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何辜。青蝇屡前。群轻折轴。下沉黄泉。众毛飞骨。上凌青天。
萋斐暗成。贝锦粲然。泥沙聚埃。珠玉不鲜。苍波荡日。起于微涓。
拾尘掇蜂。疑圣猜贤。坦荡君子。无悦簧言。人生实难。逢此织罗。
积毁销金。沉忧作歌。万乘尚尔。匹夫何伤。辞殚意穷。心切理直。
如或妄谈。昊天是殛。神靡遁响。鬼无逃形。不我遐弃。庶昭忠诚。
——李白《雪谗诗赠友人(节选)》
那一日白玉堂与展家长辈们那一钞男人间的谈话’终究没有外露。
三日后的七月二十日,展昭和白玉堂辞行,往北返京。
七月二十二日,两人到达淮安。
两人这回的行路速度当真是放得很慢,连忆巺都乖觉地越发平稳,这理由不言自明——正是为了顾惜展昭那某个难以启齿的受伤的地方。
到了这儿,住了一夜,第二日起身,俩人就觉到外面这氛围不大正常。
展昭抬手拦住一个路人,“这位小哥,不知这镇子里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嗨,你是外乡人吧?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今儿是约三月前抓住的那喜欢使毒杀人的杀人犯骑木驴游街的日子,大家都想去抢个观看的好位置!您甭拦我了,我这急着抢个好位置呢!”
“游街?”一鼠一猫皱了眉——这地方近些年并未有什么需要呈报与京中的大案,怎地就出了需要判游街的大案凶犯?
俩人略一思索,身形掠起,便已往人群聚集之地而去。
在那群人头顶一棵树间站定,一鼠一猫向下望去,不远处的路上,一辆造型奇特的囚车就这么被推了过来。
展白二人眯着眼睛看着那囚车,都有些不忍。
古时木驴,尤其在两宋交替之前,是类似于耶稣受难的一种东西。
犯人是被钉在车上不能动弹随后游街示众,靠着长久的折磨和流血以及周遭诸人围观来对犯人进行身心上的双重打击。
至于那些说骑木驴是用以伤害犯了淫刑的女子的说法,最早据说出现在清朝话本,更多的是现代一些人的臆想加工。
骑木驴之刑兴于两宋交替之际,此时也不过是个雏形。
但是,仅一个雏形便能如此凶残,可见骑木驴不是个好相与的责罚。
这个时期,游街前还时兴当街宣读罪状,于是这一鼠一猫也就将这所谓案情有了初步的了解。
大约就是说,这个叫韩广的人,原本是镇上一家祖传医馆的大夫,家里人去得早,他撑着医馆多年,很是不易。年前有一家行医的搬来此地开了医馆,将这镇子里原本的楚河汉界变为了三分天下,这韩广含恨在心就寻机会在某个夜晚潜入那户人家将人毒杀,随后离开,结果被人看见,那人报了案,官府就抓了韩广,判处游刑,待秋后处斩,今日执行游刑。
而那大夫也是个有意思的,这一路上便是再痛,都没说过旁的话,嘴里只那一句,便是“冤枉!”
展昭思量了一下那人罪状,忽然间扭头“玉堂,你说这原本在镇里二分天下的另外一家医馆的人,现在会在哪里?”
白玉堂何等聪明,听这一句便理清了前后思绪,四下一扫,便见了街边有几个畏畏缩缩的身影,那几个人之间似乎还打着什么暗号,不多时,有一人掉头往西边跑去了。
展昭飞身而下,拦住一个围观群众,“这位大爷,不知西边儿可有医馆?”
“有,有的,那就是我们这儿现在唯一的医馆了!杨老板是个好人啊,要不是他在官老爷查案的时候忽然冲进屋去打了那家的新鲜井水撒了把东西验出了毒,我们哪知道是有人通过医理下了毒,真是造孽啊!”
