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新年的前一天,王景送来一大一小两个匣子。
查娜和珍珠打开一看,银光灿灿两匣银锞子,有小兔子,小蝙蝠,小老虎;又有花生、莲蓬、如意,等等,银楼里已经个个用红丝线穿了,查娜十分满意,随手就赏了一对银兔子给珍珠贴身的侍女云芹。
云芹欣喜的接过去,对查娜谢了又谢,查娜满足的对王景点头:“赏这个果然比赏铜板或是碎银子来得有体面。”
王景听了忍俊不禁,“那倒也不是,你若是赏个十两的大元宝,人家还是更喜欢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这个年便过的分外热闹。
查娜虽然是个麻烦又严苛的主子,好在出手阔绰,郡王府上下不少人得了她的好处。陈允安几乎日日都来看她,不但又送了一串做的憨态可掬的小金猪给她玩,还特地跟做灯笼的师傅学了几日,亲手扎了个略显朴素的罗汉灯给她。
那灯笼上婷婷袅袅画了个骑马的红衣女子,虽然看不出五官,可衣着身姿分明就是查娜的模样。
“是我亲手画的,画的不好,公主别在意。”陈允安红着脸,查娜在珍珠的笑声中,把那灯笼收在了箱笼里。
又过了几日,王景果然叫人送来一只羊,一只鹿,又特地找了个回回厨子来洗剥炮制,大家看那厨子先在花园的空地上搭起炉子,又转身去了厨房,迅速将捆着的羊和鹿宰杀拆卸。
珍珠和查娜在一旁紧盯着他,一面对他犹如庖丁解牛的刀法赞叹不已,一面不住的吞着口水,商量着哪块肉最嫩,要多加些什么佐料才好。
回回厨子年纪不大,大概从未见过哪家小姐这般生猛,不但对宰羊杀鹿毫无惧色,反而啧啧称赞他手艺精湛。他被盯得紧张了些,满是油光的脸又黑又红,一时走神差点切了自己的手指头,惹得两个少女笑个不停。
阿熠见了,硬把珍珠拉回来,“你们两个好生坐着等吧,我可不想等下吃肉的时候,吃出个手指头。”珍珠就哧哧笑了。查娜白了他一眼,“怎么,你心里吃醋呀?”
夜里,熠郡王府里将十二盏宫灯都挂了出来,有八角灯、走马灯,又有荷花灯、美人灯;灯火璀璨,流苏随风而动,把个郡王府素来荒诞不经的花园,映照的仿佛梦境。
查娜满面红光的在灯火中穿梭,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停问珍珠“好看不?”珍珠笑吟吟的恭维她,“果然是灯下看美人,可真好看。”查娜笑得像个孩子。
珍珠对阿熠说,“我心里都舍不得她走了,小时候只是吵架,不想她是这样有趣的人。还好再过一阵子又能见到。”
阿熠脸上挂着笑容听着,心里却有一丝阴郁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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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前几日,北境传来消息,原本阿岱一行到达幽州,与英国公麾下驻军交接骡马市统辖权限,大梁撤回兵马,并应将阿银交给草原使团带回处置。
可英国公虽然整军列队撤出了骡马市,却并未能将阿银活着交给使团。
阿岱一行赶到时,看见阿银残破的尸#体吊在了骡马市外围的宇墙上,寒风吹过,尸#体在风中摇摆,仿佛给了每个路过的草原人迎头一击。
阿银的死因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有人说是是南梁军士憎恨他虐杀商旅,故此不顾军令将他绞杀;也有人说是月池部的头领记恨当年石湾部欺压自己,买通看守给他下了毒;更多人传言,当年是石湾部劫杀平阳公主和阿熠王子,英国公怒而杀了他给女儿报仇。
一时间谣言四起,朝堂上也有人蠢蠢欲动。
当时就有御史台向陛下上书进言:“英国公居功自傲,公然违抗陛下圣旨和两国已经签定的国书,虐杀战俘,是欺君之罪,恐有不臣之心。当立即解除他的兵权,缉拿回京问罪。”
陛下听了这话,将手里的奏折扔在大殿上,当场拂袖而去。
因此后新年,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可议论声却再也止不住了,端王一系蓄势待发。阿熠有种预感,等待英国公府的,将是一场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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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端王府邸都是前来拜年送礼的官员,可大多都没能见到王爷。书房里,端王一系的核心人物都脸色阴沉的坐等着王爷发话。
“王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不能在此事上扳倒周巡,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户部侍郎佟盛春率先发言。
