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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许万千于死地而峰回路转,那洞道斜坡上竟然露出来的是许宝的脸。一时间心绪难以收敛,自顾抱着双膝蜷在地下哭得呕心抽肠,不能自已。
许宝在上头瞧她泪如雨下的凄惨模样,心里也是焦急非常,他叫到:“三姐儿,可是伤到哪了!”
许万千呜咽着摇头,用袖口将脸上的涕泪抹了,而后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将许宝瞧着,那模样当真是楚楚可怜得紧,令人顿生怜惜。
许宝瞧她一脸的污泥,额头上还破了个血洞,许万千每拿袖子蹭一下脸,那血洞便突突地往外淌红水儿,看得许宝心惊胆战,忙将挂在腰后头的牛皮绳索解了,“哗啦啦”沿着陡坡扔下去,说道:“姐儿还能走吗?咱们先出去好不好?先出去吧。”
许万千咬着牙猛地点头,她盯着眼前那根绳索,伸出手去将那绳子尾端在手腕上缠了四五圈,而后探出上半身去,许宝便从上面拉住她,他力气极大,毫不费力地就将许万千从那洞底部给拉了出来。
他伸出一只手将少女拽起了,在真实地触碰到那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的一瞬间,许万千才真正地感觉到心脏重新落回实处开始跳动了。
“宝叔。”许万千盯着他的脸,张了张嘴竟无语凝噎。许宝满眼疼惜地拍了拍她肩头,而后将绳索收了,把火折子递给许万千,只说道:“先出去。”
那火折子的光照亮了周围环境,许万千适应了光线才发觉这原本狭促得仅能通过一人的洞道,竟被那许宝破拆得宽敞了不少,他背着那根造型奇特的棍子以匍匐姿态行进在前头,许万千手脚并用地在后面跟着爬。
不多时,外界冰凉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随即许万千听见了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
“诶呦诶呦两位贵人,快快快,快出来!”
一张尖嘴巴,瘦面颊的脸出现在洞道出口处,许万千心中震惊无比,那蹲在洞口的人,不正是先前走散了,不知所踪的王田八吗!
只见那王田八浑身烂泥几乎看不出人形,脑袋上顶着个碗大的疙瘩,却是精神尚好,她举着火折子,见许宝和许万千从洞里出来了,连忙上前支应。
王田八口中“诶呦诶呦”地惊呼着,他趴在洞口朝许宝伸出两只手,后者扯下腰间的绳索甩给他,随后自己攀着洞壁宛如一条泥鳅似的溜滑出来,紧接着许宝拍了拍汗津津的胳膊上粘黏的碎石,转身将许万千给拉了出来。
“二位贵人没事儿就好,没事就好!”王田八大喊道。
许万千爬得有些气喘,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许宝的胳膊,哑着嗓子快速说道:“宝叔,有怪物!”
她以为许宝不知,然对方则连忙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姐儿莫怕,那东西已经窜逃了。”
许万千听得他许宝说那东西已经不见了,胸口一口浊气这才吐露出来,心里的委屈和后怕宛如岩浆滚流,泪珠子一串串直往下掉:“宝,宝叔,那怪物要吃我,还、还追、追我,差点咬死我呜呜……”
她一面揉着眼睛一面颠三倒四地将先前苦楚通通吐露出来:“还、还有那个水地龙呜呜……我们差点被炸死呜呜呜噫……我被咬了哇啊啊……”
许宝的眉头越皱越紧,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被许万千的哭泣打断:“还有、还有……”许万千伸出一只手指着王田八,“都是他把那地窖给炸了,我和阿深差点摔死呜噫啊啊啊宝叔啊啊……”
许宝急火攻心,忙问道:“小当家的,伤到哪里了?啊?这脑袋上这么大个洞,那虫子咬到你何处了?快,让俺瞧瞧!”
许万千脑袋还蒙着,任由许宝焦急地摆布打量,直到许宝宽大粗厚的手掌按在她后背之时,许万千倒抽一口冷气,登时疼得清醒过来。一时间心有余悸——
“那、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是问方才那怪物。
逃出生天的气运并未安抚到她的恐慌,尽管有许宝在这儿,但那又如何?方才那东西力气若摧枯拉朽,不可估量,又凶猛异常,饶是许宝也未必能与之抗衡。
许宝闻言摇了摇头,只说他与王田八赶到时只瞧见了个黑影,待走到近处了却也不见那黑影的踪迹,又听见洞中有抽噎哭泣声响,便也顾不得旁的什么,连忙下去救人。
“小当家的,你这背上……”
许万千喘了口气,“我已自行清理过了,宝叔别担心。”
说着她便左右瞧了瞧,脉道果然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若不是她额头疼得火烧火燎,肩窝里还留着那怪物腥臭的哈喇子,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方才那经历是否仅是场惊魂噩梦。
她看看许宝,又看看虚弱的王田八。
一个是熊腰虎背的铮铮汉子,一个则是骨瘦如柴的泼皮鸡仔,火折子照如白昼,周围再无旁人,却都不是那位身姿挺拔匀称,修雅如竹的少年公子,一时间悲上心头,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紧紧拽着许宝的手指头,声音打颤:“宝叔,阿深,阿深不见了,他人呢……你们找到他没有,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出事啊宝叔……”
“三姐儿三姐儿,你莫急啊。程家两兄妹已经去找蒲小公子了,不会有事儿,你信俺,好不好?”
