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旨官离京后,京里的平静中透着一丝阴翳。

素日跟陛下梗脖子的御史们再没了梗脖子的由头,一个个老实的闭上了嘴,也不知是否在想着养精蓄锐,待等英国公回京后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世子周珩自圣旨一出,就闭门谢客。

老夫人依旧悄无声息的在庄子里养病,封氏去庄子上探望婆婆,却坚决不同意爱女沁莹留下来为祖母侍疾。周沁莹哭了一场,终究拧不过母亲,还是回了外祖建安伯家。

熠郡王府一如既往同周家保持着一个并不亲近的距离,既未登门探病,也没显出任何对此事的过度关注来。若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原本整天盘桓在熠郡王府的小王爷陈允安和王景,这段日都没再来,让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不免心生了怠慢。

春风如沐,却吹不散大总管董实心中的阴霾,几次明着暗着问起小王爷二人怎么最近不上门了?终于惹得熠郡王发了脾气。

“他们如今身上都但着差事,你以为都跟你家王爷一样整日闲赋么?你是闲着无事?用不用本王找点事给你做?”

董实心里暗道,您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八成人家想着英国公府眼看着要倒霉,避之不及。可话自然不敢这么说出口,只好灰溜溜得出去了。

珍珠在小厨房里忙活着,云芹打下手,丛嬷嬷眼睛不错地盯着主仆二人,生怕又打翻什么盘子罐子。

珍珠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按着还在菜板上垂死挣扎的大鲤鱼:“鱼儿,鱼儿,你老实点罢,横竖都是要挨这一刀的。”她口中同鱼儿商量着,实则心里慌的很。

大鲤鱼不理她,越发扑腾得欢快起来,那鱼滑不溜手,珍珠的胳膊细溜溜的没什么力气,一刀挥下去,鱼没切到,差点切了自己的手。她哎呦一声,大鲤鱼扑腾着从菜板落到地上。

丛嬷嬷见这情形一面嘟囔着,“哪里要你亲自动手,吩咐一声,我便做了”,一面伸手就把鱼抄在手中,二指抠住鱼鳃,在水盆中洗了洗,“啪”地一声将那鱼儿重重摔在案板上。

大概鱼也被摔晕了,竟然直挺挺不动了,珍珠还未及反应,丛嬷嬷已将她手中的菜刀接了过去,手起刀落,顷刻间刮了鱼鳞,开膛破腹,收拾干净。

珍珠对丛嬷嬷竖起大拇指。云芹看着好笑,“这杀鱼粗活,交给小厨房来做,等下鱼汤熬好了,您端过去给王爷也就是了。”

“我连这点小事都帮不上”。珍珠叹了口气,“王爷这几日虽然不说,可我看他很有些不舒服,饭也吃得少了,脸色也不大好。”

“想是担心吧。”云芹低声道。

“可不是。”珍珠见丛嬷嬷收拾好了,亲自动手把码好的鱼放在砂锅里,添了葱姜加清水,这才洗了手。“我就在这看着炉灶吧,这锅鱼汤我也算尽到了心意。”

鱼汤足足炖了一个时辰,珍珠便在炉灶前坐了一个时辰,浓浓的熬出一大碗,洁白浓郁,鲜香扑鼻,珍珠不由咽了咽口水。可饶是如此费心准备,晚饭时,阿熠也只勉强喝了一口。。

“王爷,您还说要替阿爹看着我好好的吃饭,可我看你自己倒是不肯好好吃饭了。”

阿熠无奈只得又拿起汤勺,“大概天气热了,让人没食欲。”

珍珠把汤碗又向他那边推了推,笑着和阿熠说闲话:“哪儿就热了,才五月间,正是气候宜人的季节。我看你这几日脸色都不好,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特地去查了薛老留下的医书。书上说,鱼汤适于脾胃虚弱,少食乏力,正合适你。”

阿熠忍着笑意:“难为你如此用心,还特地去查了医术,我道不好不给捧个场了。那你自己也多喝一碗。”

珍珠巧笑嫣然:“已经吃饱了,我从今长了记性,晚饭再也不多吃一口了。”

两人说说笑笑,阿熠倒是多吃了几口,正说着,见董实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王爷,宫里梁内官来了,急着要见您。”

珍珠吃了一惊,这会儿已是酉时,眼看着天要黑了,宫里又无夜宴,怎会突然来人。难道英国公已经回京了?或是陛下这便要定罪?

阿熠也似乎吃惊,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面色冷峻的问董实:“可说了是什么事?”

董实带着不能再明显的忧虑:“小人瞧他脸色不对,塞了红封也被推回来,又问了两次都没问出来缘故。他直说事关重大,请您快点过去,”

阿熠不再多问,“我去换衣服。”回头又对珍珠道:“别担心,就算英国公回京了,也不会这么快就有定论。”。

珍珠心中紧张,却不想让阿熠看出来。她勉强露出笑意:“我明白,王爷万事小心。”

阿熠带着董实匆匆离去,云芹上前扶助她。“姑娘,现在怎么办?”