“这阿银究竟是怎么死的?”御史台一位老大人满腹疑惑的问道:“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这陛下能信?若是一时莽撞,却未能撼动他,等英国公回来,那可真的就不好收场了。”
“所以要趁着他还在北境,对京城之事态还未能掌控,率先下手。”又有人道。“只要御史台咬死他抗旨不尊,就是陛下心中对他有偏袒,也不能不顾念悠悠众口。”
“若是他推说是手下人背着他杀了阿银呢,找个替死鬼出来,他顶多是个约束不力,失察之罪,那可咬不死他。”
众人一阵沉默,终于有人阴测测的说了句:“英国公沽名钓誉,自诩爱兵如子,想必找人背锅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干出来。”
端王看着说话那人,“刘将军,此事可不能凭着‘想必’二字做决定……这是要本王跟英国公撕破脸打对台啊。”
那人正是从幽州调回京城的刘大癸。回京之后,虽然端王力保他进了兵部,可他自己心里始终有不可与人说的恐惧和担忧。
他听端王言语中还有犹豫,起身施礼。“王爷所言极是,所以除了咱们这边要在陛下面前使力,还需借助一些外力。”
“外力?”端王不解的看着他。
刘大癸走近几步,凑到端王跟前,“据说阿银的尸体就赤#裸裸挂在那城头上,打得难道不是草原王廷的脸面?阿银可是布和唯一的儿子,是阿岱可汗的表哥,就这么死了,难道阿岱可汗不会向陛下上书抗议?”
他又凑前了一些,几乎贴在端王的耳边:“若说想置英国公于死地的心,只怕草原王廷比王爷更甚。只需一封书信给胡烈杨……”
端王瞬间握紧了拳头:“若是……英国公没了,北境草原会不会再作乱?本王担心……”
“王爷”,刘大癸微微一笑,“您多虑了,下官在幽州十年,自问将边境管辖的铁桶一般。这十年来朝廷的税银也好,给您的孝敬也好,何时有过一点差错。反倒是现在……”
不错,调回刘大癸,英国公接管骡马市,端王每年至少亏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供奉,端王伸出一只手,轻轻揉按着两个太阳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手掌之下。
皇帝的轻视,三皇子的威胁,对皇位的渴望,对英国公的忌惮,种种因果在他脑子里交战。半晌他终于做了决定:“就按刘将军说的办。若是能成事,本王保刘将军封候,依旧统辖北境。”
刘大癸大喜,“多谢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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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皇帝过了正月十五才会上朝,可刚过初五,御史台也好,文武百官也好,弹劾英国公,奏请陛下严惩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递送到景盛帝的案前。
陛下一概留中不发,初九那日却叫了张阁老、景阁老进宫议事。
按理说,此时英国公府早该收到消息,就是周巡在前线不及辩驳,世子周珩也该有所行动,英国公却没有任何举动。
初十,据说英国公夫人因京城的新年期间鞭炮轰鸣,夜不能寐,由周珩陪着,搬到了自家的庄子上养病,也是当日,寡居的大少夫人封氏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如此一来,满府竟然没了一个主子,只剩下个白总管在府中应对。有北大营、东大营的将官与周家走得近,上门求见或是要自家内眷去庄子上探望夫人病体,白总管一概客气的推拒了。
“世子交代了,难得过年时候各位将军能好好歇歇,就请不必挂念我们府上这点琐事了。老夫人只是爱静,休养一段自然就好了。”
随后,三皇子以为陛下祈福之名,自请再去了崇圣寺戒斋,原本与三皇子走得近的文武大臣们本来还想帮着英国公辩一辩,此时失去主心骨,反倒不敢随意出声了。
英国公府这番风淡云轻的作态,让御史台更加愤怒。有人上书陛下,“周家对御史弹劾不屑一顾,可见其骄纵之心日盛,请陛下绝不轻易放过。”
等到正月十六开了早朝,由户部侍郎佟盛春率先发难,当场历数英国公居功自傲,违抗圣旨、无视上命,虐杀战俘的种种罪责。
皇帝沉吟不语,御史台一位老大人痛心疾首的磕破了脑袋,头破血流时不忘口中高呼:“周巡欺君抗旨,罪无可恕!”随即这位老大人就把自己磕晕在大殿上。
一时间大殿上乱纷纷的,连张阁老都经不住了。“陛下,此事还需让英国公辩上一辩,既然北境之事已经解决,不如先调他回来吧。”
皇帝一言不发,再次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把百官晾在了大殿上。张阁老扯了把余阁老:“陛下不发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余阁老嗯了一声。“圣意难测,圣意难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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