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万千猛然睁开眼睛,颗颗冷汗顺着睫毛滴淌下来,在她面前咫尺处,一双眼珠褐黄,眼白遍布血丝的幽目正直直地勾住她!
那一瞬间许万千脸刷地白了,险些两眼一翻直接厥过去,她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抖得不似人声的抽噎,呆呆地坐在原地,盯着那张阴气森森的青白色脸皮,原本将将脱离梦境,还混沌不堪的脑子这以下子直接空了。
突然,那双眼珠间的黑黄色虹膜缩了缩,许万千的身子瞬间筛糠似的颤起来,随后手脚不受控制地朝后倒着退去。
那两只眼睛似乎被许万千后退的动作给刺激到了,猛地发出“嗷”一声大吼,许万千惊恐的眸子里头倒映出一个浑身生着黑绿长毛,面容青白狰狞的庞大怪物!
怪物又吼叫一声,而后一个飞扑闪电般的朝许万千袭来。在完全本能的驱使下,许万千在那东西扑过来的瞬间仰倒侧翻在地,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随后“扑通”一下滚进了脉道侧旁的水洼里,直拍得水花四溅。
“咳……咳咳……啊咳咳咳!咳!”
许万千嘴巴鼻子齐齐呛了水,弯着腰趴在水里咳得惊天动地。就在她大喘着气转过头去时,忽然就贴上一张鬼气森然,扭曲可怖的水肿白脸。
那怪物如猿猴一般攀爬在脉道石壁上,头脚身长足有一成年男子之高,倒栽着脑袋朝下与许万千对了个脸对脸。
那张肿脸大如圆盘,貌似猿猴,一段堆着层层叠叠褶皱的脖子显得格外的细长,而那张青白浮肿的凸出脸皮正似笑非笑地正对着许万千,眼泡肿胀的瞳仁儿此时隐约泛起异样的幽光。
许万千只觉心口一阵绞痛,几乎吓得晕了,她半个身子泡在刺骨的凉水里,此刻竟也感受不到严寒。她抓起水底下的一块碎石,冲着那怪物的面门就是一砸,随后吓疯了一般拼命往后面跑,两只脚深一下浅一下陷在水里,踉踉跄跄,狼狈非常。
那东西被砸得懵了,竟不知躲避,许万千下手根本没留什么力气,石块砸过去便听得“噗嗤”一声闷响,两道黄白的脓液从那东西的脸上喷溅出来,随后它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发出一声嘶裂般的怒吼,整个脉道都随之震得碎石“哗哗”掉落。
许万千哪里顾得上回头,连火折子都给落在了原地,空着手朝漆黑无光的脉道里逃去。
没跑几步,她身后一阵忽地疾风劲起,后背猛然间贴上一具沉重湿凉的躯体,许万千尖叫一声被扑倒在地,那东西不知有多少斤重,许万千的胸中肋骨几乎被压得折断,目之所及处只瞧见一张生着长毛的黑色大手。
“……别碰我!啊!阿深……滚开!滚开!”
她感到身上那怪物喷出的腥臭水汽直接洒在自己脖颈间,那里便激起一层又一层令人崩溃的麻栗。许万千蓦地肩头一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翻了个翻儿,骤然与压在身上的怪物拉近了距离。
那东西的瞳仁根本不聚焦,可许万千依旧从中瞧出来了“怨毒”两个字,似乎刚才的石块攻击将它彻底激怒了,一人多高的怪物“嗷”地一声喊,张开了一嘴畸形的黄牙,许万千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空寂的脉道里响起牙齿与金属硬物相击的碰撞声与某种硬物碎裂的声响。
咔嚓!
那怪物的一口黄牙恰恰咬在许万千手腕部位的铜璃护腕上。
她听着那“咔嚓”一声崩响,生理反射性地感觉牙根一麻。
那东西大吼一声挥舞着胳膊从她身上支起上半身,这时候许万千身上的披风也被它扯得掉下来,随即听见“咣啷”一声响,许万千余光一瞥,竟瞧见随着那披风掉在地上的,竟然是一把老旧的短刃匕首!
是王田八包袱里的匕首,蒲一深亲手交给她防身的。
一语成谶。
她根本没时间细想,咬紧牙关爬过去将那匕首反手握住,而后冲着那东西的腰部就是一刀,顿时黑血喷溅,只听得那怪物惨叫一声,一跃而起,缕缕黑绿长毛纷纷飘落,许万千抹了把脸上的腥血,抓着匕首爬起来拔腿狂奔。
脉道里没有一丝光线,许万千眼前如同蒙着层厚厚的黑布,视觉剥夺所随之带来的是五感阻滞和时间的丧失。
当重重地撞上岩石之前,许万千已跑得四肢机械,肺部剧烈的抽痛已然变得麻木。
砰!