珍珠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倒很坚定。“云芹,咱们也去前面,听听梁内官跟王爷说什么?”

云芹有些慌张,“姑娘,您你还是在这儿等王爷回来吧,若是被宫里来的侍卫看到可不好。”

珍珠也不知是说给云芹听,还是自己梳理着头绪。“我不能坐在这傻等着,最好能想法子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似乎已经镇定下来。“此时梁内官必定在客厅等候,那客厅的后窗外是个小树丛,我偷偷过去不会有人看到。”

珍珠说罢,抬腿便要往外走,云芹咬了咬牙对她道,“我跟着您一起去。”她又把刚才给阿熠备着晚饭后用的茶盅端了起来。“若宫里侍卫人看到,就说是来奉茶的丫鬟。”

二人到了前厅,轻手轻脚的贴着墙边蹭到了窗外的矮树丛里。

阿熠去换衣服此时还未到,屋里灯火通明,梁内官焦躁得在里面转着圈,一见便知心神不宁。

等了片刻,董实陪着阿熠推门而入,阿熠一拱手,“是我失礼,让梁内官久候了。”

梁内官见了阿熠,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扶了住阿熠的胳膊。

“王爷出大事了。奴才奉旨来给您送信。就刚才,幽州六百里加急带回消息,英国公他老人家,病故了!”

阿熠听了似乎一呆,继而扭头咳嗽几声,他掩面未及,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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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殿灯火通明。

从幽州飞马回京的信使,正是当时皇帝派去幽州传旨的翰林承旨。他面如土色,一身灰尘,张惶的跪在大殿上。

“陛下,臣还未进幽州城,前来迎接的副将就回报,英国公两日前突然病重。臣径直去驻军大营,请出圣旨时,英国公已到弥留之际。”

景圣帝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英国公听完圣旨,在塌上叩头,说,说……”

“说了什么?”皇帝硬邦邦的问道。

“他说,‘陛下,老臣看来回不去了。’”承旨官的声音微微颤抖,复述周巡遗言。

“喘了一阵,老国公似乎神志不清了,喃喃自语,‘幽州啊,阿媛死在这,我也要死在这了。’”

景圣帝僵硬的坐在龙案后,听到这突然幽幽说道:“阿媛是平阳公主闺名。”也不知他是要说给谁听。

大殿上只有承旨官和庞崇在,庞崇把头埋的低低的,承旨官虽然不知道阿媛究竟是谁,可只好应了一句“是”。

“臣上近前细看了英国公,他脸色青灰,气息短促,似乎喘不上气来,还在说什么,可声音太小,听不清。喘了一会,老国公的眼睛忽然有了点光,臣又赶紧贴近他,弥留之际,他说的是,‘愿为陛下,永守北境。’”承旨官声音哽咽,叩拜于地。

“死了?”景圣帝仿佛不信,“你亲眼看着他咽气?”

承旨官磕了个头,“事关重大,臣怎么敢有一丝疏忽。副将立刻便将给英国公治病的医官都看押起来,臣逐个问话,都是一个说法,因冬天的寒症久病不愈,引发哮症,以至不治。”

景圣帝蹙着眉,摇了摇头,“不可信,不可信。”

承旨官万万想不到,陛下竟然如此说,赶忙从身后解开随身的包袱。黄油布裹着厚厚的一摞纸,“陛下,给老国公看病的,早先是军中医官,后来说是国公府知道了,特地从京城送过去一位神医,臣把他们开的方子、诊病的脉案都带回来了。”

庞崇上前将那一摞纸接过去呈给陛下,景圣帝站起身来,一把抢在手中,一张一张的翻看着。

从头翻到尾,看一张,丢一张,皇帝陛下忽然发怒,把手中的纸都丢在地上。“不可信、不可信,怎么能死了?”

庞崇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节哀。”

承旨官吓得瑟瑟发抖。灯火摇曳,皇帝森然的看着他。“你的差事办的不好。”

“是,是,臣,臣该死,臣该死……”

“这些方子你可拿给太医复核过?是否对症?方子上的药材从哪家药铺买的,你可派人去核对过出货凭据?伺候他药食的是谁,你可将人看押收审?那些医官如今何在,京城里送过去的神医何在?你为何不一同把人带回来?军中统帅暴毙,你拿回来几张纸就来回话?”

承旨官几乎哭了出来,“陛下饶命,臣急着把消息带回京城,实在是还没来得及考量这些细节。臣是翰林承旨,不是刑部的大人们啊。”

景圣帝冷然道:“还没考量?那我要你何用啊?押下去。”殿前侍卫拖着半昏的承旨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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