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禾痛恨地又骂了好几声“胆小鬼”,大声喊说他连面对都不敢面对,也估摸是出事以来,从没返回过乱石阵寻找,更别提领人来救,左右都不过是说得好听的借口。
此言一出,正中下怀。
梁傲寒给戳准痛处,恼羞成怒上手堵嘴,子禾骂骂咧咧躲跳开,两人当即扭打在了一块,就地滚了半坡。小姑娘力度不足,只能借助身躯的惯性与重力,将那小子强压在地,但梁傲寒毕竟是个男人,爆发力惊人,用力一掀,便将她掀了个背摔。
“我告诉你,你不许说!“
少年反身将子禾钳制,目露凶光。
子禾推搡不动,张开嘴,叼住他小臂就是血淋淋一口。梁傲寒吃痛甩臂,两人这才仓促分开。
少年当先控诉:“你属狗的么,怎么咬人!“
子禾摸了一把嘴上的血迹,恨恨说:“你敢不敢跟我比,七日之后,若我光明正大胜你,从今以后你便不许纠缠,且还要以你这小英雄的名头,替我正名——我没偷蒲大爷家的木罕,谁偷的谁心里清楚!”
梁傲寒捂着皮肉上的齿印,嘶了两口冷气:“我知道不是你偷的,我可以替你正名,只要你答应,那晚的事你不说出去。”
“你赢了我,我就不说。”
梁傲寒并不想应战,坚持己见:“和你个小丫头片子打,赢了不又说我欺负人!我不打!我可以悄悄告诉蒲大爷是谁偷的,还你清白,但你必须保证,那晚的事你不会向任何人说,任何人!”
子禾并不愿同他讨价还价,故意改口道:“你若不应,我明天就让所有人知道。”
她心里很清楚,梁傲寒刚才会上手,不过是好面子,有些少年人的急脾气,毕竟养在长寿翁的门下,还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不怕他报复。
果然,少年闻言,没了脾气:“行,答应你,输了不要赖皮。”
子禾原话奉还:“我听你们那个汉人夫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应下,不可反口,你输了,也不要赖皮。还有,我不会说出去的,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爹清清白白一生,凭什么就该被你这小子抹黑……”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没说——我爹作恶,我又凭什么替他背负骂名?她也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一出生就被人打上成见的烙印。
但她终究没说,那日青衣人拍着她的头说“女孩子也该学些防身之术”时,她感受到了来自人间久违的善意,那一刻她对自己说,只需要对那些善待她的人好就行,不必也不需要像梁傲寒这般,不喜欢她的人来理解自己。
梁傲寒应道:“不会反悔。”
“好,七日后,乱石阵下山坳坝子里,有一片柚木林,那里见。”说完,子禾提上东西离去,嘴巴轻声嘟囔,“你既然那么在乎先人声名,就不该和那个小胖子混在一处,说到底,你耳根子软,只想听好话罢了。”
分别后,子禾回到那间猎户弃居,屋子静如死寂,没有半分烟火气,她一个人食无味,抱着膝盖枯坐半宿,沉沉睡去直至太阳东升。
彻夜未归的青衣人正端着水盆,将屋子又洒扫了一遍。
子禾抢着帮忙,却被他温柔地拂开,只能端着碗蹲在石头上边吃边看,看他鞋面有泥,定是走了许久的路,心想若不是迷途,多半是出外寻人——
也对,先前不是说过,携妻儿南来,途中离散。
那么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的过客,等他找到要找的人,终要离去,而自己又将回到无依无靠的状态。她心里不舍,也不舒服,但既是恩人,她也不能自私阻止。
子禾乖乖吃完饭,拿上碗筷,跳下石头,往坎下一条溪水沟子濯洗,而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练功。
时间很宽裕,一日总有余时,闲暇便将那些手法活学活用,摸条鱼,或是逮兔子。
偶尔路过山间农舍,她会悄悄避开人,在附近捡拾些别人不要的衣裤,尤其是长个子快的小孩,三年一小换,五年一大换,回来自己搓线改一改,还能穿。
苦冲一年四季都热,倒是不需要备冬衣,今次,她瞧那青衣人外衫褴褛,便替他也改了一件,先作替换。
然而浣衣时,她却发现衫子上染有血迹。
子禾从河沟一口气跑回屋子里,绕着人看了一圈,焦急紧张:“你受伤了?”
青衣人静静感受,身子骨并未有疼痛,因而觉得莫名:“没有。”
她将衣服从盆里提出来展开:“那这些血从哪里来的?”
