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副百爪挠心的样子,阿熠不由失笑,又给他出馊主意。“这有什么可值得你劳神,去跟你爹告他们一状,看还有谁敢对你冷嘲热讽。”

王景不满的横了他一眼,“你这一肚子坏水,还是用在别人身上罢。”又长吁短叹了一番:“我又没凭仗我爹的势,给自己争个六品千总,也没跟他们抢军功,他们对袁家不满,何必看我跟看猴子一样,真是……”

阿熠将微微一笑,“如今总算你也知道小王爷的不容易了,并非他不想好强,实在也是好强不起来。不过军营里虽有派系,可终究还是要看实力,日久见真意,王公子,你就慢慢熬着吧。”

王景听了阿熠的话,暗自咬了咬牙,把满腔愤懑压了下去,“你说的不错,我还真就不信了,小小羽林卫我都搞不定,以后怎么上阵杀敌。”

阿熠看着他的目光里就有了几分赞赏。他又问道:“怎么?你真的去了‘莳花小筑’了?都看到些什么新鲜事?”

王景毕竟是个性子洒脱的人,一旦想通了,立刻就一扫颓废之态。他嘿嘿笑了起来,对阿熠眨了眨眼睛:“我就知道你是装模作样,果然你也好奇。”

阿熠瞪了他一眼:“你还没扎进去羽林卫,兵痞气倒是学了个十足,在我这也满口胡说。”

熠郡王可不是陈允安,三两句就能打发过去。

王景晒笑:“我就是被拉去喝了杯酒,看了看歌舞,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一晚上天下大势。好像羽林卫人人消息灵通,可又都是道听途说。我能能干嘛?便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啊。”可转眼间,他又露出点神秘之色。“不过我倒是在那遇到了个人。”

阿熠想了想:“端王?”

王景啧了一声,心里虽然佩服,可嘴上不肯饶人。

“这人太聪明也是无趣,我想卖个关子都不行。”他慢条斯理的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倒没看到端王,而是在‘莳花小筑’后墙外的巷子口遇到了他家那个甄二总管,守着几辆马车,鬼鬼祟祟的,想必是在等他主子出来。”

阿熠沉吟片刻,言语中带了几分嘲讽:“几辆马车?看来端王是为了避开耳目,把莳花小筑当成据点了。”

景颇为不屑:“蝇营狗苟之辈,合谋攻讦英国公,若是让他们得逞,可真大梁之祸。也不知老国公究竟有什么打算,我听说朝堂上也有人为他辩驳,可终究别人说不到点子上,英国公府怎么还没反应呢?”

阿熠摇摇头:“这事原本就不该辩,对错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越是争辩反倒越是引起陛下的猜忌。”

“那也不能听之任之啊。”

阿熠嗯了一声笑道:“也是没法子罢,毕竟他远在北地。英国公世子在京城里孤掌难鸣,估摸也对付不了那些贯会在御前唱念做打的言官们。”

“那你可小瞧了英国公世子。”王景摇了摇头,“我爹常说,京城里这些王侯将相家的世子公子们,绑到一起也不比不上你那小舅舅有手段。他也就是对你狠不下心罢了,京城里能跟他打对台的可真不多。”

阿熠垂了眼没接话,王景知道他对周家心结难解,也就不再多言。他探头看了看窗外,仿佛不经意,却又没话找话的问:“今日怎么没见珍珠,前次听说她要种葡萄藤,我去了趟南城花市,倒是看了些不错的品种,可又不知道她想要的是哪种,不如一起去看看。”

阿熠瞧了他一眼,没理他,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你说,那‘莳花小筑’的辛素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个年轻女子能在京城立足,还能混的如鱼得水,背后定然有什么后台。”

王景心里也一直想不通,他沉吟着对阿熠道:“辛素接近端王还可以说是为了开门做生意、攀附权贵;她接近珍珠和你是什么目的,我也百思不解。所以我说,不如直接上门去看看。”

阿熠以手扶额,“不,此时我们更不宜去那里,端王的人如此频繁的出入,谁知道会不会惹来陛下的耳目和眼线。你可别因小失大,把靖江侯府再裹乱进去。”

王景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应了。“端王此次确实有失分寸,就算让他告倒英国公,只怕陛下也会对他如此党同伐异,而生出忌惮来。”

