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花!
白星回惊跳起来,去拽孟不秋:“是那个……那个女人,传说不是假的,不……”孟不秋却神魂尽失,僵在原地,手中苗刀锵然落地,喉咙里堵得慌,想喊却喊不出声。
姹女将绸带在腕口挽了两圈,冷哼道:“我要为她报仇。”
李商声茫然:“谁?”
“明浮玉。”
李商声震诧,忍不住想贴近瞧看,那害怕又惊恐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白日见鬼:“你,你是谁?”
声音不像,体态,体态也不像……
不,化身攀龙客的明浮玉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或许,明浮玉是什么样子的?他的记忆里只剩下阳山张扬的风下明艳的少女,或是脸缠绷带的怪人坠向悬崖时那憎恨又不屈的眼神。
他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姹女无不讥讽:“你不配知道。”
红绸一展,再次将他裹缠住,李商声发狠,运剑突刺,一招“星月来”将绸带尽断,又一招“散如星”,腾身而起,与女子凌空而斗。众人仰头,只见寒光连闪,如降光雨,而女人转身,红练如蛇,灵活而动,那绵软之物与金石铁剑相撞,竟发出连串丁零当啷的响声,震彻人耳廓。
不过片刻功夫,李商声被其全然压制,那威势便如泰山之于土丘,手法更是惊悚古怪,在常人觉得不该突进时她长驱直入,该避走时又近身相搏,但每一次都像能预判似的,有惊无险全身而退。
“这什么鬼功夫?”
史易揉了揉眼睛,仿佛看见的不是凡人,而是神女降世,手中运转的乃是丝帛法器,但这女人气质又全不似神,倒如志怪传说里魅惑吃人的美女蛇。
又是十数招,李商声尽落下风,如秋日霜草,节节枯败。
就在此战最高|潮时,姹女忽然收功变招,竟当众换了一套功法,若风袅袅还活着,自是能认出,她眼下起手要使的正是《辟兵九说》第三层——姹女竟是想用明浮玉的武功来杀李商声!
李商声看她变招,便认定她要杀人,随后落地如蜻蜓一抄,想仿效方才的“克敌之法”,去抓丘山惠当替死鬼。当下致命的一招,再以其为肉盾突围,趁机挑剑反杀这疯女人,心里直呼:怪哉怪哉,明浮玉何时又和异族的女人扯上关系?
姹女形如魑魅,不过眨眼,化去他的剑势,红绸收束,与之贴近:“你以为你跑得掉?”
这时,护送任岁儿及左黯黯的都卢回来,一看交手的人里有卜思鬼和地羊鬼,当即担忧地高呼:“殿下,阿那奚殿下!”
李商声掐住丘山惠的肩井穴,正要将人扭来,姹女落下的素手一顿,寻着都卢的目光望去,竟显出慌张:“阿那奚?”众目睽睽之下,她竟强行撤招,红绸狂飞,劲力乱冲乱撞,似走火入魔——
“哈哈哈,红尘如练,绞断肝肠。”
混乱之中,李商声当机立断,拉着丘山惠逃之夭夭,顺手还劫走那柄失伤剑。天上红霓一闪,山中飞出响箭一支,二鬼色变,立刻退走,冲进乱波之中,几乎是架着姹女离开:“主人,他们来了!快走!”
白星回的思绪还被拴在姹女最后苦笑不绝的话音中,不由呢喃道:“红尘练?对哦,这红绸幔飞,就像,像红尘如练!”他抓着孟不秋胳膊,十分激动,“我曾偷听到巫姑和老苏尼博多勒说话,说孟部曾经有一部禁术就叫《红尘练》,不过很早便已失传,你知道吗?我看这倒像……”
他没有说下去,抬头去看孟不秋,撞见的却是从未见过的浓郁难化的忧伤。
李商声往山下逃,被弃的五岭弟子顿时失去斗志,江家与风雪留客馆保存实力,相继退回,而阳山和问天宫门人则如一盘散沙,丢盔弃甲而逃。谷太仓喊人往山下追,追出隘口,却又道穷寇莫追,他深知这些人不需自己出手,李商声若是够狠,即便拼着南五岭元气大伤,也会痛下杀手,让这些知道他所为的人都有去无回。
且让他们自己内斗去!
乱势暂平,杀红眼的人还没从惊心动魄中缓过劲,呆立喘息,有人惊醒,喊先带伤者去屋子里,孟不秋与白星回直奔史易的房间,同时踹门,果见屋中糟乱,行囊洒落,但衣物还在,只有史鸣生留下的那本手札不知所踪。
“嘿!”
