不会将自己两个甚至更多儿子叫上一样的名字。”

“这倒也是。”白玉堂看着那猫神情严肃了起来,撇嘴,“猫儿,为什么这年头喜欢算计自家的都总是自家人呢?”

“或许……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也说不定,这两日文丞相受刺激过大突患重病,文效那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很有可能,或许是受人利用或许是受人胁迫,总之,有不是自愿的可能性存在。”

“不是自愿么……理由呢?”

“这理由……说不定就是这案子的重点。”展昭扭头,望着那案发的院子,“或许,我们该回去第一现场看看有什么是我们所遗漏了的。”

一鼠一猫重返事发地排查,这一排查不打紧,居然在屋子周遭的一处矮丛下发现了一条地道!

地道并不多长,也不宽敞,最多不过成年男子的胳膊粗细。那长度也并不多长,不过是取了最近的能从地下通往屋子的某处边沿。

只不过,这地道很浅,从倾斜度极大的道口往那屋子边沿处几乎是直线,而且那通道中似乎还有拖拽过的痕迹,而那通道口的浮土看着也很新,盖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

前后一合,展昭忽然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抬眼看去,正见那耗子微怔之后,笑得了然。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关注错了地方。

那最关键的地点,从来都不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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