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眼下三不靠,不靠院子,不靠大路,不靠人,即便就近墙壁开扇窗给他跳,动静也足够引起高手的注意。
或者,从他误打误撞进来时,这人便已经发现他,只不过暂时腾不出手,那兜帽下的两眼,没准正将他紧紧锁住。
必须得赶在刀家公子绝息前离开。
都卢毫不犹豫转头就跑,地上的人抽动的四肢将好停止,将旦斗篷一卷,收起散落的暗器和刺杀的凶器,腾身追去。
“嗖嗖——”
暗器破空,都卢脚步一顿,瞬间解脱外衣,挥手卷扫,朝屋顶上一扔,扶着面具继续逃跑。若不是个吝啬鬼,杀人后会将暗器收捡的理由只有不留尾巴这一条,他要捡,那就给他丢远些。
将旦抬眼一瞥,明白他的小心机,将两指含在口中,吹了声哨子。黑衣人一露头,他立刻指点:“去那边!”自个则出手去擒。
可恶!
对方武功太高,还有帮手在侧,都卢连跑两条窄巷,仍甩不脱,心一横,干脆停步,投石问路,装作离去,而后自己伏在暗处偷袭。
将旦追来,他一跃而出,推肘撞腹,跳坐其身。将旦近身体术稍弱,吃力就地一滚,反手又是一把暗器,自下而上直射面门,都卢无刀可挡,不敢硬扛,偏头闪避,这一闪,将旦紧跟挥拳,将脸上赤鬼面具砸出裂缝。
鼻血顺着人中流至下巴,都卢不便擦,唯恐被他识破空门,但面具摇摇欲坠,他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去扶。
就这一个动作,将旦目光下沉,放弃能更容易制人的前招,改换去截他那面具。
果然,都卢想都没想,硬格一手,也不让假面落下,将旦随即狞笑,招式越发绵密:“阁下是谁?盘越国的人?”
都卢不敢开口,一个字也不敢吐露。
将旦怀疑他的同时,他也拿捏住对方的身份——早年是有些传闻,说婆达伽昙不仅武功兵法了得,用人路子也很野,明枪暗箭,阴谋诡计是来者不拒,他座下便有一人,生有阴阳脸,号“伤心小使”,专干些杀人放火的刺杀勾当。
如果真是他,那可就麻烦了,绝不能让其与白星回撞上,而自己,即便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都卢撕下布条,将指骨上的挫伤缠裹住,用牙咬住一拉,抢身肉搏。
二人连过数招,将旦不再留活口,先杀人,再掀面,两手十指变化如电,暗器纷落如雨。都卢借物避身,躲逃时想走壁飞檐,被他护腕上的毒针逼落,眼见他手中短匕朝自己肚腹重挥,而自己毫无依恃,他心思一沉,迎着随后的暗器直上,想先毁脸,再拼着最后一口气与其同归于尽。
就在他破釜沉舟之时,天降白刃,将暗钉扫挡。
史易踢刃,直刺将旦握匕的虎口,同时抓住都卢的后领落地后飞。剑被斗篷裹卷的风气打回来,他伸手抓来,反手格挡,再接一波暗器。
“走!”
都卢运劲,轻功与他奔走。
史易更在乎人命,只要保住人,其他皆可舍去,这恰恰叫将旦钻了空子,将都卢的腰牌和别在腰间的响箭与金拐子打落。
将旦上前,将遗落的物件捡起。
“狮子卫?”
他瞬间明白,王子殿下必然就在附近。
而王城的另一角,左黯黯也遇上些麻烦。
骚乱乍起时,任岁儿正在摊子上挑选绢花,左黯黯背着他那从不离身的书篓子一会打左边凑过去,吟一句诗,道一声好看,一会又被挤到右边,羞红脸,想鼓起勇气撺掇眼前的姑娘簪上发髻试试。
任岁儿嫌他烦,推了一掌,自己挤到街对面的摊子。
这时,后方跳出来几个黑影,与刀家侍卫乱战,踩翻了摊子,左黯黯看傻眼,跌在地上,想爬起扑腾两下愣是使不上劲。任岁儿习惯独行,下意识避开,跑了两步余光扫见他,“嘿”了一声,上手抓住他后衣领一拖。
刀就落在脚下。
“别傻了,快起来!”
