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
以额叩关阍者怒。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契貐磨牙竞人肉。
驺虞不折生草茎。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
世人见我轻鸿毛。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吴楚弄兵无剧孟。
亚夫咍尔为徒劳。梁甫吟。声正悲。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
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峴屼当安之。
——李白《梁甫吟(节选)》
展昭和白玉堂在那儿装鬼装得很认真,那杨大夫也很配合,一些关键词几乎是不间断地出现,真是给了这一鼠一猫非常大的惊喜。
“韩志旭,你和你老婆搁这叫儿子,你不觉得很对不起我么?!”那杨大夫似乎在忍受什么一般,“当初我在你们家学医的时候,明明我跟你的关系是最好的,为什么你要结婚的事情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什么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婚礼进行时,你之前还说当我是无话不谈的兄弟,却连个风声都没透出来,如今我动了你儿子,你就这么急地来找我,这个女人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么?!”
白玉堂有点惊讶,挑眉望了展昭一眼,俩人一对视,展昭猫眼儿里写的是满满的迷茫,白耗子却是有些了然的。
看来,这很多年前又是一出混乱的大戏啊!
“反正你今儿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了,我倒不如把一切都跟你说个清楚!我们俩的账,原本就是算不明白的!你可知道,在你就要娶亲的时候,我刚刚作出决定要把心里的感情跟你说个清楚,谁知道第二日鼓起勇气就见了你的婚礼!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么?我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毁了那个婚礼,毁了那个对不起我的你,还有那个从我身边抢走你的贱人!”
白玉堂见场面要失控,赶紧压低声音将事情往正轨上引,“你骗我……你从没有……”
“是,我没有!那之前,我不敢让你感觉到我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儿,因为你们韩家人都太会逃跑了!师傅是这样,你是这样,那韩广也是这样!韩非子能跑,你们这一群后人就全都这么能逃避问题,我在之前若是有苗头,凭你对我的了解必然能觉到我的心意,为了你们韩家单传的古老血统,你必然会拒绝我并且逃得远远的!”
终于明白过味儿来的展家猫咪很想抚额——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信念一向是他最为反对的,也是他最不会对付的,因为他对于这种想法一向无法理解,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可是展猫咪不会对付,不代表白耗子不会啊!
白玉堂将自家声音做出一定修改,改老了很多之后终于开口试音,“你……当初是我爹……我那时候才见人,就娶了……”
话不连贯,词不达意?没问题!脑补的力量从来都是强大的!
才知道这么多的旧事,那韩志旭作为原主,能说话利索的起来才怪!
那杨大夫也确实没觉得这话说得有问题,只是呆了一双眼往下说,“我那时候忍住,陪师傅观摩完你的婚礼,师傅就说我出师,以后再不用去了……却是因为他发现了才做出这些布置的么……我竟是……呵,不愧是师傅,不愧是机关算尽的韩非后人!”
那杨大夫上前就要抱桩韩志旭’,手却虚虚穿过,没能抓住。
展昭看着燕子飞臻至化境的白耗子,对那杨大夫很是同情——毕竟身法到了这种高度,谁都很难相信那不是个鬼的……
杨大夫呆呆地盯着他自己的手,忽然间大笑,状若癫狂,“是啊,当初受了蒙蔽的是我,后来怀恨在心的是我,死的却是你……呵,我亲手布下的局,亲手看着你咽气,亲手将你的尸体钉入棺材下葬,事到如今,却还怀疑你活着的事实……呵……”
展昭很想叹气。
人呐,总是在毁了最重要的东西之后往回回忆的时候才会觉得珍贵,总是在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会有所了悟,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晚了太多了啊……若只是韩家命案倒也可以理解,这杨大夫牵连的,可还有那外地来的医馆一家!那一家子和杨大夫没有什么感情纠葛,只不过是影响了他家未来的财路,就死的如此干净,这杨大夫杀过人之后,居然不会不安,反而会上瘾么?!
