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知袖所在的河阳县虽然地处偏僻,经济发展水平也较为落后,但隶属的南明郡在整个禹朝来说却是财政收入可排到前三的人口重郡。
也因此,每三年由南明郡致远商会召开的商洽会都有来自禹朝各地的商界名流慕名而来,声势可谓浩大。
宿知袖一行人随着宋家夫妇一道入场,几人都是晚辈,只在二楼雅间的末位落座,与会的来宾都已到场,不多时雅间内便已坐满了人。
更有身着统一服饰的婢女手捧托盘,端着茶水送至众人面前。待众人都安顿下来,才见致远商会的会长携其夫人压轴登场。
会长本人面蓄长须,脸上笑意融融,说了一番极有感染力的场面话后,才在雅间上首坐下。
宿知袖端起茶水,听着桌上的人你来我往,暗藏锋芒,话语间无不是在打着机锋,听得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无聊。
其实在座的都是商界各行各业的龙头老大,彼此间都有合作或竞争,现在起了争执无非是利益分配不均,没能吃到肉的自然心存不满,言语间满是笑里藏刀。
估计是看场面失了控,身为商会主人的邱廷昀又出面做了和事佬,安抚下场上吵得最凶的两家,三言两语带过方才的话题。
宿知袖正老神在在地听着这群人为夺利益争得面红耳赤,看戏之余品尝一下各种美味的小糕点,却在猝不及防间被点了名。
“不知哪位是市面上热售果酒的东家,可否出来让大家都认识认识?”邱会长捋了捋长须,笑看向雅间里围坐的众人。
这是祸水东引?宿知袖不紧不慢地饮下一口茶水,这才施施然站起身,面上带着营业微笑:“邱会长好,诸位前辈们好,我是酒厂的主家宿知袖,初次受邀前来参加此等大会,不胜惶恐,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此话一出,活脱脱一个谦虚知礼的后辈形象瞬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宿知袖笑容依旧,但听到她声音的场内众人却都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起来,宿知袖听着,似乎还有人对她身为女子一事大为吃惊,闻得席间窃窃私语,宿知袖面上的笑容冷了冷。
还是邱会长笑道:“真没想到酿出这样出色果酒的后辈竟还这般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诸位说是不是……”
下面不住地响起附和声,宿知袖笑眯眯地称不敢当,又有好事之徒旁敲侧击询问起酿酒的方法,被宿知袖四两拨千斤,随意糊弄了过去。
众人一瞧,她年纪轻轻,却好似在世间摸爬滚打过一般,说话有理有据,虽有些少年气却让人逮不着她的错处,心怀鬼胎之辈只能悻悻地放弃自己的小算盘。
宿知袖答毕,正欲落座,忽然由人哼道:“不过是侥幸弄出来那么一样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玩意儿,也值当老邱你这般抬举,呵。”
之前没能从宿知袖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某些人顺便变了脸色,就连语气也突然阴阳怪气起来,宿知袖第一次见到有人变脸变得这么快,忍不住将看戏一样的目光投过去。
却发现正是与徐记酒肆和自家有竞争关系的阮家人,一言不合就翻脸,宿知袖现在可算是知道资料里所载的“阮家人气量狭小”究竟是怎么个狭小法了。
果然阮家势力虽大,但此言一出,坐在他周遭的来客皆是面色讪讪,显然是对他的话不敢苟同,却又没胆子出言反驳。
宿知袖眉头一挑,反正是竞争对手,也不必在乎什么面子情,刚要出言,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拉住,温热的手掌随即覆在自己手背上,宿知袖愣了愣,手不由自主地便要缩走,还没回神,却是对方察觉后先一步离开。
只听含笑的嗓音轻轻砸在她耳边:“别急,且先等着看……”说完,清浅的呼吸声又很快从右耳边移开。
下一瞬,却听之前没有与宿知袖说过几句话的宋父出面朗声道:“阮兄这话可就过于夸张了,南明谁人不知从河阳传过来的柠檬果酒百两银子都难求,到了后面更是有价无市,就连郡守府都爱以此酒待客,怎么到了阮兄嘴里竟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一听宋明远轻飘飘地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甚至带及南明郡郡守,阮家家主登时就无法保持之前的凌然之态,咬牙道:“哦?竟有此事?那大概是我记错,将柠檬酒与其他酒液混淆了去,真是对不住这位小友。”
竟是为推卸责任,将自己先前的话全部推翻了去。
雅座间隐隐传来几声窃笑,阮世雄瞪眼来回扫了几圈,愣是没能从众人正经的表情底下看出究竟是谁方才嘲笑了自己。
宿知袖挺想知道他自己往脸上打的巴掌究竟有多疼,嘴里反而大度道:“阮家主贵人事忙,日理万机,一时记错了也是有的,只希望平日里清算账本时莫要出现这等低级的小差错就好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声低低的闷笑,这回却是坐在她身侧的宋惊羽。
宿知袖端起茶杯,掩下的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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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雅间里的众人又就今年的御供和皇商遴选一事讨论了半天,无论是宿家还是徐家,都与这个层面相去甚远,不过是听听,见识一下罢了。
宿知袖注意到宋明远宋伯伯之前很少发言,遇到此事态度却是积极甚至可以说是强硬起来,不过也难怪,宋家涉及海运,家里的珍奇异宝自然是旁人难以想见的,御供一事可以说是占据先机,自然不可轻易放过。
争论了好一阵,还是邱夫人开口请诸位移步至楼下,由商会中人已备好宴席,只等众人亲至。
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宿知袖才挽起徐氏的手臂也出了雅间。
见她面色恹恹,宋惊羽眸子一转,跃跃欲试道:“我听父亲说,商洽会讨论的事最迟在今天下午便会有章程出来,咱们来南明一趟,过两日再往别处转转,我觉得上次那老伯说的地方就不错!”