“杀鱼刮鳞皮的时候沾着的?”青衣人眼神真诚,同她一道推测,“也可能是行路时被枝条钩刺刮破,只是当时没留意,伤口愈合也不自知……”
子禾端着衣服,浑浑噩噩走了出去:“人没事就行。”倚着门板,她多想叮嘱一句“苦冲山路崎岖,夜间行路且小心”,但她紧捏着破盆的边沿,最后放弃开口,不愿将尴尬搬到台面上来。
七日后,子禾早早便在柚木林里候着,老实说她心里没底,虽然她从没见过梁傲寒动手,但他毕竟是长寿翁的徒弟,苦冲的人都说长寿翁神力如散仙,必得十分厉害,即便那小子是个棒槌脑袋,也比自己这半吊子强太多。
但为了往后,她必须得赢。
小姑娘拿出随身所携的一截木头,那木头方正,乍看浑如一体,但用指甲抠住缝隙用力一拧,盒盖分离,竟内有玄机。
里头放着一尊观音像。
她将小像扶立起,置于石上,自己退后一尺,拜了拜,就地三叩首,祈求菩萨能佑她旗开得胜。
身后起了跫音,像是有人走来,子禾慌慌张张将东西收整好,别在腰间,自己转身有模有样摆了个定式。
梁傲寒准时而至,这场战斗毫无悬念,在他看来只是浪费时间。
“来吧。”
他向还发懵的女孩招呼,要她随便来打,但对方僵在原地不动,眼神纠结,似乎还在犹豫怎么发动先手。他不迭笑了一声,挺身而上,先变掌法,将其擒拿,子禾毫无实战经验,躲闪两下,便给拿了个正着。
梁傲寒摇头,道:“这有什么意义?”
子禾坚定地说:“有!”
梁傲寒推开她,叹了口气:“记住你答应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我还有书要温习,先走一步,”他果真背身而去,絮絮叨叨不止,“那什么,我想了好几天,不如让云伯伯出面,这样他们对你……”
话音未落,那道纤瘦的人影又扑了上来。
梁傲寒蹙眉以对,这次她坚持了两招,两招后才堪堪被摔出去,然而,落地后不过粗喘了一口气,人竟又攒着力气,攻了上去。
也该她是练武的命,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下,子禾渐渐摸索出方向,也能和他过上几招,底气更是越发足,死活不肯让他走:“谁告诉你这便分胜负了?除非今日你我中有一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否则绝不论输赢!”
本就嫌烦的梁傲寒被她一激,也失了耐心,就想着三五招速速拿她,最好再以点穴法给定身两个时辰,免得纠缠。
于是,他霍然出手,身如雷霆动,火速向其要害出手。
可惜他万万没料到,子禾等的就是这一手,那青衣人教她时只说了路遇坏人,若被袭击,如何反攻脱身,她只能复刻那般情景,梁傲寒一攻她要处,恰是正中下怀。
只见她手法变化,借力挪移,从梁傲寒身侧滑开,不仅教其制不住自己,更是将他劲力化去,而自己则落手在其胸口穴枢上,反将他定身。
梁傲寒惊愕,脱口喊道:“你给我解开!”
“你输了,你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子禾拍拍手,耿直地气他,“我只会点穴,不会解穴,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会。”
看她要走,梁傲寒负气冲穴,好在那丫头头回使,内力不足,又点歪了寸许,教他硬生生冲开。
子禾见他脱身,给唬了一跳,扭头就跑。
镇子上同侪里头,能制住自己的几乎没有,梁傲寒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数,即便是没防备,也万万不该,因而越想越觉得奇怪,不明白这丫头短短数日,为何变得如此厉害,直疑她耍了“阴招”——
“等等。”
越喊,子禾跑得越快,边跑还指责:“你输了不认账!”
“不是不认账!”
梁傲寒追上她,红着脸从怀里取出云泊给他治外伤,还未用完的金疮药,拿在手中示意,等她不反抗后,这才悄悄掖在袖子下,顶开瓶口顶花,把随身带着的香珠弹入内,再复原抛给她,道:“这药效果好,脸伤也不会留疤,那天……总之你用吧。”
子禾接来,往腰间一放,道:“我就不谢了,你欠我的。你也不必内疚,那天我是自愿救你,如果你死了,我也跑不掉,你活着,”她低下头,顿了顿,声量渐微,“万一,万一还记得来救我呢……”
闻言,梁傲寒心中激荡,忽地生起一股酸劲,直冲鼻头,他怜悯地张了张嘴,想把瓶子要回来。
但子禾已然走远,且频频回头,生怕他紧跟。
小姑娘并不知道,少年早就偷偷打定主意——那香珠味道奇特,只要借条大黄狗,自己不必现下跟,也能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