事情一瞬间就明晰了。
普通人,便是查验,也需从桌上茶壶杯盏中开始查验,这一点连公孙先生都认真遵循,这一个普通的大夫,如何就知道另一家医馆的井水中必然有毒?这是其一。
其二,医生验毒,自然不会是靠着一把银针走天下,那老者既然说是撒了东西,便是从化学角度考虑,想让那水中物与那杨大夫撒的东西发生反应也断不可能是就这么一试便成功的。便是真的一试就成功,那大夫的手段,也未免太胸有成竹了吧?当着差役冲进现场,当场打水,若是一试不成,没有衙役会让他再试,还不如等着仵作出结果来得利索!这是疑点之二。
其三,便是这方位,西边儿的杨大夫,往西边儿跑的探子,呵,真有意思,不是么?
回头望望白玉堂,那一袭白衣的大耗子早就拎着那探子领子点了那探子哑穴站在枝桠间冲他点头。
展昭会意,冲那老者抱拳道了声谢,就不见了。
俩人去的不是别的地方,就在府衙的角落。
白耗子的手法一向利落,那人虽是那杨大夫家的家生子,也存了必死之心,却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白耗子用刑期间,展家猫咪早就请了知府和师爷在附近听墙角,这案子,也就出了真相。
总的来说,就是这杨大夫一直想除了其他两家好让自家在这淮安一家独大,原本那韩家式微,杨家也懒得理他,可是那新来的一家子医术不错不说,居然还有个适龄的女儿,看上了韩广,想要招赘。
这两家若是联手,杨家可就再没了这么逍遥的日子,几乎要失去淮安镇中一半的客户。
这对已经过惯了好日子的杨家无异于灭顶之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杨家为了富贵荣华,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弄死那一家,还顺便除了这在淮安累代行医名望很高的韩家。
不说韩广是这韩家最后的血脉,便是他不死,这毁了的誉,也将使得韩家在这淮安镇里,对杨家在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于是在某日打探到那家人于家中招待韩广之时,杨家便令早进了那家的下人在酒水里下了微量易挥发的迷药,待那家人和韩广尽数迷倒,便在井中投毒,又将这井水给每人都灌了一碗,独独没有韩广的份。
确认那家人死净,韩广短期不会清醒,那些酒里的残留药性也已经挥发光了之后,杨家就令数年前就出了家门当了夜里掌灯人的家生子去往官府报案,自己将剩下的毒药放进韩广衣襟。随后等着衙役来到这家,自己行走在附近,找准机会,做了那“发现毒物”的人。
而镇上懂医的原本不多,一户死绝,自己又来揭了这玄机,仍在现场却唯一生还的韩广自然成了唯一的凶嫌。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得很,府衙抓人,只看证据才不管你如何辩白,抓了人画了押交了差,便待行刑而已。若不是展白二人恰巧遇见此事,韩广八成就要真的含冤而死长眠地下了。
韩广的冤情自然大白,知府紧急中止游街,将人接回大牢,却按照展白二人的吩咐并未去杨府打草惊蛇。?
因为展昭还有一个疑惑。
那就是——明明刚准备动手不足一年的案子,他这杨大夫是从哪找到那么多身处府外的曾经的家生子的?
家生子古来就有,托生于奴隶制,却又有所区别。虽是死契,但若是家主愿意,是可以恢复自由身的,不同于古奴隶制到死都出不去的绝对死路,他们对自由还是有些希望的。
要知道,家生子培养的成本很大,须得是父母双方俱是他家签了死契的奴婢的孩子,才能称得上挨得家生子的边儿,须得在家养过三代,握着他家一脉所有人身契且是死契的,才称得家生子。
家生子一家性命都在主人手里,若主人要做什么,便是再不愿再伤天害理,为了自家其他人平安,都得去做。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家生子在很多时候说是家养的死士都不为过。
三代人,又固有诸多可作为压制筹码的亲眷。这般家生子大多都是各家族的秘密利器,事出仓促,那些家生子又是因为什么在很多年前就被派出?
展昭有想不懂的事情,就喜欢钻牛角尖。
此番做了半路止刑的事,那杨家必会受惊。可是知府那边却没有找他,没有动静,没有确切消息不知具体动向,这种状态下的人,最容易慌,最容易露、出破绽。
展昭等的,就是这个破绽。
这个破绽,或许会解开他心里那问题的谜底,也说不定。
若是解不开,也不妨事,大不了待收集了证据抓了人之后再问也不迟。
那种耽于享乐会为奢华享受而杀人的家伙,怕是不会有在白玉堂手下都不张嘴的骨气的。
是夜,杨家大宅。
杨大夫在自己卧房里像没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手下人去探听消息,却一条消息都没查到。那韩广行刑半路被提回大牢,这事万万说不通啊!
