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他就爱吓唬人!”白星回把两人隔开,伸手搭肩,把人捞过来,“什么叫也?”
左黯黯面有赧色,怯生生道:“史,史大哥他们预备渡河,可是没能找到可靠的艄公,汉人商队也找过,不过人家不肯带我们,至于村寨里的人,我们也试过比划交流,可人家一见我们要过泽,都连拉带劝……幸好遇上你们,”他心胸起伏,两眼放光,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们,你……”
不只是因为无法渡过黑水泽,还有言语不通的艰难,和天都教大乱后滇南的动荡所生成的阻挠。
左黯黯的意思,也是丘山惠的意思,他可不是史易那头犟牛,不知变通。
放在过去,白星回会当即拍板,爽快地来个“包在我身上”,但历经教中变故后,他心生警惕,想起父辈时也曾出过天都之乱,便是由南武林门派挑拨攻山,再看丘山惠和史易,只觉得来历不明,必有古怪,因而,他不得不谨慎询问来处去路,不清不楚,一律不帮。
左黯黯面露难色,回头向史易求助。
史易稍一沉吟,提着白刃就要上前,这会子,丘山惠反倒迟疑,将其拉住,摇了摇头,两只瞳子幽深,不知在做什么考量。
“走,吃饭去!”白星回读懂三人交换的眼神,不想再搁这儿浪费时辰,懒懒打了个呵欠,叫上都卢和孟不秋几人,向前头的食馆去。
走了两步,一摸腰身,白星回只道一声“糟糕”,又想起自己目下是个穷光蛋的事实。
约莫是瞧见曙光,这回,都卢忽然慷慨起来,直说他们出来前宫中有拨付盘缠,只是他们几人身上的都消耗殆尽,好在这些年宫中没白混,留了个心眼,安排了两个人停在边境上接应,没有一股脑全入滇南,既然太子殿下已找到,也该知会一声,顺便还能掏两个钱作回城的路费。
——总不能一直让孟部的族长代劳。
白星回两次开口叫唤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都卢为自己没能帮上忙和初次的犹豫而心生愧疚,更觉得殿下这些年在外吃了很多苦。
可惜那白衣少年却不知情,拍着都卢的后背敦促速去的同时,还调侃道:“你小子,有这门路怎么不早说!”
容也侧目,送都卢离去,便是孟不秋也隐约觉着不妥,上前按住白星回的手。
“小白。”
“怎么?”白星回讶然,扫了一眼离去的都卢,很快展颜,“你也觉得都卢这家伙为人不错?我也这般觉得。就算是演戏,也要装得像一点,当殿下要有当殿下的威风,这样该冲着我来的,也会冲着我来。”
孟不秋双瞳猛然一睁。
白星回向着长风,如是道:“无论身世真假,我心里一直很抗拒成为盘越国人,因为哀牢山才是我家,这种羁绊深深烙入骨髓,但我有时又很希望,这样,都卢这个傻子的希望就不至于扑空。”
孟不秋长声一叹,而一旁的容也,目光也渐渐温柔,只是很快,这方柔情便叫一声碎瓷脆音给惊散。
客栈里有个光头汉,想吃白食,便讹那堂倌说饭菜里落了虫,堂倌与他分辨,说上菜时自己已尽数检查过,指天对地发誓,此事绝无可能,且与他分辨,此乃后来之物,想着同掌柜的商量一番,替他换一盅新的。
那人怎肯,换新可不就不能免钱,急怒之下,竟抬手朝人肚子打了一拳,蛮横下楼出门。就餐的食客里江湖人并不多,即便有三三两两,他乡他路,人又一副恶霸的狠样,便犹犹豫豫不敢多管闲事。
白星回瞧见,当即挽起袖子要上前堵人,哪知身旁倩影一动,比他更快。
只见容也快步入堂,擦肩而过时探囊取物,直上二楼,等那光头若有所感回头时,却空空不见一人,只疑惑地继续阔步向外。
“给,剩下的拿去瞧瞧肚子。”
堂倌正弯腰捂着小腹,便听见耳边起了一声轻呢,随后脚边叮叮当当落下不少钱。这会子,肚子好似止了痛,整个人兴奋得将钱银一圈,细细数来,抵那饭钱外还有些结余。
等他如梦初醒,寻那好心人时,容也已从二楼窗户飞落原处,轻快得如同从未曾打此处离去。
堂倌找不见人,只能朝四方各拜了拜。
白星回两眼放光,不住夸赞:“这便是万里孤踪。”
“自是不及家师功法的万分之一,”容也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是个化用兼所悟的糅杂功法,我给起了个名字,叫‘飞絮轻’。”
白星回回味了一番,果真觉得那身法轻功,教人犹如照见台城春柳,风拂堤岸,飞絮漫天,顿时有些哀怨:“好听,很是好听!哪像我们白家的《不死之法》,听起来既不威风,也不朗朗上口,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个赤脚大夫写的哄人的方子!”
