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惠咋舌:“姑娘,我们敢变,公主敢嫁么?”
招招语塞,翘脚坐回竹榻上,反客为主,顺手摸来桌上南瓜籽儿嗑起来,就掐准他们的死穴不放,说:“法子我给你们提了,就看你们的了,若能成,届时婢子自会禀告公主,美言相劝,那箭矢本就是无用之物,给你们也无所谓。”她将籽儿上的薄皮壳子吹开,窃笑道,“或者你们放婢子走,至于婢子会不会告状,看诸君的表现。”
白星回想了想,插嘴:“也不一定要找如意郎君,若能破坏求亲,岂非殊途同归,我看啊,比试前找人往食物里投巴豆,届时腿软肚痛,一个个都拔不出长弓,或者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拳,全趴下了也就一个都不用去,再或者,让公主装病……”
“不行,不行!”招招呸出壳儿,把炒南瓜籽儿往案上一撒,跳起来负手走动,“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她含羞低头,两颊飞霞红,忽然磕巴起来,“再,再说,公主正当婚龄,若有才貌双绝的男儿,未尝不可嫁娶。”
说罢,眼角余光偷偷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孟不秋身上,流连不去。
招招心想着:兀那郎君三言两语便拿住自己的死穴,可见耳目通达,心有七窍,再观他言行举止,颇为沉着不凡,几人之中当属鹤立鸡群。先前自个只顾着保命,倒是没细细打量,而今冷静下来,越瞧看越是容颜惊绝,整个哀牢国也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
好看的人就算脾气冷些,但至少也叫人赏心悦目。
心念及目,欢喜藏也藏不住,就在招招含笑偷看时,耿直的史易拔出白刃,刃口差点削掉她的鼻子:“时不待人,就这么七日,上哪儿去找合适的人,我看还是阿兄弟的法子管用,要不我来,是不是把人全揍趴下就行?”
招招被他突兀的动作给吓得大汗如雨,连连后退。
左黯黯赶紧攀着史易的手臂拽了一把:“史大哥,你别吓着人家!”随后老实巴交告罪,“姑娘海涵,可别与他计较他。既然暂无妙着,区区斗胆,还想请问,公主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当中可有什么必要关联?窃以为或可从中设法……”
招招摸了摸鼻子,说:“你指的是困龙台上的坠弓?”
左黯黯忙点头。
招招瞥了一眼孟不秋,见他目光湛湛,似也有意关注,便笑着解说起来:“有一年秋猎,王后为追一只獐子脱队,王上策马去寻,二人在山中路遇猛虎,幸得一侠士所救,听说那侠士便是以此箭射虎。”
“后侍卫撵上来,将箭矢摘取,连同那头猛虎一块奉上。巧的是,那年大王子生了场恶疾,缠绵病榻数月,药石无灵,待得巫医用那虎心入药,不月竟全然康复,王上大喜,以财宝相赠,可惜那侠士却婉言谢绝,王后见其面色苍然,似有旧伤在身,便贴心留她在王都医治,就养在山中别院。”
招招支着下巴,愣怔地盯着窗棂上飞过的蝴蝶,努力回忆:“别院……去过两回,久无人居,怪冷清的。我那时年龄尚幼,许多事也是从老人嘴里听来,可不保真,你们或可当一故事听听——巫医问诊后,说她的伤很是怪异,若能静心修身,不再大动干戈,与常人无异,长寿也未尝不可,但若擅动武功,随时有暴毙之危。”
“那日射虎救人,必是动了内息,王后为此歉疚,还曾想张榜全国,搜寻能人异士,共谋对策,可惜没等到那天,侠士便辞别王都。她离去的那日听说天生异象,万里赤云,用我师父的话讲,那种情景唯有彻悟天地,触及玄牝之门方才显相九天。”招招顿了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地发问:“你们可知困龙台为何叫困龙台?”
左黯黯苦思无果,奋力捧场:“为何?”
招招解释道:“就是那彷徨矢的主人,嗯,你们说是叫攀龙客是吧,她离去前曾大呼‘凡躯所累,困龙于世’,随后坠弓于山中,后来那地方得了这么个名号。老实说,我也不太懂,我可没在山里见过龙。”
龙多半是意象,当然不会指代真龙。
丘山惠将叠扇一收,落在掌心轻轻拍打,口中念念有词:“史呆子,你说这八字箴言中会否藏有线索?坠弓于山?坠弓于……诶,五兵之中,不是还有一把雕弓?”
史易狂喜,大声接话:“你不说我可忘了,确实有一把——曲张弓!”