这时候,那杨大夫再度做出了一个令展白二人始料不及的举动。
那杨大夫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密封着的水晶瓶,那里面殷红的色泽令一鼠一猫都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姓杨的将那水晶瓶在脸上轻轻地蹭了蹭,手轻抚着,“志絮,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亲自给你放的血,又在血里加了不会让它变得难看凝滞的东西,当着你的面封进这瓶子,之后才将你放进棺材的,你看,这么多年你一直陪着我,多好啊,安安静静的,一直都陪着我……”
展昭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许久不见的胃痛再度爆发。
不要说展昭,白玉堂的胃也不舒服。
这人,已经疯了吧?
恋尸癖也不是没见过,解剖尸体也没有少见过,过期很久的尸体和组织由于公孙先生的长期锻炼也已经是小菜一碟了,可是这么变态的……当真少见。
展昭捂着自家脆弱的胃,感受着忽然脆弱了的神经,默默地扭头,抬手,一只信号弹冲破屋瓦,直上云霄,炸出绚丽光影。
屋外瞬间喧闹,人声大作。
士兵冲进屋子,中央的知府和师爷看着那俩脚不沾地的鬼,着实吓得不轻,白玉堂拽了头绳将发束起,知府二人见了那张脸才终于放下了心。
那姓杨的看见这‘韩志旭’真容,微愣一下,面容瞬间狰狞。
“你是谁?”一字一字,都生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杨大夫双目血红,红得跟瓶子里那血都似成了一个颜色。
展昭将头发往两边分了分,没有带多余的发带,也就没多在这问题上纠结,直接报了身份,“开封府展昭,路过贵地恰逢此案,一时好奇,遂插手。”——有问题冲我来,这耗子就是个连坐的,凭啥要冲他发火啊?
展猫咪护短的属性啊,总是在很奇怪的时候爆发出来。
一群兵士看着那疯魔了一样的杨大夫,都有些不敢往前。
那杨大夫忽然扯出一个笑容,将水晶瓶细长的颈口往桌角狠狠砸去!
那封了三十年的人血的瓶子就这么被暴力破解,一鼠一猫尚在惊呆,就见那杨大夫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一扬脖,将那瓶子里的东西喝得干干净净!
展昭这回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胃里开始翻腾了。
四周承受力差一点儿的士兵已经受不住那逸散出的莫名浓郁的血腥味儿,扭头狂奔而出找地儿呕吐了,知府苦于不能动弹,僵着脸狠狠压制恶心感,表情都狰狞了。
白玉堂强忍着不适,努力安抚自家猫咪,顺手抓了东西就冲着那姓杨的砸了过去。
白玉堂原本是想将人打昏好叫知府的人将人带走,却不想,东西没到,那姓杨的就先一步扑了街。
那府中的仵作上前,检测了一下那瓶血,“大人,这用于使血液不凝滞不变质的成分与活人而言是剧毒,且这毒毒性霸道,多年来虽是封于瓶中,却早已将瓶渗透,一点点对这死者产生影响,便是他今日不喝了这物,寿命也不会超出五年了”
满堂静寂。
最终,尸体被抬走,案子被大白,韩广冤屈洗刷,却不愿再留在淮安,死皮赖脸地跟上了这一鼠一猫,全不见了那传说中属于韩家的风骨。
只是,那一场陈年的爱恨,那一场无果的纠缠,到头来,随着当事人的死亡,彻底消散,无人再知,亦无人怜。
当年的人事均已不在,化为尘土,唯二知晓当年实情的这一鼠一猫,所知也不过是个大概,更多的细节,大致来源于推敲猜想,并无真凭实据。
只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那当年所谓的‘真相’存在的‘价值’都已经不在了,便是知晓当年,又有何用?
