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阴魂不散!”
梁傲寒心思不在此间,被他吓得脚脖子一崴,差点倒栽进小溪沟里。
白星回扶了一手,被梁傲寒重重甩开,他只能摸着鼻子装可怜,可怜也没人疼,那小子是油盐不进,他只能又拿出给容也配的金疮药借花献佛:“才配的,效果好,一天去青,两日无痕。”
一提到伤口,梁傲寒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头火烧火燎。
但他站着不动,除了有些呆,外表并无异样,白星回也不是什么察言观色的高手,以为能说话,又续上了:“谁打的?是不是在黄茅岗上,要不要小爷帮你报仇?”
“谁要你管!”
梁傲寒发火,二话不说,朝他挥拳。
白星回一掌将他拳头包住,控在原地,摇头晃脑道:“你这花架子,怕是从小没跟人打过架。”
梁傲寒急得跳脚,却又动弹不得。
他确实没打过,当他还是个垂髫小童时,苦冲镇的乡民就已告诫过自家娃娃,莫与长寿翁的徒弟不敬,再加上他爹的口碑,这里的人对英雄之后都很敬重。
“打架要快准狠,招式再好看,打不准就废招。我认识个人就是这样,他使苗刀,刀法极为内敛,并不奔放爆裂,也不讲究美感,打起来甚至不太好看,但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多余的招式,必定招招致命……”
白星回好心,絮絮叨叨提点,最后一松手,化了掌中劲。
梁傲寒堪堪退了一步,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星回凑上去,笑得灿烂,以此示好:“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那个叫子禾的小姑娘。”
英雄之子和魔头之女,可不就是说书爱讲的,想想还有点刺激。
梁傲寒冷着脸,低头往前走:“不认识……”
瞧他目光躲闪,定是在撒谎,白星回灵机一动,故意叹道:“不认识,那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
“自然是好事。“
梁傲寒忽然生出妒意,将那分仅存的良知和怜悯盖过。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小英雄在这山坳里窝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高手找来,怎么那臭丫头运气就这般好,一个魔头之女,何德何能能有好事上门。
要是这人收她为徒,教她功夫,又或者将她带到山外,数年之后,她会不会远胜自己?
少年越想心气越不平,干脆停下来追问:“什么好事?”
“你不是不认识吗?问这么多作甚?”白星回眨眨眼,道,“或者知道那么一点?小英雄,你带我去找她,我就告诉你。”
梁傲寒戒备心起,又否认:“说了不认识。”
白星回再问一遍:“真不认识?”
想到昨夜她舍命来救,自己却弃她不顾,尽管辗转无眠,一夜后悔,但眼下于事无补,只要她活着,自己再无法抹去这黑点,他心里不迭焦躁难安,冲着白星回激动大吼:“我这辈子都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说完,扭头就跑。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哪像我……”白星回站在土墙根下,顺手掰了颗野枣子,吃得正香,忽然想起自己一十七,不过也只比他大六七岁,“不对,我也是年轻人!”
于是,白星回把枣核一抛,追了两步,喊道:“小子,下次看到我,要喊大哥知道不!”
梁傲寒正烦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大爷的!”
白星回听得顺耳,应道:“大爷也行。”
那小子还没遇上这般无耻之人,滑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跑得飞快,好似身后追逐的是瘟神一般。
——
没问出点有用的东西,白星回转头把镇子翻了个遍,依旧找不到人,此后两日,那个经常出入苦冲的小丫头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回来过。
他们只七个人,说到底真着急的也就史易哥儿仨,人手不够,想地毯式搜索实在异想天开,只能试图请周围的人留意,但探听的次数多了,乡民也警惕起来,加诸对那姑娘抵触排斥,恨不得人永远别回来,因而这条路也算落了空。
当然,苦冲镇里头也有人知情,譬如那小胖子和他的跟班,就晓得子禾上了黄茅岗,但不巧的是,那日偷鸡摸狗,回头就给屋主人逮了个正着,扭送到家,长辈脸面丢尽,如今几个小子都在关禁闭。
走,不甘心,留,又恐生变,总这么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左黯黯同史易关系铁,厚着脸皮来求,想将范围向外延展,但言语不通将成大碍,思前想后,就白星回和容也最合适。
白星回嫌麻烦,本懒得答应,可有日夜里出恭,撞见史易独自坐在月下拭刃,那种着迷,渴盼又坚韧的目光将他触动,茶山瘴子那次切磋之后,他虽然跟孟不秋保证,自己会找到方向,但实际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两天又将豪言壮语抛到九霄云外。
他就是个懒人、闲人!
这般看来,自己做不到的事,若别人能做到,似乎也是好的,或者也能借此激励自己,成全别人,没准也是成全自己。
和都卢商量一番,见派出去混淆视听作障眼法的护卫起了大作用,暂无危机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日,白星回出外跑了一圈,把苦冲附近山沟谷底寨子村落都跟柴夫、挑泔水的、挖笋的摸了一遍,画在纸上,交付左黯黯做成一式七份。
回来得晚,过了晡时,没吃上晚饭,白星回一回屋,瞧见只有孟不秋和都卢两人,立刻趴在案上哭惨。
都卢说去后厨看看,一边往袖口里掖东西,一边退出了门。
孟不秋在白星回身前坐下,让他加餐:“想吃什么?”
