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嫂背着弓箭,站在不远处的木香花下,两指头搓着下巴,神色凝重,道:“我不确定是不是诸位要找的,但山上确实有一座古旧的青冢。有一年,村里韩老二的独子夜发高热,苦于手头无药,我想起我在山里练箭时曾多次撞见风先生移植草药于圃,便去碰碰运气。那夜屋中无人,小童古道热肠,拉我去寻,将好撞见他在祭奠墓主人。”
只是天色太晚,碑刻之名她不曾留意。
团圆嫂带路过去,七拐八绕,路好生难走,也不知是哪个风水先生堪的,都说墓穴讲究藏风得水,怎么选了这么个古怪的地方。那青冢就在密林之中,不循建制,就像挖土随意一埋了事,以至于多年来青草齐膝,野花遍地,乍一眼看过去,真不曾发现是一座坟茔。
墓前有块碑,有好几处补过的痕迹,上书并非“攀龙客之墓”,而是“明浮玉之墓”,字体清隽,和摩崖石刻一致。
白星回啧啧称奇:难道明浮玉预感自己要死,所以先替自己选好了墓碑挖好了坑?
倒是孟不秋,隐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预感。
谷太仓喊了些帮手,大家一块掘坟开棺,但下放风袅袅尸体时,却惊讶的发现里头并没有白骨,而是空棺一座,只有正心孤零零放着一柄刀,刀下压着张字条——
“此去盘越,从头再来。”
“搞了半天,攀龙客他没死?”白星回脱口而出。
与他生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但没有人接他的话。这条子最多只能说明攀龙客当时至此,并没有身故,不过现今又一去十二载,人是否还活着可不好说,当初将军台一战,李商声做过什么众人心里有数,他问风袅袅头一句便是“人是否埋在此间”,想必凶多吉少。
或许冥冥之中注定,风袅袅随郎飞燕来此,并没有打算要和谷太仓等人做邻居,但他无意间发现了山中还有这么一座墓,也就断了念想,长久安定下来,过着山野村夫的生活,守着一座坟安度晚年。
史易伏在土坑边,把刀取了出来,手掌一寸一寸抚摸,任何边角都不放过,还真叫他在刀柄底部发现一枚与前三相似的印记,他赶紧就地拿出那几张拓印纸铺陈开,随后白刃一翻,在地上拼凑描画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星回猜:“钤记?族徽?”
左黯黯却说:“我看倒像是一个字。”他有心写,奈何伤了右手,无法动弹。孟不秋见此,捡起树枝,拿火把往地面一照,就着他的思路,尝试性补全——
“这……”
最后一落笔,众人探头看,白星回当即张口喝风,左黯黯震撼万分,孟不秋自己则摇头失笑,史易摸不着头脑,拨开人挤上去定睛一瞧,仰天大笑。
另一头,李商声并未径自北归,仍不死心,徘徊东枝附近。丘山惠被他点了穴,狼狈地扔在树桩下,而他自己坐在一根横倒的坤甸木上,两手杵着膝盖,正对篝火,细细琢磨加上失伤剑在内的四把兵器。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枉为人!”丘山惠想起娄殿白的死,狠狠骂道。
李商声不与他分辨,手中带鞘的玉星点剑一挽,重重朝他拍了一嘴巴。
丘山惠气盛,呸了口血,谩骂不休。
他李商声活了这么些年,干过的亏心事可不只这一件,何时为此变过脸色,但今次他正为破解五兵绞尽脑汁,因而这小子一开口,吵得他心浮气躁,将坐下断木一翘,扭身回去,对着他胸口踹了一脚。
这一脚破了气机,丘山惠呛咳,不再说话。
李商声狞笑道:“我又何尝不是为它们呕心沥血,不然你以为我当初在将军台,为何将这柄失伤剑拱手相让与你师父?”那时候他刚当上阳山掌门,资历不够老道,门内尚有微词,他怕生变数,只能韬光养晦,伏低做小,四处结交树立不争不抢的名声,想着日后势力稳固,再一个一个开刀也不迟。
“不过你师父真是空有一身好武功,找这么几个破东西竟然费去十二年!”他随即面上一寒,“小子,乖乖听话,否则我杀了你。”
而后,四下且静,只余青年粗急的喘息,那种恨到骨子里却又惜命不敢发声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他的灵魂。
李商声再将断木一翘,又落座回原处,捡起地上的枯枝写写画画,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胡乱添笔成一版,手头东西一扔,垂头看去,脸色铁青。
地上只有一个大字——
“滚!”
五兵里没有秘密,更没有所谓的线索,只有一个充满讥嘲的滚字。那个字像一柄利刃,给他心上狠狠扎了个洞,李商声甚至能想象到那个轻狂的少女,抗刀回头,轻蔑地对自己说出这个字时的情态。
机关算尽也不曾算到,明浮玉根本没考虑传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江湖中人的臆想,又或者是明浮玉的设计,为了让这群贪得无厌又道貌岸然的家伙自相残杀——贪婪是致人于死地最佳的武器。
“妙啊!这攀龙客真是个妙人!”
“没想到李商声也有今天!”
白星回指着地上的字,捧腹大笑,连一旁静听的谷太仓与团圆嫂都忍俊不禁,一想到李商声即便阴谋算计,破解五兵之谜,那脸色也免不了如吃屎般碧绿,就觉得解气,或许这本就是攀龙客为了戏耍他而故意为之。
缫丝娘眼尖,指着空棺材喊:“里面好像还有东西。”
众人拢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棺椁壁上果真竖立着一块灰黄的竹片,因与内壁色泽相近,先前才没教人一眼识别。史易转动大房刀,用刀尖一挑,白星回双手捧接,平铺来看——
那是一块镂空的,只有孟部才用的竹牌,有些类似于中原的长命锁。
少年赶紧把东西转交给孟不秋,让他相看:“这牌子可能看出什么?”
孟不秋正翻看,这时,山下来了个小不点报信,沿路直呼:“不好了谷大叔,山外,山外来了好多士兵,穿着软甲,把整个山道和村子都包围了!”盘越境内,总不可能是别国士兵,白星回扭动俯冲,一马当先。
他刚半只脚跨入村中,与村民对峙的军队中走出个将领模样的人,国字脸,下颔骨比门框还方,背挺得笔直,一身英武正气,从头到尾对白星回打量,最后按住腰间的弯刀,对其拱手一拜:“太子殿下,请随我等入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