她毫无防备地被坚硬的石尖戳穿了额头皮肉,血登时便糊了一脸,许万千眼前金星突起,她甚至还没感觉到痛感就晕得跌倒在地,耳中嗡鸣似要炸开一般。
可她身后不远处还紧紧贴随着那怪物的怒吼和喘息。
她惧怕疼痛。
却更怕死。
最怕死相惨烈,怕死无全尸。
怕死不瞑目。
许万千被撞得倒在地上,她的一只手忽然在那岩石下端摸到一处尖锐毛糙的壁沿,娇嫩的手指皮肤被锋利的石片划伤,她本人却浑然不觉,慌忙地伸出两只手去,如盲人一般摸索着那壁沿,随即发觉这竟是一处约四尺见方的石穴。
身后的紧逼声响愈发得近了,许万千的鼻尖似乎已经萦绕着那怪物身上腥膻的体味,她想也没想便矮身爬了进去。
额角的血液已然淌到嘴角,沿着唇缝渗进口中,滚烫的铁锈味在舌上铺摊开来,掩盖住了原本喉管里的苦涩,许万千喉头一滚,似乎那炙热的血腥味道刺激了心中某种一直刻意回避的恐惧,让她几乎要崩溃痛哭。
这小洞仅能容纳一成人通过,许万千丝毫不敢停歇,手脚并用地朝前飞快爬着,此时她的视线也渐渐适应了黑暗,依稀能辨别出些许事物来。
她发觉此处洞道比外面的石脉要干燥很多,两侧石壁的粘合度也不高,稍稍一碰便“噗噜噜”往下掉碎石。洞道呈一个向下的陡坡,越朝里便越发狭窄,许万千两只手渐渐撑不住力度,一不小心打了滑,手掌心“哗啦”一声从砾石上蹭过去,整个人便顺着那斜坡朝前冲出去数米远,身子又被狭促的洞道给挡住。
这一挡所提供的给她的,只是一个绝望的信息——前方洞口过窄,没路了。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接连的撞击落石声,一下一下如穿山裂石,直直地击在许万千的心口上。
洞道已经狭窄得不能再往前爬了,许万千艰难地转过身将自己缩成一团,大张着眼睛瞪着那洞道斜坡的上端,她黑长纤密的睫毛上落了一层被震碎的尘土,随着那声音的越来越近扑簌簌地剧烈抖动着。
许万千怕呀,她怎会不怕,她怕得两眼干涩流不出泪来,怕得两股颤颤几乎瘫倒在地,怕得脑袋空空不知那怪物究竟为何物。
都说人濒临死亡前脑中会跑马灯似的追忆今生之美好,而她眼前却是自己浑身浴血,喉管被那怪物撕咬开来,内脏流淌在地,肉骨分离的凄惨死相。
“阿深……外祖母……娘亲……”
许万千哑着嗓子喃喃重复着几个人的名字,眼看便要黄泉两相隔,来年人若问起许家小当家的坟冢何在?
她眼下竟忧心起自己的家人连回答都只能说一句“无定,不知。”
陡坡上的碎石很快被砸得松动,声音大到几乎钻进她的耳朵,许万千马上便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从上面传来,仿佛黄泉地狱索命的小鬼手中锁链,一下下砸在她濒临崩解的神经上。
她将手中的匕首挡在脸前紧紧抓住,那只手甚至比刀柄还要寒凉刺骨。
那陡坡上面纷纷扬扬散落一层碎土,从上面突然冒出来一个漆黑的发顶,许万千已经不知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只觉得胸口闷痛得近乎窒息,眼泪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若是许家任何一个人在场,恐怕都认不出这张已瞧不出面容颜色,混杂着污泥、眼泪和不明的腥臭粘液,额角血次呼啦的小脸儿会是被许家捧在掌心供起来的小当家。
一张粗糙沧桑的黑脸露了出来。
“小当家的!”
是许宝。
他单手持着一根长棍样式的铁物,大刀阔斧地将陡坡四周的尖利石块通通捅得稀碎。
许宝赤膊着,满是油汗的脖子上搭着条短褂,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通红橙亮的火光将洞道照得活了过来,唯有蜷缩于底部的那人,呆愣地盯着许宝那张焦心暴躁的大黑脸,任许宝怎么喊都没有动静。
“三姐儿,三姐儿是俺,俺是许宝呀!”
许宝在上头瞧着许万千满脸是血的样子着实吓得不轻,瞧她半晌没有动作,还以为她身上受了什么重伤,一时心急如焚拿着那根铁棍就要将周围洞道破开来。
就在他蓄力抬手的一瞬间,底下忽然传来一声窒息般的抽噎——
“呜……”
许万千心里被巨大的惊恐与巨大的喜悦两面夹击,黑亮的眼睛死死锁在许宝脸上,仿佛刚刚才从梦境幻影中苦苦挣扎出来,她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嘴角便已经咧开来哭得撕心裂肺——
“宝……宝……呜呜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呜呜呜呜……宝叔啊呜呜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