他重重一跺脚,颇觉不忿,不过好在那三张拓片轻薄,一直贴身收纳。
想起他一直以来对武道和《辟兵九说》的执着,白星回安慰史易,史易摆手不语,快步往外走,最后跑起来,一头扎入善后的队伍之中。
没死的得救,死了的还得管埋,南方闷热,常年如夏,尸体久置容易传染疫病。
任岁儿亦在其中,脸色很不好看,那断刺她没舍得扔,别在腰带上,而后跟村人借了条襻膊,把袖口吊起,默默把一具具准备抛喂野兽的五岭弟子的尸体拖入坑中,不少痛失亲人的村人脸上都略显不满,心生怨气想要阻拦,但团圆嫂出面,不动声色压下去,把人遣散,随了这姑娘的心意。
死去的人里头,有被蒙蔽的,也有心知肚明的,有做军阀走狗对乞儿军赶紧杀绝的,也有对她来说自幼相亲相爱的同门。
任岁儿不敢停歇,好像停下来就会心碎,就会被痛苦包裹。
没一会,左黯黯抱着伤臂,一瘸一拐,想要帮她。远山狗吠,只见黄昏下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影子互相推来推去。
暮色四合,山上起了细微的哭声,断断续续,凄厉哀伤。
多年来,追随谷太仓来此定居的人中不少已成家,此次交战,村中伤亡惨重,无一不悲。能狠下心肠抔一抔黄土,火速埋个土馒头的不少,但抱着尸体不放的,更不在少数——譬如容也,他已守了数个时辰,跪坐在地,一动不动,谁劝都不好使。
谷太仓从田坎另一头过来,面带倦色,却强打起精神,直接点了两个壮汉,一家一户先劝,劝不听直接上手拉拽分离,将人入土。
走到容也附近时,谷姑娘不忍,冲在前想将她老爹推走,谷太仓没忍心大声喝骂闺女,假意妥协,趁其不备,抄到容也身后,冲他后脑勺来了一锅铲。谷姑娘捂嘴倒抽了口冷气,见于事无补,只能老实把人拖到草垛前靠坐。
两个壮汉帮着把郎飞燕埋了。
“那什么……”白星回忽然从岔道后方跳出来,张口结舌,略显局促。
谷太仓好似惊弓之鸟,不听他说完,向前跑了两步,翻过一道土坎,看见风袅袅和娄殿白的尸体还裹在草席中摆在一边,人围了一圈,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哀悼仪式,也不动作,教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心头发急,一拍脑门,连声“哎呦呦”,嘴上话不大中听:“怎么着,你们也要哭魂?要不要再请个道长来办道场?”在他看来,容也和郎飞燕毕竟多年师徒,难分难舍乃人之常情,但搁这儿怎么就磨蹭难办了?
谷太仓朝娄殿白的尸体踢了一脚,对缫丝娘埋怨道:“年轻人不懂事就算了,你怎么回事,踹下去喂狗啊,还用想?”
“他好办,我们这不正准备动手,就是……”缫丝娘清楚谷太仓的脾气,倒是不往心里去,就是别别扭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一日之间,死的人太多,叫她畏葸起来,最后干巴巴搓了一把孟不秋的衣袖,想推他出头。
史易从另一侧爬上来,嚷了一声:“我来说,我们想给风先生合葬。”
谷太仓纳罕,指着地上的俩人,一副如聆天方夜谭的模样:“和谁合葬?他俩?”
缫丝娘略窘,趁机回踩他一脚:“你这脑子怎么关键时候就不灵光,能是地上这两人吗,他们说的是叫什么攀龙客,我不知道,我们这儿没这个人。”
谷太仓也摇头,缫丝娘倒松了口气,自己嘴快,幸亏没牵出什么要事秘辛。
几人皆面面相觑,心道:莫不是风袅袅定居此处单纯凑巧?还以为他一腔痴情,是追寻着明浮玉而来,毕竟当时李商声也曾逼问,明浮玉是否葬在此地。
史易则有些失望,他晚来一步就是寄希望于风袅袅身边那个小童,但童子被日间的阵仗吓唬,已有些神志不清,舌头都捋不直,看谁都往柜子里钻,直呼“莫杀他”,问话更是只会恐惧摇头。
“跟我来吧。”
绝望之时,山地的另一侧飞来一道清冷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