孟不秋不禁一笑,容也则诚惶诚恐,慌忙说:“不入流的功夫,哪里比得上天都教传世秘典。”
就在他三人门前相互调侃时,不远处,站在担蓑衣斗笠的挑子前等候史易挑选的丘山惠,则死死盯着食馆前的姑娘,兀自呢喃:“‘身过无风,行过无影’,莫不是‘万里孤踪’郎飞燕?不,郎飞燕与爹娘排辈,绝不该如此年轻,难道是……”
他想着,不由上前。
史易挑得认真,压根儿没顾及,但左黯黯就挨着他,见其动作,下意识将衣袖牵住:“丘,丘公子,你想做甚……”
丘山惠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你,你想找郎飞燕报仇,是与不是?”左黯黯心中不安,但看那姑娘方才的仗义之举,又想着对不上的年龄性别,忍不住开口,“可是这姑娘绝不是郎飞燕。”
丘山惠眯着眼,微微一笑,道:“但她一定与郎飞燕有关,或许是他的徒弟、女儿、亲人。你想拦我?别忘了,你哥哥也同我有怨,你此来不就为寻他,你再多事可就不带你。”他顿了顿,将扇柄落在左黯黯的手上,往下压,并放柔语气,“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迁怒旁人,你瞧,我不也没拿你怎样。”
别人的仇怨,自己确实无权过问。
左黯黯萌生退意,松开手,丘山惠趁机越过他,快步向前,方才见那一行几人过店门不入而几徘徊,料定是因为手头拮据。
“这位贵人,”丘山惠朝白星回拱手,他俩年岁相仿,却还没至称兄道弟的地步,而身后一群带刀的尾巴,想必颇有势力,灰头土脸只是暂时落难,身份地位往高了抬,总不会见怪,“若是我们支付酬劳呢?”
敢情他犹豫了老半天就想出这?
白星回睨了一眼,道:“又是你?”
“我们已经有钱了。”容也十分耿直,当即拿出钱袋子,大咧咧往人跟前一送,生怕阵仗不够大。
丘山惠气量狭隘又颇有些自傲,想他丘家虽不是显贵门楣,但也称得上书香门庭,区区一个小贼,也敢给他添堵,心中顿时气浮,为此隐有记恨。他低头扫视一眼,见那钱袋子正是从光头汉子身上顺来的那只,便丢了个软钉子:“呵,偷来的钱也敢认自己的?”
只瞧那叠扇一转,他起手推掌,与容也试探了几手,随后接住落扇,用力在他手背上一打。先前那关节便在哀牢山上交手时为白星回所伤,仍未痊愈,这一打,伤上加伤拿不住,袋子里的钱都撒了出去。
几个乞儿眼尖,赶紧跑过来,捡了就走。
白星回拦在容也跟前,将丘山惠上下打量,道:“该付的饭钱已给了那堂倌,余下还回去即可,你这又是替谁做散财童子?”
丘山惠扇子一收,圆润地兜了回去:“在下看不惯这恶棍仗势欺人,但也不认可不告而取,不论劫富还是盗贫,都不应该,所以不想沾手罢了。”
想不到他竟还有几分正气,白星回有些动心,道:“你这人倒挺有意思,要不……”
赶在他满口答应之前,孟不秋先一步打断,再三强调底线,道:“酬劳不必,要去也可以,只有一个要求——若我猜得没错,诸位身上可有大秘密,我等对秘密本身无兴趣,但此去离滇,前路未卜,必须交底,同样,我们也会相同以待。”
左黯黯知道白星回那盘越国太子的身份,因而很是动心,便小声说与后来的史易:“史大哥,你听见了,只是相互通个气!毕竟素昧平生,确实不无道理!”
闻言,史易果真忖度起来。
这会子,丘山惠倒是没立马阻拦,而是跟着揣测起来,那个叫都卢的显然是外族人,行色匆忙,或许与南方几国有所关联,若能借力,倒是省心,至于孟部族长,放在过去,天都教的人总归让人介意,不过如今哀牢山生乱,自顾不暇,倒是也不妨作壁上观。何况,还有个容也——
这个人恐怕是找到郎飞燕的关键。
所有人都教他评定了一番,唯独略过了白星回,这小子一眼剔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根本不必多虑。
他拟了拟措辞,要开口,但余光扫见孟不秋眼如岩电,亦在审视自己,心知不好糊弄,便没将话说死,只作了个揖,有礼道:“事关重大,还请容我几人商量。”
白星回嘟囔了一声“磨蹭”,率先进入食馆,找了方小桌,先点了些裹腹的饭食。丘山惠几人已用过干粮,并不饿,只在就近一桌点了壶黑茶干吃,吃来吃去苦无味,左黯黯闻着香气馋得很,史易知道文人雅士都讲究过节的仪式感,便又替他要了碗汤圆。
酒足饭饱,容也说先去找熟手借船,走的时候,白星回从孟不秋的腰间扒出了些钱,扔过去:“走江湖要吃饭的,可别亏了人家!”
容也回眸,把钱一握。
恰好此时风来,面纱吹落,露出那俏丽的容颜。丘山惠正好抬眸,青天白云下,只见那两颊飞霞,目若琉璃,心头不禁荡漾。
左黯黯嘴里塞着东西,含含糊糊道:“丘,丘公子,你脸好红……”
话音未落,扇子已朝他脑袋上敲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