王景见阿熠沉思不语,心想着他依然表面上对英国公府避而远之,可血脉相连,心里终究也是关心的。

他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这次御史台也好,端王手下那些文武官员也好,虽然不断上书进言,措辞也越来越夸张,可陛下一直没松口,可见对英国公还是多有回护的。”

阿熠叹了口气没说话,心里却不赞同王景,他犹记得英国公早年告诉他的那些话:“京城是个是非窝子,周家被裹挟其中,我是无法独善其身了;无论最后是谁走上那个位置,你与周家疏远些都没坏处。”

他一直觉得陛下如今隐忍不发的所作所为另有深意。看眼下情形,与其说是英国公府对谏言的无视激怒了言官们,更不如说是皇帝陛下明目张胆的维护纵容,让朝臣们心生怨怼。

只是这怨怼自然只会奔着英国公周巡而去,让他做实了‘恃宠生娇’的恶名;至于陛下得到的还是那“不忘旧情”的夸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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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连续几日,阿熠都陪着珍珠去逛南城花市,不但买了葡萄藤,还定了几株西府海棠。阿熠亲自帮着珍珠画了一幅花园的布局图,以免她东一下西一下的栽花种草,没个章法和筹划,又从书房里翻出一本叫《山海草木状》的书,整理出了不少花草习性、栽种的方法。

珍珠心满意足的翻着王爷的笔记,已经有了厚厚一叠,她笑嘻嘻的开玩笑,请阿熠将整个郡王府的布局图都画出来。阿熠答应的十分痛快,还说:“反正以后也不必去上书房了,正好找个事情消磨时间。”

便是此时,薛老从英国公府回来,带回了两个颇为沉重的消息。

“一则,说是草原阿岱可汗向陛下送来了六百里加急的书信,诘问陛下不守承诺,纵容英国公虐杀阿银。此事朝廷里的言官定会大做文章,估摸着这次陛下是得给北境王庭一个交代了;二则……”说着,薛老自己也愁容满面。

“二则周珩央我即刻北上,说是英国公的身子不大好。军务繁重,再加上寒冬里他染上风寒,一直没好利索。周珩怕这次陛下问责,老国公忧思过度,再犯旧疾。”

阿熠和元家父女安静的听着,心头浮上一丝隐忧。

珍珠神轻轻问道:“国公爷有旧疾么?我只听说国公夫人身子不好。”

薛老叹了口气,“他年轻时受过箭伤,年纪大了,又添了胸痹心痛的毛病,若是心绪激荡之时就极容易发病。这又是个急症,耽误不得,唉!他也是近花甲之年了。”又对阿熠道:“如今开春了,天气渐暖,你的身子大概也不妨事,我留下的方子,让阿元丫头定时看着你吃药。”

珍珠赶紧答应。

阿熠想了想,小心的问道:“阿岱的书信已经送到陛下手中了么?怎么京城里还没有动静。”

“我听周珩的意思,草原王廷的信使是绕过幽州进入大梁境内。据说沿途也有州县官员一路护送,约莫三五日就能进京。”这便是说英国公府已经先于陛下掌握了北境信使的动向,且也知道朝廷中有人与之联络。。

阿熠心中稍安,还好并未失控。

元执中的心里一直对英国公十分敬佩的,他闻言对薛老毛遂自荐道:“您老一个人去幽州么,这一路到幽州我倒还熟悉,不如我随您一起去罢。”

薛老摆摆手,“不,周珩说了,此事熠郡王府的人切勿参与进来。我悄然离去,你们只当不知情便好,剩下的周珩已经为我安排好,也不对你们细说了。”

元执中垂了头,掩饰目光中的愤懑,“飞鸟尽,良弓藏,北境刚刚和谈……恐怕这次,陛下要对英国公府动手了。”

阿熠平静的看着他:“先生,他们既然已有安排,咱们能做的就是谨守规矩,别再牵扯他们的精力,其他的见招拆招吧。”

珍珠眼角微润,轻轻走上去扶助薛老的胳膊,“薛爷爷,我会看着王爷按时吃药的。北方现在还是天寒地冻,您的年纪也大了,一定多多保重。”

阿熠长揖到地:“有劳您老远赴北地了。”

薛老伸手拍了拍阿熠的肩头,又对珍珠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一夜,阿熠静静地躺在床上,长夜难眠。每隔一个时辰,远处就有打更人的传更之声,梆子在寂静夜里敲响,总有那么几分惊心动魄。阿熠心中默默祈祷:“周珩,周珩,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次日,天还未亮,薛老独自一人,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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