若是自家事情败露,知府衙役必会上门抓捕,自己也有相应部署,倒是不怕——大不了将那几名家生子拿去顶罪,量他们也不敢说一个对自己不利的字;可是若自己事情没败露,那知府又如何召回韩广那小子?
展昭和白玉堂等在檐上,看着屋里那杨大夫,足有一个时辰。
展昭在檐上挂久了,腰有些酸,便一个后仰接力上翻,到阁楼上观望。
白玉堂一直都分了半颗心在自家猫儿身上,见展昭如此,便知道是自己那回太过,害得展昭现在都还不适。
自动自发上前给猫揉腰,俩人四只耳朵却没漏了屋里分毫声息。
白玉堂揉了会儿,忽然冒出一句,“猫儿,你可还记得,狸猫案……”
“你是说……可是这人连一家都杀光了,会那般轻易便被诈出话来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可听说,今儿正是那家人百日,便是妖鬼作祟,也与旁人没什么关系不是~妖鬼既是妖鬼,自然清楚死于谁手,谅这姓杨的也不会怀疑有人假扮。”
“可是我听闻那是一家四口,老夫妇二人,有一女及荃,一子承欢,你一人,如何扮得?”
“猫儿,你莫非忘了,黄龙承影都不是摆设?”
“说的倒是。”
展昭起身,脱了外衫,松松披了一件月白长衫,又拿了天叔上回走的时候留的黑狗血给自己嘴角襟前点上些许,一扭头就见某只大耗子盯着他发愣,遂皱了眉,“喂,你提的方案啊,还发什么呆?”
“哦哦。”白耗子赶紧扭身给自家外衫扯散,幻出些血珠滴上衣摆袖口领口,回头对画影放冷气。
画影——或着我们该叫它承影——委委屈屈地化了白衣人形,被自家主人顺着颈项淋了血,扭头一看黄龙,画影平衡了。
——虽说我画影变的是那小女孩儿,终究不抵黄龙老兄你被自家主人往身上泼黑狗血来得悲催啊……
是的,我们展家猫咪那是一只坚持扛着‘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大旗的家伙,从来不喜欢用幻术那种没有质感的东西……平生最大的幻术,怕就是那先天伏羲阵,可惜所创理由却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某只煞气冲天的小娃。
一行四只冤魂,就这么自窗边飘飘随后直接了当地破门而入,当场把杨大夫弄得魂不附体。
白玉堂还在那配合声效,一面唤着“我儿,我儿——”声音凄厉,表演卖力,脚不沾地,丝毫没发现他的身影将那俩‘小孩儿魂’堵在了某大夫的视觉盲区,居然收到了意外的效果!
只听杨大夫一声惊呼——
“韩志旭!你这阴魂不散的!都十九年了,你那身子都该烂透了,还来找我!我告诉你,别怪我狠,是你当初挡了我的路!我原本想放了你家那杂种,可那小杂种不愧是你的种,居然稀里糊涂地就要坏我前程,我万万不能容他!”
到了这一步,一鼠一猫心有灵犀地收了巨阙画影,就俩孤零零地飘在那里只是百转千回凄厉异常地念着“我儿——”,试图勾出更多的真相。
展昭对于那些流落在外多年的家生子的疑惑算是解了,估计多半就是当初为了除韩志旭,这杨家家主所下的大本钱。
可是很快,新的疑惑又冒了出来——这杨大夫,如何要对韩家下这般狠手?真的只是因为拦了他的路么?
在鼠猫无觉的角落,黄龙躲在角落里哀怨地种蘑菇——被黑狗血泼了自己还没用上→自己白被黑狗血泼了OTL虽说那是三界犬神的血那也是黑狗血!
画影在一边儿默默地望着——果然有对比才有安慰啊,虽然自己也被滴了血,但那是幻术,回本体就自动消失了。黄龙那,可是实打实地被泼了个结实啊……
女娲宫内,宝莲灯望着黄龙,无限同情。
黄啊,你自从跟了这喜欢踏踏实实做人的伏羲,这么久以来真是辛苦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