不过平添烦恼罢了。
展昭和白玉堂两马并驾,一路无话。后面不远处,韩广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车里满满的,都是韩家在淮安世代经商所得典籍孤本和上好珍品药材。
韩家人早在三十年前散尽,韩广活着,也不过是为了搜集证据找出自家爹娘的死因,求个明白,如今一切事情已了,也没了留在淮安的意义,倒不如跟着这两位大人。
韩家是韩非嫡系血脉,正宗的韩家人经受的教育中,自不会少了看人这一项。
这展昭与白玉堂,无需多看便知是人中龙凤,只是一生命格坎坷,诸多磨难拦路不说,似乎隐隐还有血气罩身,大劫将近。
韩家人,从来都不忘本,只要不是被抛弃,便绝不会先背叛。
这命,这一家的名,若没有他们,怕是都归了天去。
此等大恩,断不容望。
若不久将来他们有难,自己或可替之一扛。
更何况,跟着这两人,未来一定会和以前大不一样。
大仇已报心境自是不同,所谓未来,自然还是要往光明些的地方去想。
韩家祠堂早因为三十年前自家落败而被人占了地去,再没了回复本貌的机会——即已毁了,便是如何复原,终究已不是当年的那样东西了。
更何况,对祖宗的敬畏,从来生发于心,不寄外物,便是祠堂毁了,又有什么干系?
族谱家祠,代表的是旧日的辉煌,而非未来。
若是能有更加辉煌的未来,足以将祖上光辉全部淹没的未来,那这代表着‘过去’的砖瓦构造,毁不毁、存不存,又有什么所谓呢?
望着前方那一白一红两匹马,和马上一白一蓝的身影,韩广眯了眼,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呐,祖宗,您放心吧,族谱我早就背熟,家茔原本就不曾绵延几代,我此行,断不会埋没我韩家威名,况且……
能与这两人一起面对所谓的‘未来’,若是祖宗您仍然在的话,也是会毫不犹豫的吧?
毕竟,韩家人,从来都不畏惧挑战,更加拥有着对万物无可比拟的探索欲啊~
一行三人一路北上,倒是没有再遇见什么不平,顺顺当当地进了开封。
一回城,展昭本能地就要去开封府,被白玉堂一把拽住,“猫儿,错了错了,包大人现下已经不再开封府了,我们须得去包大人私邸!”
展猫咪晃神,“对啊,包大人现在已经不在开封府了,我这居然忘了。”
——住了不过一年,居然已经会本能地往那边溜达了么?
包拯做回了纯粹的从三品龙图阁直学士,没有了其他的兼职,也就没有了工作府宅,只有家宅,也就是私邸。
展昭白玉堂公孙策还有那四个新鲜出炉的七品翎麾校尉,在这种状况下,直接被丢进了包拯的私人卫队当中,只不过领的是朝廷俸禄。
相当于仁宗在花钱替包拯养属下,还养的心甘情愿。
两人带着韩广回府,向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说完案子,包拯和公孙策就安排了人带着韩广下去安顿。
展昭和白玉堂原本准备见礼便也下去安顿,却不想公孙先生上前一步,极其敏捷熟练地捏住了猫爪子,一触之下就进入了低气压状态,吓得展昭直接就缩了脖子,“先生?”
“小昭啊,虽说这回这事八成不该怪你,但是……居然不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叫停借此自我保护,你果然还是应该去喝黄连水。”
“……”展家猫咪有点迷茫。
“……”白耗子听是听懂了,但是这脸……也红了。
公孙策看看两人反映,点点头,还算满意。
一挥袖,“小昭,这回且放过你,去西边儿的院子吧,小厨房里给你留了枣糕还有红豆酥,赶了一天路估计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吧,去吧,之后早点儿睡觉,我说的是‘眠’,我想白二少不会不懂的吧?”
白玉堂一身汗毛集体揭竿,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公孙先生放心,我省得!”
说罢就拖着尚且迷迷糊糊不明状况的猫崽子火速撤离。
包拯抬头,看着那迅速消失的俩孩子,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没止住,“阿策,你这可真是……”
“放心吧,小昭听不懂什么,倒是那白二少……从我开封府娶走了人,居然都不说一声……今儿要不是见小昭累了,我断不会就这么完了。”
“何必呢?”包拯放下手中的书,紧了紧披着的衣服,“白少侠要在我们这待满三年,来日方长,不是么?”
官家可是已经将这一鼠一猫与开封府的绑定转移到了与包拯于公孙策这一小团体的绑定上,这白耗子与官家原定的开封三年之约,早就转到了这俩老狐狸身上。
公孙策抬手挑了挑烛心,笑得意味深长。
“黑炭,你说得对,和白二少,我们可还……来日方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