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多蚊虫,夜里虫儿扯着喉咙吵闹,尤其蝉鸣喧天,谷姑娘烦闷不堪,织了个小网兜去捉,但树高够不着,接上杆子又差些手感,给白星回那爱四下闲晃的小子瞧见,便纵身上树捉。
虫捉了满篓子,逢人便唬一道。
史易是个呆子,吓不住,虫儿是来一只捏爆一只,白星回觉得无趣,又去捉弄丘山惠,丘山惠嫌恶心,叫他快扔,他偏不,拉上左黯黯逗着玩,左黯黯想跑没溜掉,被他“扣”在厨房,惊慌失色。
人越怕,白星回越来劲,偏说还能做成菜,跟谷太仓借了锅碗瓢盆,用滚油炸虫,炸得香脆,再配上酱料,送到小书生跟前诱惑:“在滇南,这都是百濮人常吃的菜,除了知了,还有水蜻蜓,蚕蛹,可美味喽,来,张嘴,啊——”
左黯黯一口气憋在胸,手脚并用,破门而出。
“诶,别走啊!”白星回倚靠着灶门,伸着脖子喊,“记得喊些敢吃的来!又不是毒药,至于跑这么快么……”
说着,他背过身,想拈一块来尝,门忽然被推开。
“这么快!”白星回打没散去的油烟里抬起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号称“绝不会对卖相糟怪的东西下口”的孟不秋,不由生狐疑,“你不是从不吃炸虫子。”
都是土生土长的滇南人,孟不秋的口味着实刁钻古怪,挑食惯了,不吃的太多。
孟不秋走过来,挥散呛人的烟气,目光落进盘子里:“突然想尝尝。”
白星回把盘子推给他。
低头一瞧,没筷子,孟不秋多两步都不肯走,就抄着袖子站在原地不动。难得有人肯尝自己的杰作,白星回顺势忽略了他的作怪,也不见外,用手拈了一只,在酱料里一裹,用另一只手托着喂他,聒噪直问:“如何?味道如何?”
热油滚,炸得干香,若不想那可怖的外表,实际上入口已吃不出细节。
孟不秋面无表情,细细咀嚼。
“如何?”
“我觉得不够香。”
“不香吗?”白星回当真,自己拈了一个往嘴里送,“我觉得挺……”
孟不秋扼住他的腕口,猛地一拽,将人拉进的同时,低头贴上那两瓣柔软。
白星回惊慌,推他:“你做甚么!”
孟不秋眉宇舒展,两眼弯弯:“这样才香。”他再度贴近,与之唇齿相绊,将那只被咬住的蝉衔进自己嘴里。
吃蝉,便是痴缠。
“你咬到我舌头啦,好疼,疼得我眼泪都要涌出来!”白星回捅了他一肘子,闪身脱困,夸张地说。外头起了动静,怕是左黯黯喊人,去而复返,孟不秋又不知吃错什么药,横在这儿不走,他只能默念“不要进来”,转头东躲西藏,怕被人看见这狼狈模样——
“我可以不要脸,反正我一直没脸没皮,但你不能不要……”
孟不秋在他心里,自小可都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从前误会拉扯,叫他畏惧得不敢靠近,但自打解释清楚后,感情变得极度私人化,他再舍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呼——”
他缩着脖子,胆小地呼气。
孟不秋将他拉住。
白星回两手乱摆,想阻隔两人的视线:“你别,别这么看我,有事说事。”
向来对人没好脸色的家伙居然又夹了一只,凑近哄他:“要不你再吃一只。”
白星回立刻捂着嘴巴:“我不会上当。“他扔下锅铲,旋风般冲回房间,惹得坎下溪涧边择菜洗菜的妇人抬头来看。
屋子里躲了会,准确说晾着肚皮歇了一觉,翻身下地天一黑,该是错过了饭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想往厨房搜刮些吃食,刚一开门,就撞见孟不秋倚在门前,头发上染了薄薄一层夜露,像是等了许久。
白星回没吭声,赶紧让开。
孟不秋进屋,从包袱里拿了套干净衣裳,这里实在太热,又近立夏,一日比一日热,日日都得洗澡。白星回不晓得他怎么个意思,只是忽然也觉汗浃得难受,鬼使神差拉上他袖子:“带上我。”
孟不秋眼神一变。
“我,我没别的意思。”白星回认怂,搓了搓手,跟在他屁股后头。
孟不秋故意说:“你别跟着我,有事说事。”
这语气?