招招看他们那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就像恶狗盯着肉骨头,颇有些瞧不上眼,撅嘴哼哼两声,嘟噜道:“不就一把破弓,只要能拔出,尽可拿去。”
这时,左黯黯的小腿在竹榻脚上磕了声响,容也搀了把手,面露疑惑,白星回则趁机贴过去,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左黯黯神色犹豫而凝重:“区区不知该不该……”
招招坐直身子,手指头灵巧地在桌面一拨,抬着下巴道:“说来听听呗,对不对容后再议。”
孟不秋将手落在他肩上,左黯黯立刻生出豹胆熊心,再藏不住话,挠着头说:“区区只是想到一则典故。《封禅书》中曾载记过,中原的黄帝于鼎湖乘龙登仙。”至此,他大显过目不忘的神威,当即背诵了一段,“‘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堕黄帝之弓……’(注)”
“你们看,众臣想要攀龙而上,随黄帝一同升天,可惜只抓落了黄帝的乌号弓。鉴于招招姑娘先前所讲,攀龙客恐怕便是困于肉骨凡胎不得超脱,才会愤而坠弓。世人都说慧极必伤,只有那些身具大智慧的人,才会恨不得向天借命,庸碌无为,苦命挣扎的人,只会嫌日子难熬。”
攀龙客自身越是不得志,则越不会随意令毕生心血蒙尘,定然会想法子传于后世,那么他们沿着这条线索找寻下去,就越有机会得到《辟兵九说》。
想到这儿,丘山惠握拳,暗自道:定要上那困龙台看一眼。
都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史易焦躁地操着大嗓门,商量如何才能不沾荤腥,全身而退——既能上困龙台把众高手放倒,解决公主玛诗塔黎的麻烦,同时自己又摘取曲张弓,不必当那驸马。
争来吵去,招招脸色奇差,直率不掩嫌恶,两肘往桌面一撑,堵着耳朵。
所有人里,就数孟不秋最惊艳,见过他,就好比吃过山珍鲍鱼,别的青菜萝卜再入不得法眼,也听不进其他法子,就指着那执念,越陷越深,而史易的说话声顿时就像饭桌上的响屁,既尴尬,又无用,还教人倒胃口。
“何必麻烦!”
招招忍无可忍,打断几人说话,且又壮着胆子,指着孟不秋娇羞道,“要不,要不就他吧,这位小哥生得俊俏,武功又好,摩空铁定不是对手。”
孟不秋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不感兴趣,我拒绝。”
招招脸色煞白,哼声别过脸去,努力让自己不像个“跳梁小丑”,暗自腹诽道:美人太冷,强扭的瓜又不甜,却还不稀罕!
“这,这……”
史易猝然被打断,又逢上这等尴尬场景,顿时舌蹇不清,囫囵半晌,愣是没把话圆过来。
从小到大,招招何时受过这等气,当即拍桌,指着史易的鼻子:“这什么这,你继续说!”
史易果真不再结巴,利落道:“那就按我说的,还……”
“你别说了!”招招的火气根本没撒出去,乍一听他发声,又嫌烦,扭头瞪了一眼,直接将这又莽又呆的家伙过掉。
除去孟不秋,那个玩叠扇的倒是气度非凡,背着一卷画,和文人雅客沾边,行事瞧人脸色,不该说话时躲得远远的,还不错,可惜是个中原人,有些士族派头,心里多多少少都视他们为蛮夷,何况身边还有个姑娘。
至于那个叫左黯黯的——
招招搓了搓鼻子,心想:小孩子凑什么热闹,略过,略过!
掐来算去,能顶用的也没几个。
这时,白星回凑上去,甜嘴道:“姊姊看我如何?”他倒是想凑热闹,如果有王宫内应,他倒是不介意画个花脸妆去,反正只有卜思鬼见过他,除非那女人当面指认,否则就算有画像,稍作改扮易容,只要都卢不出面,想认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招招还未开口,孟不秋已经抢先替他拒绝:“我们还有要事。”而后推了白星回一把,低声道:“你忘了还要替云泊送信?还是,你真想当驸马?”
白星回嘟囔:“这不是权宜之计么!”
招招彻底给惹恼,阴沉着一张脸,奋袂而起:“你们当公主是什么?还三推四阻!”只听“乓啷”一声,大门差点给她踹掉半块。
毕竟是自己的事,怎能委屈旁人,史易忙追出去,可他无论怎么喊,招招皆置若罔闻,就是不肯停下,逼得他手里白刃出鞘,一着急,落在门前拴马的木桩子上,那碗口粗的杆子应声折断,将好砸在姑娘的绣花鞋边。
招招三魂七魄给惊散半数,一个激灵跳起来,左脚踩右脚,史易横刀来搀她,那手缩得好比针扎棘刺,嘴上妥协着:“行吧,就,就你吧,不过摩空带的人功夫不差,就是不知你这呆……少侠是否招架得住。”
人是不喜欢,但好歹可以利用一番,先将盘越国的人解决,再以那弓箭作筹码,总归好谈得多。
招招打响小算盘,勉强凑出个笑。
史易心思不深,只觉得两全其美,一高兴,习惯性快步上前按住人双肩,结果给那横倒的木桩子绊了一跤,又磕在余下的半截上,顿时抱着腿脚,像单腿鸟一般跳了起来。
白星回偷偷觑了孟不秋一眼,松了口气,不巧小动作被后者逮到,当即给拉进屋中,粗略地收拾一番细软,准备翌日天亮,便赶往朱小趣的居所送信。比武招亲定在七日后,那便意味着他们至少还得再待七日,未免叫都卢同盘越国的人碰上,白星回便将其留在了这民宿里,别随他一块儿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