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熠听了有些不悦:“便是有人请,也得我们乐意吧。”
那伙计见了,陪笑道:“公子爷,您千万别生气,客人们吩咐下来,咱们也只能照着吩咐行事。若是您觉着有不妥,要不小人去递个话,请那位客人来同您一见?”
他这样说,阿熠便知道他收了那位客人的好处,故要促成双方一见。阿熠带着珍珠,本不愿惹麻烦,可如今麻烦找上门来,他也不能躲开。
他站起身来道:“人家请客,我怎么还好坐在这里等,自然是该我亲自上去致谢才对。”说完也不理店伙计,带着珍珠径直奔着天字号包房走去,店伙计一路陪着小心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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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号包房在二楼最里头一间,门前有伙计专门守着,已备客人召唤,房门紧闭着,里外都静悄悄的。
阿熠上前,门前的伙计还要来拦,跟着上来的赶忙解释,“这是天字号客人的朋友,”门前的伙计这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阿熠推门而入,只见里面端然稳坐着个锦袍公子,见他微微一笑,“多时不见,熠郡王一切安好?”
珍珠见了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正是同样女扮男装的辛素。
她本来生了张明艳动人的脸,身量却很高挑,此时作男装打扮,不觉得异样,却别有一番雌雄莫辨的美,仿佛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要沉陷其中,与珍珠做男子装扮的青涩稚嫩截然不同。
辛素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阿熠略一迟疑,便与珍珠进了包间。辛素随手掏出块碎银子扔给伙计,口中吩咐道:“我们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给我远远的离开,不许再有人靠近。”
小伙计听她喊了声熠郡王,心里吓了一跳,没成想那年纪轻轻,和颜悦色的青年公子竟然如此身份显贵。他暗自回想自己可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口中答应不迭,不但迅速退了出去,还主动关上房门。
这包间十分宽敞明亮,满屋的花梨木桌椅和家具,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珍玩,墙上挂着丹青画卷,左边‘攒花图’,右边‘夜宴图’,具是名家手笔,乍一看倒不像是饭馆的包间,而是富贵人家的客厅一般。
屋内点着不少纱罩灯,亮黄色的灯火显得整间屋子都暖意融融。也不知是房中熏香,还是辛素身上带有香囊,有股悠悠的甜香弥漫在室内,呼吸之间沁人心脾。正中放了张十分宽大的圆桌子,擦的增明瓦亮,可桌子上却无菜品,只有一壶清茶,两个茶杯。
此时包间里只有辛素一人,也不知刚才她是同谁对坐饮茶。阿熠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辛素姑娘。不知你要见我做什么?”
辛素唇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我从前对人说,熠郡王心计深沉,是个顶顶沉得住气的性子,怎么今日王爷这般心急,不但主动登了我的门,还开门见山问起我要做什么?”
阿熠懒得同她打机锋,自顾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珍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目光里带着戒备之色,看着辛素。
辛素淡笑道:“说来今日真的是巧遇,并不是我有心跟踪,适才在大厅里路过,我看难得两位好兴致,就不便上前打扰。不过我倒一直想求见熠郡王,只是您深居简出,我也不得其法,故此今日是我莽撞了。”
她的话说的十分客气,可阿熠只是静静看着她,神色间有疏离,有轻视,仿佛无论她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作戏一般。
渐渐的,辛素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去。她伸手拿起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说出来的话也就不再那么和善了。
“人家都说,熠郡王同外祖加不亲,可骨肉血脉,总不忍看着他就这样获罪,是以王爷也如今也心急了,亲自来到这里探消息,可见,关心则乱啊。”
她微垂着头,轻轻在唇边抿了一口茶,目光微微抬起,偷偷打量阿熠的脸色,亦揣度着他的心思。
阿熠一贯的神色不变:“我倒不知道,原来你对我和英国公府如此感兴趣。辛素姑娘,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辛素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道:“我在京城里讨生活,赚的便是高门权贵之家的银子,若是消息不灵通,还怎么左右逢源呢?”
阿熠呵呵笑了一声,却不答话。
辛素见他不答,便自顾说道:“不过想来也是常理,王爷关心英国公,除了骨肉亲情,也有切身利益。英国公在与不再,您这郡王的分量也是不同的。你说是么?”
阿熠仿佛打定主意不接话,只是冷冷看着她。
“难道王爷就眼看着英国公府就此倒台么?王爷自然也知道,是谁在朝中兴风作浪,又是谁在民间煽风点火。”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所以,要揭开这危局,我倒有个办法。”她盯着阿熠,目光中又透出那种异样的光彩来。
阿熠嘴角透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长睫微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他慢声道:“倒要请教,是什么办法?”
