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娜公主暂住进了熠郡王府,把阖府上下折腾的不轻。
董总管这些年一直守着个凡事只图省事的王爷,又遇上轻易不肯扰人的元家父女,还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薛神医,着实懒散了不少。连下人们都觉得虽然王爷日常并没多少打赏,可是这般省事宽容的主子,能碰上也是难得的福气。
被查娜折腾了几天,人人都忍不住叫苦不迭,只想着快些把这尊大神送走,回到昔日的岁月静好。
查娜也着实病了几日,幸亏薛老妙手回春,她又素来身子硬朗,不过四五日光景便也恢复如常了。
阿熠想着要进宫去启奏陛下,让朝廷派专使把公主送回北境,需知此时阿岱可汗还在路上,若是赶得及,说不定在出幽州前,这兄妹二人便能汇合。
查娜却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还没有好好的同陈允安说过几句话,难得有机会在熠郡王府中同未来夫婿见面,怎么肯轻易便离开。
于是某一日,梁内官奉旨前来探望公主的病体,公主便十分不经意的表达了想见识下南梁的新年,看一看正月里的花灯。
果然梁内官回去没多久,宫里便传出口谕,让公主安心住着,等过了正月再离京不迟。为此熠郡王难得发了顿脾气。
查娜听说了,高高兴兴的对珍珠说:“我想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他若惹我不高兴,我便一直住下去。”
珍珠笑问:“住到你大婚么?难道你要从我们府上直接嫁出去?那你可真的见不到阿岱可汗和大妃了。”
查娜哼了一声:“我不过吓唬他罢了,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连骑马的地方都没有。”
住进王府的第二日,小王爷陈允安同端王妃专程前来探病,端王府送来各色礼品和药材,只是查娜大病未愈,又当着端王妃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此后陈允安倒像特地躲着她一般,再没来过熠郡王府。
王景近日来十分殷勤,他托词靖江侯夫人惦念公主和元姑娘的身子,日日从外面倒腾来各色好吃好玩的,珍珠歉意的道:“是夫人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还不曾上门去谢过,怎么好再让夫人破费呢?”
王景喜笑颜开:“家母本想亲自来探望你和公主的,只是一则你们府上也没个当家的主母,二则她怕你病着还要折腾。待你和公主养好了些,她说要下帖子请二位去逛逛京城里的胜风光呢。”
查娜听了,回来对珍珠说:“这个王公子倒是个热心人,跟我也对脾气。比什么小王爷爽利的多。”又翻了一通自己的箱笼,同珍珠商量,要准备什么谢礼给靖江侯夫人。
阿熠见王景一双眼睛粘在珍珠身上,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自打宫宴之后,陛下亲口应承了镇南侯世子袁文竞和周沁莹的婚事,这便是板上钉钉的要奉旨成婚了。
原本昔日英国公和靖江侯是口头上一说,因着英国公出征将此事耽搁下来。既然有了指婚,自然周王两家便绝口不再提起从前那些口头上的应承。
王景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人家都说做了英国公的孙女婿前途无量,他却觉得与其对着个不甚相熟的周家千金,还不如珍珠让他来的欢喜,只是暂时这欢喜还不确定是不是他的罢了。他往珍珠眼前凑的更加频繁了。
“怎么那位小王爷这样大的架子,我见你日日来这里,他却日日不见人影,难道是故意躲着我?”查娜已经与王景混的十分相熟,说起话来也少了几分客气。
王景笑道:“我是个闲人,整日无所事事,自然想去哪便去哪了,小王爷却忙得很,在学着帮端王处理庶务,怎么会故意躲着公主?”私下里却对珍珠道:“那个胆小鬼,还真是不敢来见公主。”
阿熠道:“陛下都说了,他性子端方,比不得你这般浑不吝的。”
王景心情甚好,无论阿熠说什么,他都一笑置之:“刚才在过来时,路过英国公府,见镇南侯府的人去下聘礼。难为才这两日功夫,他们准备的这样齐全,下聘的队伍从府门排到街口,好不热闹。”
“这样快就下聘礼了?”查娜对这个话题十分关切:“不知道南朝下聘礼都有些什么?在我们草原上下聘礼才热闹,男方不但送上金银珠宝,牲畜和土地,女方家里还会安排摔角、赛马,若是男方输了,以后可免不了要听自己女人的话。”
王景笑道:“居然这样热闹,那以后小王爷定会听你的,他可不论赛马还是摔角比不过你。”
查娜满意的点点头,又问王景:“英国公府远不远,不如我们去看看热闹。”
“横竖都比不过以后端王府给你的。”珍珠也打趣她。
查娜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自然,可我阿妈和哥哥也会给我准备贵重的嫁妆,绝不比你们南朝给的少。”