白星回一拍脑袋,可不就是方才在厨房自己说话的样子,堂堂孟大族长,居然这么小气!竟然也会阴阳怪气讽刺人,而且就为点芝麻大的小事——再说,那事儿是他的问题么,明明是他自己……
就这么一顿,人已飘然走出十丈开外,白星回闷头闷脑追上去,登时不羞、不躁、不恼火、也不再窘迫,好比醍醐灌顶,瞬间开怀,除此之外,竟还为这情绪生出一丝古怪的激动,像心里拉了根弦不断撩拨,不急不徐,连绵不止,拨得人心痒痒。
这下,变作他粘着人喋喋不休:“……你是不是要缘溪向上,那后头没人,如果你想的话……”
——啊,自己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白星回震惊地抱着脑袋,念叨着“别揍我,别揍……”,而后像只无头苍蝇般撞在孟不秋背上。
孟不秋余光瞥过,没说话。
白星回急得掐手掌,心想:他那个聪明脑瓜,到底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如果听懂,怎么无动于衷?若他没听懂……不,如果孟不秋都听不懂他说话,那大概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少年把头支到他跟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往常这时候,孟不秋会一巴掌照脸,把自人开,但眼下他只是负手,拐了个弯,绕开两步又接着往前走。
“孟不秋!”
白星回前翻落在他跟前,展开双臂,将他去路拦截。
孟不秋低头,从白星回手臂下钻过,因负手而支出在外的手肘不慎在他的侧腰上撞了一把,少年想“哎呦”一声,扮个滑稽相,再说两句俏皮话逗人,可那一瞬间,他心里生出个恐慌的念头——孟不秋根本不会接茬。
从前甩都甩不掉的孟大族长,会否哪一天,就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白星回脑子一热,冲上去,两手穿过孟不秋的肋下,十指交握,紧紧勒住他的腰,闷闷不乐地说:“你稀里糊涂地闯进我的生命,搅弄得一团狼藉,却又想一走了之。”
孟不秋身子一僵。
白星回脸颊发热,死不承认自己会说这种腻死人的鬼话,忙改口岔开话头:“之前你怎么拦着我不让我向谷姑娘打听容哥?”
孟不秋掰开他的手,脱衣下水:“这里的人有些古怪。”
白星回眼睛没离开他那白皙优美的背,也跟着跳下去,向着他游,嘴里念叨着:“既然托了谷姑娘传话,你说容哥怎么不现身呢?”
孟不秋游开:“该是被什么绊住。”
白星回又贴过去,说:“你说谷姑娘知不知道些什么?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关联……诶,你去哪儿?”
说话的功夫,孟不秋已经掠上了岸。
白星回追过去,本想按住他的肩,不过给藤根一绊,胡乱抓着层衣服往下摔,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直接将孟不秋那身短衫撕成两半——
这……
白星回动了动嘴唇,哑着声说:“我,我有个损招。”
孟不秋赤|裸着上身,垂头盯了一眼,拎着两片开口的衣服一晃,扔在白星回头上。白星回慌忙拨开,干笑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而后向前一抱:“我们可以一块儿裹回去。”
果真是损招,也不知他缺了哪根弦,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孟不秋哑口无言,一巴掌按在他脸上,把人掀开,光就那画面,他简直不能想象。但白星回不知真傻还是装傻,竟然锲而不舍建议:“试试嘛!”
“不试。”
只是撕坏了衣服,又不是烂了裤子,男子汉大丈夫,有啥见不得人的,何况夜近亥时,村里不少人已歇下。
孟不秋想着,便向前快走,不多会,却听见白星回重声喊他名字:“孟不秋!”
他心软,回头看了一眼。
“我真的只是提议,没有别的意思,你为何总要以龌龊心思揣测我呢?”少年站在月光下,涨红脸,一副弱小又无辜的模样。他蓦然四指并举向天,要向皇天后土立誓,“我保证,我发誓——”
小白脑袋里冒出些异于常人的想法也不是头一回,难道真是自己小题大做,伤了他的自尊?但他总觉得,要与他稍有克制。
孟不秋立在原地不动,白星回一瞧有戏,积极主动跑上前,拉开外衫向前一拥,将他裹住,轻声说:“别着凉。”
……是啊,他真的只是关心。
那一瞬间,孟不秋目光忽然散开,慌乱的眼神无处安放。
白星回抬起头来,撞进那双彷徨无措的眸子里,忽然迷失自我,他咽了咽唾沫,不由道:“发过的誓都喂狗吧,你记得揍我别揍脸,明天还要见人呢……”随着尾调转音消散,他小心翼翼捧起孟不秋的脸,从他唇角一路吻至那如蝤蛴般白皙,纤细而挺拔的脖颈,忍不住又向下舔了舔,最后一口咬在锁骨上。
孟不秋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他,更没有暴揍他,而是将手环绕过他的肩膀,与那两瓣樱花撕咬起来。
溪水潺潺绵绵,拍打卵石发出温柔的节律,夜风缠住枝叶,湿润与潮闷中,送来战栗。漫长而激烈的交锋后,几声夜鹄的啼鸣,将人从梦中惊醒——
孟不秋喘息着问:“你方才开门出来,是想做什么?”
“我饿了。”
“那一会陪你去吃些宵夜。”
白星回却闷闷地说:“我觉得得先洗个澡。”实际上他已经饿过了,早没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只觉得脑中清明振奋,但身躯却很疲惫,他拽了孟不秋一把,疑惑地问:“方才我在屋里发现一个问题,那包袱你不放柜子,放在榻上做甚么?”
孟不秋微微一笑:“那张不用。”
白星回“哦”了一声,半晌后才回味过来,指着他结结巴巴说:“你,你这是要跟我挤一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