任岁儿这一声喊,就好似灌注神力,左黯黯摸摸爬爬可算站直了身,甚而还反过来推着身边的姑娘,嘴里絮絮叨念:“小心,小心!快走,快走!”
两人朝开阔的地方跑,免得被慌不择路的人推搡踩踏。
不知哪个汉子脚背勾倒了摊子,垮塌下来的撑杆竹杠就支在路中间,扎着一小娃娃的衣服,娃娃挣了挣,没挣开,失声大哭:“娘亲——”
任岁儿听见哭声,于心不忍,但眼下情势不明,显然不是回头逗留的时候。
就在她心生踌躇之时,左黯黯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推了她一把:“想救就救。”
任岁儿歪头一瞥,既然已出头,那便遵循本心。她一个侧翻,从摊子上翻过,落地去拔杆子,拔不出便摘取短刺一劈,推着孩子从摊下三角豁口先出去,待她功成身退时,却迟了一步。
黑衣人追着刀家的主力,挥袖便是一捧毒烟,任岁儿以袖掩额,虽未正面中招,但仍被波及,迷伤眼睛。
她吃力地眨了眨,目力不清,硬是靠着先前的记忆,悄悄渡到左黯黯躲藏处。
左黯黯瞧出异样,忍不住询问:“岁儿姑娘……”
任岁儿仓促地打断他:“别说话,不要把人引过来。”她的声音微颤,看不见人好似连听觉也有所损伤,无法辨别出凌乱的脚步声,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唯一能倚靠的只有自己,是既紧张又害怕。
这时,一双手递了上来。
“唐突了。”左黯黯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不移,“岁儿姑娘,如果你愿意相信,区区可以作你……”
那“眼睛”二字还未出口,任岁儿已然抽出空手,就近拍了一把:“别废话,快走。”
左黯黯嘴角上咧,心潮澎湃,不但是因为自己终于能派上些用场,且是这天赐良机,得以与佳人比肩,若不是时机不对,他这么个内敛乖巧的人,只怕也要放声大笑。
一肩挑两条命,他不敢分神,拉着任岁儿穿街走巷,但他们运气实在不好,本以为避开了人,却不曾想城里的斗杀“遍地开花”,才躲过一劫,又来一祸。
任岁儿撞在左黯黯身上,听出他呼吸短促不稳:“怎么停下来?”
左黯黯放开了手,没吭声,把她往后挡。
前方不远的巷口,阴影落在死尸上,黑影刚刚抽刀抹脖,鲜血从爆裂的伤口汨汨向外,如活泉泉眼不绝。
没人会相信杀手自身怀有良知,杀人分人,不伤无辜。
“你怎么不说……”
任岁儿努力睁眼,但眼皮连带整个眼球刺痛,泪液润湿,除了黑白电光,连影子也辨不出。
左黯黯霍然将她推开。
她反应过来,短刺一转,凭着感觉上前,硬接了一刀,朝左黯黯吼道:“别拖我后腿,快滚!”
但对方不止一人,左右各一刀迅速劈砍下来,她扫腿吃住一招,另一招却是不及。左黯黯怕得要死,腿肚子不停战栗,但即便如此,在听见刀破风声时,他仍毫无迟疑,连最宝贝的竹篓子和书册也不管,径自扑向任岁儿,用背替她接招。
“你是蠢货吗!”
任岁儿气急败坏骂了一嘴。
幸得那书篓结实,将那刀口卡住,她趁势飞踹一脚,运劲暴起,两腿一卷盘在人身上,摸到脖子,狠狠刺下。
左黯黯终于出声:“小心,左边。”
杀一人后,任岁儿心头五味杂陈,大口喘息,整个人无论力道还是准头,都有了破除心障极限的提升,乍一听那指点,腰上绑着的另一刺脱开,顺着袖底疾飞,扎在偷袭的黑衣人心口。
左黯黯说:“还有一个,在右前方。”
然而,他话音一落,那人见同伴失手,朝着死人的脸扔出一抔腐蚀的毒烟,毁去容貌,也不恋战,更不与外人恶斗,掉头即走。
任岁儿脱力,跌坐一旁,左黯黯靠上去,低头瞧看,这才发现她脚骨不知何时,扭肿得如同馒头。
“你是蠢货么!”