白星回抬起头来,,认真问:“有秀色可餐吗?”
“哪样的秀……”
孟不秋反应过来,在他额头上拍了一把。
远近不知哪家热灶烧火也加餐,做的是豆荚焖饭,那香味顺着风从窗缝里飘进来,馋得白星回直吞咽唾沫。
孟不秋看了一眼,立刻点出来:“你喜欢吃这样的?”
说着,他不但长身而起,竟还挽起袖子。
白星回舔了舔唇,心想这番动作,孟不秋该不会是要亲自下厨吧,这可是稀奇事,不能得寸进尺,万一他进了庖屋又嫌麻烦,打道回府,那多可惜,于是赶紧说:“饿极了,吃什么都香。”
孟不秋并没在意,一边向外,一边说:“他们都没回来,只能我……”
正说着,大门被推开,容也几乎是乘着长风入内,带起的气旋将白星回鬓边两缕碎发搅得乱七八糟。他连口热茶都没喝,急急从怀里抽出一张薄纸,送到白星回跟前:“我听左小先生说明了情况,这是苦冲附近相接的城镇,朱砂圈画的地方是我北上滇南途径之处,比较熟悉,一个小姑娘,应是走不远,这几处较为可能……”
说到一半,他见白星回饿得两眼无神,心思根本不在图上,旋即转身,越过孟不秋向外,巧就巧在这一回都卢又先一步冲了进来,一手一只碗:“见鬼了,灶上居然热着饭菜!”
容也温柔地笑笑:“是我做的,我想你们这几日辛苦,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提早一步回来。”他们几人中,多是大富大贵,吃喝不愁的,怎么瞧都不像是会烧火的人,也就他孤苦出身,自小照顾自己,才懂得体贴。
都卢放下小碗,转头又奔了出去,容也也随之一并端菜,给史易三人留了些宵夜,剩下的四人围桌,吃了起来。
菜是好菜,饭是好米,味道也不错,但不知怎么,白星回吃了两口却觉得不怎么香。
孟不秋余光扫见他筷子在白米里戳了戳,吃得又缓又慢,哪像饿急眼的人,忽然开口,道:“你还惦记呢?”
白星回死不承认,闷闷扒了两口饭,回道:“我惦记别的……”
他心里其实痒痒得难受,就想知道方才孟不秋是不是真要去烧火做饭,乌蒙塔寨里住了三年,他可还不知道孟不秋会厨艺,也没见过他下厨,好奇得即便眼下端来的是山珍海味,也入不得眼,又想着如果真是,那不是白白错过一个大好机会。
孟不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点头道:“嗯,别的。”
白星回忍不了,趁容也出门热汤,放下碗筷,问:“要是容哥没做饭,你刚才是不是要下厨给我……”
“你想多了。”
孟不秋把碗筷重新塞回他手里。
白星回不信,急声追问:“那你捋袖子做什么?”
孟不秋淡淡道:“去厨房给你打一锅洗碗水。”
洗碗水?
听来回答,白星回哈哈大笑,在他手臂上撞了一把,反而松了口气,说:“你可吓死我了,我就说嘛,你可是堂堂大族长。你这人一本正经说笑话,可真叫人较真。”
孟不秋低头,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消逝。
无论是反应、语气还是神态都在预料之中,但话却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可他希望的又是什么呢?从白星回眼中读出殷切盼望,抑或是失落?这明明不可能。孟不秋只能收起那些小心思,生怕惊吓到他的小白——
那时候在船上,白星回问,如果丘山惠知道容也是男儿身,会如何,可若换作他自己呢?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又会如何?
肉丝从筷子尖端滑落,坠在白米饭上,油渍晕开,迅速渗透至碗底,孟不秋撬掉一块,又撬掉一块,于事无补,除非将整碗饭都换掉,否则那被“污染”的地方再无法被消除,这碗饭也回不到先前的样子。
人的情感是不是也是如此。
看他怔怔出神,夹着一团米饭一动不动,白星回觉得惊奇,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孟不秋轻轻说:“没什么。”
“来,吃肉。”
白星回当他嘴刁挑食,笑了起来,随口问:“是不是太油腻?我记得你好像不吃肥肉。”说着,自然而然把芽菜拨开,将肥肉夹过来,又把瘦肉换给他。
这样的场景孟不秋过去肖想过无数次,但都因白星回对他的胆怯而告终,如今误会消解,两人的关系倒是如水到渠成般进了一步。
白星回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贴心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暖。
孟不秋痴痴盯着他,搞得白星回自己都愣了一下,不住干笑。
“小白。”
“嗯?”
孟不秋问:“你知道我不吃肥肉?”
“是啊,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大概寨子里待太久,自然而然就记住了。孟部和天都教是什么关系,开玩笑,你可是除了我爹我娘我哥以外,最亲的人!”白星回顿了顿,絮絮叨叨不止,“噢,不对,还有九巫,但是九巫里面也不是个个熟,就巫朗、巫盼、巫……我刚才把他们漏掉的事,你可别跟人说,尤其是巫朗,不然他把宝贝都锁起来,不给我把玩了。”
孟不秋摇头。
眼下便很好,这样的关系已远胜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