许万千才止住了抽噎,想到他们一路以来的万分惊险,心里挂念许宝和程氏二兄妹,眼下瞧许宝面皮紫红,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由得稍稍放了心,问道:“宝叔,你怎、怎么样?”
“感谢三姐儿忧念。”许宝道,“俺和他俩都无事。方才探路回来竟瞧见大堂里头空无一人,俺和程铁心寻到后院才得知,这客栈的地漏了个窟窿,左右寻不到你和蒲小公子,又听程银心说你二人往马厩去过便不见了踪影,俺就猜到不好,赶紧下来寻你们。”
说着他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许万千,后者双手接过低头一看,乃是一块柔软的布料,正是那人亲手从衣上撕下来,笃定地告诉许万千,许宝几人瞧见了定会知道如何来寻他们的。
可是那人现在却不见了。
许宝又从地上的包袱里掏出一青玉小瓶,拔了布塞轻轻将药粉磕在许万千头上,后者立时疼得连连吸气,许宝的手便又顿了顿,等她缓过这股劲儿来,又说:“外头的地面已塌陷得不成样子了,俺几个顺着那地窖下来,就瞧见这布巾,知道是你们留的印记,便一路寻了过来。”
接着又将那药瓶塞到许万千手中,低声说了句“背上的伤待会儿让程家妹子帮姐儿瞧瞧。”
许万千将那药瓶攥紧了,感激地道了声谢。
就在这时,立在一旁的王田八插嘴道:“可多亏了这位黑面罗刹爷爷呦,将我从那烂泥里头捞出来,否则我这条贱命今儿个可真要搁在此处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使得许万千想起这番无妄之灾的源头因果来。她瞪着那始作俑者,心里又急又气,连着脑袋上的伤也跟着抽痛起来,“你!”
她看向许宝,后者冷哼一声,怒视着那畏畏缩缩的王田八,沉声道:“俺在那脉道里头遇见几个泥坑,里头叽里咕噜地冒泡子,原以为是这脉道地下的老鼠精,谁知道捞出个麻杆小鬼儿来,他只说三姐儿你和蒲小公子硬要押着他采石去,遇了意外走散了,俺倒不知这厮是甚人?”
许宝这人气度粗犷非常,沉下声来音似雷鸣一般,吓得那王田八魂儿都险些飞到九霄云外去,结结巴巴吐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许万千自是不会帮他瞒着,将这小人暗中下地落钩,结果炸了整块地窖连累了自己与蒲一深的事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王田八越听脸色越煞白,等许万千说完,许宝冷笑一声道:“这般坏了我们的勾当,你这麻杆没骨头的贱人,是在打我三琼山许家的脸呢!”
“求二位琼钩爷爷绕过我初次!”王田八心中暗叫一声,说着便要下跪,被许宝怒声呵斥住:“休跪,起来!”
当即又两股战战地站起来。
许万千问他:“当时你我几人深陷污沼,这之后你发生了什么?”
王田八慌忙回答说他从自打陷进那污沼里便先是掉在了一处脉道的烂泥里,脑袋撞在石块上给砸得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许宝和程氏兄妹,知道他们三人是来寻找许万千的,便慌忙将几人走散的事情说与三人。
“呵,我当时救你后问你是谁,你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放不出个囫囵屁来,原来是做贼心虚!”
“不敢不敢!这位琼钩老爷你饶了我罢!”那王田八一听立时便跪跌下来,而后慌慌张张拉住看起来较为好说话的少女的衣摆,抖着声音道:“这位小贵人,我是想钱想瞎了心了,求求你二人莫要害我性命!”
此时蒲一深还未找到,许万千没工夫也没心思与他置气清算,她缓缓抬起一只血痕斑驳的手,将衣摆从他手里大力地拽了出来,冷眼低头看他,轻声说道:“你只需祈求我未婚夫婿活着,否则,我定要将你亲手埋在这地下黄泉处,祭我蒲郎。”
有道是,何惧孤身独影下黄泉,惟愿阎罗殿前逢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