辛素轻笑道:“您不是一直怀疑当年平阳公主之死,南朝皇室参与其中么?您猜的不错,这合谋叛国,行凶杀人的便是皇后和端王母子两个。”
辛素这话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珍珠惊诧万分的站了起来,声音都抖了:“你说什么?”
辛素伸出食指,淡定的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珍珠道:“小妹子,虽然\‘抱月轩\‘的包间素以私密可靠著称,可也不得不妨隔墙有耳,你可小声些。”珍珠握紧双拳盯着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阿熠倒不像珍珠这般激动,他伸手拉过珍珠,示意她坐下,这才对辛素道:“你也知道隔墙有耳,岂敢妄语。上次我就问过,你有证据么?没有证据,污蔑皇后和端王,你的小命可不够填进去的。”
“证据,自然是有的。”辛素的声音中透着笃定。
“只要这证据交出去,端王也好,皇后也好,就做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届时不但您大仇得报,也解了英国公之围,亦是为三皇子扫清了前面的障碍,正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阿熠嗤笑了一声,“这证据若是假的,我莽撞送给陛下,不但我性命难保,英国公和三皇子也再难翻身。辛素姑娘,听闻端王近日在‘莳花小筑’流连忘返,如今还要劳你来施这连环计么?”
辛素看着他半晌,唇边溢出个嘲弄的笑容,“这便是我担心的事了。也不知您是真的不信,还是不想信?如今郡王做的久了,心里便觉得如此苟活下去也不错?”
阿熠也不气恼,平静的问道:“我很想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关注我的事?你做了端王的入幕之宾,如今又要告发他?你所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又从何而来?若是这些疑问不能搞清楚,让我如何相信你的。”
辛素微笑道:“这有什么难,您想知道的,我现在就可以解惑。”
她伸手理了下自己的衣袍,慢条斯理的如同在讲故事:
“我原本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只是因为一件小事,我家被那母子两个害了,落了个抄家灭门的下场。”她冷冷的笑了声。
“家里男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女眷年纪大、气性大的,都熬不住死了;年轻胆小的被卖为奴婢、官妓,大多也死了。”辛素眯着眼睛,微微停顿,仿佛在回忆当年的惨状。
“姨娘带着我,一同被卖掉的,那会儿我年纪小,也不引人注意,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满府几百人,我竟然苟且偷生,活到现在。”她声音轻柔而沙哑,如同说一件同她全不相关的事。
珍珠听了,脸上便带了几分不忍之色。辛素对她凉飕飕的一笑,幽幽得道:“所以小妹子,你别以为自己命苦,你虽没了娘亲,可还有人为你遮风挡雨,甚至出生入死,世间惨剧多了去了,你和你们王爷都够不上。”
阿熠沉默片刻,“如此说来,你接近端王是为了复仇?”
“不错,端王利令智昏,沉迷酒色,要接近他倒也不是难事。可这段日子我又觉得若是这么无声无息的让他死在床上,未免太便宜了他,何况还有皇后。”她轻声慢语,说的却是杀头的事。
“我人单力微,就算手上有证据,可也无法撼动他们,是以我愿将这证据送给王爷,送给英国公和三皇子,只要时机得当,便可一举扳倒那母子两个,皇上只有两个儿子,端王没了,自然就是三皇子了。您说,这是不是一举三得。只是不知你们敢不敢做这件事。
阿熠顿了顿,“证据是什么?”
“是当年王皇后亲笔写给草原王廷执事官的书信,我虽不能告诉你这信从何而来,可我辛素今日指天发誓,若有一句虚言,死无葬身之地,让我已过世双亲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宁。
这番话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阿熠目光沉沉的盯着她,仿佛要从她如花朵般娇柔的脸上看出些破绽,可辛素只是挂着一个淡淡的笑意,让人摸不透她的底细。
阿熠转过头,微微闭上眼思考了片刻。“你说你家被皇后和端王所害,抄家问罪,可据我所知,当今陛下并不是个严苛的皇帝,京官中抄家问罪得寥寥可数。你又说那会儿年纪尚小,可见这事也有十来年了。十几年前抄家得京官,品级也够得上端王和皇后的,算来只有一家。”
辛素听了满意的拍起手来,赞叹道:“我就说王爷绝顶聪明,够得上与我合作的分量。你我有缘,但愿王爷能与我连手,早日大仇得报。”
珍珠听得糊里糊涂,迷惑的看了看阿熠,小声问道:“王爷,你们说的是哪一家?”
阿熠轻声道:“就是我们如今住着的府邸,从前的程国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