徐氏也笑道:“确实,每次过来都是听他们在里头唇枪舌战的,明知争不出什么结果来还非要举办,实在无聊,咱们散散心也好……”
宿知袖眸子一亮,刚想点头,却被人从后头一撞,直直朝门栓凸起处扑了过去,幸好有宋惊羽在快步上前接了一把,这才没摔了去。
走道宽阔,方才那人显然是故意相撞,宿知袖心头火起,一站稳便立刻扭头怒声道:“这么宽的路都看不见,你是没长眼睛,还是非要与人过不去?”
落在三人眼中的是一位绷带缠绕在脖子与左臂上的周武,只见他脸上得意洋洋一笑,嘴里毫不走心地道歉道:“哎呀,是我不小心,宿姑娘下次也得当心点,怎么就撞着你没撞到别人呢?”
好一个受害者有罪论,宿知袖还没开口,宋惊羽冷笑了一声:“看来上次的教训你是没记住……”
周武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畏惧,瞬间又变成嚣张和快意,脸上表情之丰富让宿知袖大开眼界之余也不由地起了一丝怀疑。
他上回见了宋惊羽还跟兔子见着鹰一样,今日怎就突然嚣张起来了?
周武嗤了一声:“本公子就是这么做了,你能奈我何?以后还有你们好看的,且等着吧!”他飞快地丢下这句话,又朝着自己老爹的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嘴上逞强身子倒是诚实得很,逃跑速度之快谁见了不得赞一声。
原地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他搞这么一处就是为了放句狠话?大家都挺无语的,宿知袖心头却还存了一丝怪异之感。
但这并不妨碍她报复回去,宿知袖心神一动,手心多了枚木系的晶核又悄悄碾碎,复又抬头正色与众人分析起周武的用意:“宋大哥,我猜之前那周武对你畏惧成那般,除了你自身的武力之外,还与你们宋家的地位有关吧?”
方才在商洽会上,宋明远夫妇坐的位置距离主位极近,而当他开口质疑阮世雄时底下更是无一人敢多言,显然是对他和宋家的身份忌讳莫深。
如今宋父亦在商洽会中,周武却又突然转变了对宋惊羽的态度,背后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陡然气焰嚣张了起来。
他毕竟还年轻,所以从周家那些活成精了的长辈们那里看不出来的态度变化,在他身上却是暴露无遗。
听到宿知袖的问题,宋惊羽坦然地点头:“没错,如果不是家里带给我的地位,昨夜那场风波也不会结束地那么快。”他目光清正,显然从未避讳过自己从家族继承来的荣耀。
这也是他能够正视自己多年来某些经历的一个重要原因。
宿知袖抚掌道:“那就对了,宋大哥回去以后最好还是提醒一下伯父近日宋氏的产业可是出了什么岔子,以防有小人在背地里作乱。”
宋惊羽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想起周武刚才的一系列反应,郑重地点了下头。
几人刚刚迈出雅间,便听到一声闷响,随即是一阵重重的滚落声,伴随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某人熟悉的哀嚎:“……快来人呐,本少爷现在动不了啦……”
宿知袖唇间抿出一个笑,目光悠悠地落在不远处的木制楼梯上,满意地对晶核的效果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