见他们其乐融融的聊着,阿熠心里叹了口气。查娜在宫里落水,只怕便是皇后娘娘的手笔,眼下看陛下心里已经十分清楚,皇后的昏招也引起了陛下的厌憎。
这场婚事能否顺利,一切都还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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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阿熠这样想,连同端王也是这样想。
“母后真是失策。”端王恼怒的在房中踱步,“怎么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闹这些手段。父皇只会厌憎了我们母子。”
“王爷,我同安儿去探望她,也并未见她有什么隔阂不满的。不过是个孩子,我们以后好好安抚她便是了。”端王妃柔声劝道。
“糊涂。”端王瞪了王妃一眼,“她心里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关键是父皇定会以为我也参与其中。母后这真是……”
“王爷”,端王妃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她走到端王身前,屈膝跪坐,把自己放的低低的。
“到了此时,妾身想劝一句,高处不胜寒。如今父皇心有嫌隙,咱们就该韬光养晦,哪怕以后做个富贵闲人,也未尝不好。”
端王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碗砸在王妃脸上身上:“你这蠢妇,富贵闲人?做什么大梦?我跟老三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继承大统,岂能让我活着。”
王妃顶着满头满脸茶水,惊骇的看着端王:“王爷,好歹你们是亲兄弟,你是他兄长,说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端王阴郁的看着她,终究还是没说话。他悻悻的一扫袖子出了正房,留下端王妃一个人哀哀哭泣。
半晌,陈允安从后面转了出来,他上前抱住瘫坐在地上的母亲,“母妃,您快起来。”
“安儿,你父王魔怔了,我劝不动他。明知眼前是万丈深渊,可我拉不住他!”
陈允安见王妃双眼浮肿,满脸泪痕,也落下泪来,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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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小筑里,端王愁眉不展的喝着闷酒。
“王妃仁厚原是件好事,可若一味做个老好人,认不清眼前的危机,那遭殃的可就是王爷了。”辛素面带关切的哄着端王。
“可不是,她小门小户出来的,只顾得上眼前这点事,本王考虑的是以后,是将来。父皇百年后,本王与老三,唉~”端王长叹了一声,将杯中酒饮尽,“只能不死不休啊。”
辛素不经意间又给端王满了一杯酒,她温言道:“王爷深谋远虑,不过这不死不休从何说起?”
端王醉眼朦胧的接过酒杯,只见辛素深潭一般双眸,眉目间满是情谊,他心口一热,“你不知道,周贵妃……”
也只是那一刹那,忽然耳边有个极为沉重的声音响起:“这件事至死也不能说!至死不能说!”那是他少年时,王皇脸色狰狞的掐住他的肩膀对他说的话。”
端王一个哆嗦,手中的酒洒在了辛素身上。他找回一丝神志,缓缓闭上双眼:“本王累了。”
辛素眼中闪过一点失望,片刻就掩饰过去,她轻轻抽出帕子,拭去衣服上的酒水。
“坊间传闻小王爷定亲时,陛下还给英国公家的小姐和镇南侯世子指了婚。”辛素仿佛自言自语。“听说镇南侯府前去下聘礼的队伍排到街口?”
“镇南侯这个墙头草,不但在母后身上下了功夫,在父皇那边也是左右逢源。否则父皇明明心里不满,怎么会顺着母后的话,当场给他儿子指婚。”
端王闭着眼,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他此时自然要好好哄着周家,巴结周家丫头,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让他儿子接管英国公手下的兵权呢。”
辛素默默听着,半晌才道:“原来镇南侯一家是这个打算,呵呵,周家小姐可应该小心啊。”
“本王累了。”端王疲惫躺倒在塌上。“你给本王按按头。”
“是。”辛素答应道,她将端王的头抱住,放在自己膝盖上,两个手轻柔的在他额角揉按着,口中哼唱起了小曲。
声音略带沙哑,轻轻柔柔,仿佛羽毛拂过耳畔。昏昏沉沉间,端王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是睡意袭来时听清了一句:“权杖狰狞血犹在,最是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