她心里窝着一口气,惊惧交加,混同着杀人后极度的快感与兴奋,必须得发泄出来。
左黯黯倒霉地成了那个撒气筒。
“区区不是。”
他小声反驳。
任岁儿一噎。
左黯黯将书篓反背在前,在她身前蹲下,本来想去够她的手臂,但想想,还是朝地面拍了两下,道:“区区背你走。岁儿姑娘,一个人再强,总有受伤的时候,区区……区区也可以保护你。”
任岁儿昂起下巴,把脸别开,冷冷道:“你也觉得女子有诸多做不得之事?”
“当然不……”左黯黯急得咬了舌头,这分明是两码事,怎么能归在一处谈,何况他这么说,并非瞧不起人,“区区,区区就自愧不如,岁儿姑娘你好厉害,刚才那样的情势下,你还能挺身而出制敌,换作区区,只能等死。”
——你方才不也挡在前头。
任岁儿脸上微热,听见他毫不吝惜的夸赞,心里其实十分高兴,但因着过去的恩怨,可不想在这儿给他好脸色,于是又故意板起脸,说:“你不必再说。”
“区区……”
“我们得赶紧去同他们汇合。”
说完,她强撑着要站起来,可走了两步,骨头刺痛,又迎着墙跌去。左黯黯赶紧冲到前头,展开双臂,充当肉盾。
任岁儿一脑门磕在他心口。
左黯黯“哎哟”一声,蹲下来,这一次,他慌得连谦称也没说:“我背你。”
“滚开。”
任岁儿一脚将他踢开。
左黯黯爬起来,又蹲下,依旧坚持:背
任岁儿咬牙:“不用。”
“我背你,我背你,我背……”
任岁儿被吵得想堵耳朵,寻着声源去堵他嘴巴,霸道地将人按在地上:“快点蹲好,我上不去。”
左黯黯立刻闭嘴。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脚力,站起来时腿肚子发软,歪歪扭扭冲出去,两人差点一道栽进河里。
任岁儿伏在他背上,嘟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你哥有时候还挺像,都厚脸皮。”
左黯黯没顾上听:“什么?”
任岁儿清了清嗓子,立刻岔开话题:“刚才那些刺客好像在找什么人。”
左黯黯努力回想,那些黑影杀人前后确实扣住下巴仔细查看了猎物的脸,那干净利落地下刀未必是要活抓,或许只是确认正主的死亡。
“那些人身上好像戴着……”他下意识腾出只手,摸着下巴思忖,“是刀家的族徽,那他们的目标,岂不是刀如一?”但努力回想先前撞见的杀人现场,那个倒地的公子虽不见脸,但身形体态在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下显出差别——
“那不是刀如一。”
他记得城楼上的刀如一的虚影要瘦一些,再长一些,方才王族祈福时,刀氏观礼的贵公子里似乎没有哪一团对得上他。
但自己毕竟目力不佳,心头不是很确定。
“奇怪!”
“奇什么怪!”
左黯黯生得并不健壮,少了只手托承,任岁儿往下滑落,勒住他脖子骂了一嘴,哪晓得这一骂,倒叫他惊着,脚步更是颠乱,摆来摆去如鸭子走路。
任岁儿揪着他两只耳朵:“你可别撞树……”
刚说完,两人便向路边一棵大树上磕碰,一块跌滚在地上。
“你这个……”任岁儿暴躁欲骂,话到嘴边却笑了起来,迷烟的药力渐散,她平视上空,只见满天星辰。
于是,她改口道:“你刚才说奇怪,哪里奇怪?”
左黯黯如实道:“若刀如一也是求亲者,今日正是大献殷勤的好日子,他怎会不出面呢?而且不只他,今日的公主也很奇怪,放灯也未参加,几乎隐于人后,只是公主站得太远,别说人看不清,连影子也糊成一团。”
任岁儿哂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刀如一不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