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虽说人死如灯灭,可英国公被参一事,却还是应该理清楚功过是非,对英国公府也应有所惩戒,否则以后,军中将领都想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则视国家法度于何地?”
佟侍郎满脸的“精忠报国”,还想慷慨陈词一番,哪知听了他的话,陛下突然暴怒,一把抓起龙案上的青玉雕龙的镇纸砸了下去,“尔等攀诬忠良,其心可诛,齐心可诛!”
佟侍郎那番话,原本是几个月来朝堂上的老生常谈,御史们说过,文武大臣们也说过,陛下虽然也有摆脸色,拂袖而去的时候,可从未又如此回护英国公。
原来人一死,那人旧日的好处,又一点一点在心里浮现出来。
佟侍郎吓得目瞪口呆,被镇纸砸中的额角,顿时血流如注。他可又没有御史们的“硬梗子”,又不想死谏,顾不得头破血流,只是往上磕头如注,“陛下赎罪,陛下赎罪,臣一时失言,失言啊……”
有殿前侍卫上前来,把他拽了出去。
满朝文武心中暗叹,风向变了,想不到这弹劾的局面,竟然以英国公身死边疆而解开了。陛下一句“攀诬忠良”,给周家定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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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郡王府笼罩着一层不安的气息,所有人屏息静气,行动间不敢有所差错。阿熠吃了薛老留下的药,神情还有些憔悴,但终究已经平静下来。
“将府中颜色鲜艳的都撤了,派人去英国公府看看,世子和国公夫人可曾从城外回府。”阿熠沉声吩咐。
董实答应一声亲自去办了,珍珠担忧的看着阿熠。“王爷,我们用不用提前做些准备,陛下他……”珍珠话说一般遍打住了。
“英国公既然已经去世了,我猜陛下就不会再追究其他的了,他还不想保住这“仁君”之名呢。”阿熠的话颇有些尖刻。
珍珠暗想,王爷的心乱了,提及陛下,竟然也讽刺的如此直白。她迎着阿熠的目光走过去,“王爷,我知道您心痛,可此时说话更要小心。”
阿熠沉默片刻“你说的对,是我失言了。”
董实没走多久,又慌慌张张得回来了。“王爷,英国公世子派人来报丧了,说世子和老夫人已经连夜从城外回来了,请王爷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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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的大门前,有仆人已经开始挂上白幔,进进出出的下人们都换了素衣,腰间也扎着白布,都神色黯然,可细看来,行事却有条不紊。
白总管亲自在门前等着,见阿熠马车,快步迎了上来。白总管垂着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嘶哑,“王爷来了。世子和在内书房等着您。”
内书房外依旧空旷而安静,春英国公府规矩森严,一般的仆不许靠近内书房,有人在外面守着,见白总管带着熠郡王进来,便过来见礼,正是一直跟在周珩身边的宋林。
白总管把人送到地方,自己依旧去忙了,宋林领着阿熠进了内书房。
阿熠打量四周,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将近两年的时光。那次他来给英国公祝寿,英国公笑意融融的跟端王、三皇子、靖江侯等人说着话。此刻物是人非,正中间的太师椅上空无一人,周珩一身重孝,凭窗而立,阿熠眼底发酸,只能强忍着。
周珩的脸色憔悴,可目光却很冷峻,春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来的这样快,宫里面已经派人去过你府中了?”周珩问道。
阿熠点了点头,“陛下让人来送的信。”
周珩露出不屑之色,“到了此时,他还想看看你的反应。”
阿熠没吱声,周珩开门见山。“我一大早已经向陛下递了折子,请陛下准我去幽州接回父亲遗体,回原籍安葬。估摸着这一两日就会有圣旨下来。如今父亲不在,我也要离京,我有几件事情要托付你。”
阿熠也不推辞,“好。”
周珩和阿熠一步一步筹划着后面的安排,英国公府的后院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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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建安伯府也有人来报丧。
建安伯吃过早饭,正提着他的爱鸟“善哥儿”在府中的花园里遛弯。听管事来回话,说英国公府派人来报丧,老国公在幽州没了,把建安伯惊得手一软,鸟笼子落在了地上。
那“善哥儿”也受了惊吓,咕呱的怪叫起来。建安伯此时也顾不上心肝宝贝的“善哥儿”,连忙吩咐人去告诉夫人和女儿。
建安伯夫妇两个分房多年,历来各睡各的。一大早封周沁莹和母亲来给外祖母请安,建安伯夫人留她们母女一起吃早饭,刚把碗筷摆好,就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建安伯夫人瞧着便不高兴,啪的一拍桌上,大声斥责道:“一大早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老子娘死了不成?”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伯爷让我来回您一声,刚才英国公府的人来报丧,说英国公没了。”
“你说什么?”建安伯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没了?”
周沁莹脸色煞白的站了起来,那丫鬟忙又说了一遍:“英国公府的人来报丧,说英国公他老人家,没了。”
周沁莹大惊失色,“你,你胡说。”
封氏也慌了,几步走过去那丫鬟面前,问道:“报丧的人在哪?怎么可能?不是陛下有旨让公爹回京么?怎么会?”
建安伯夫人这回倒是听清了,她也顾不得吃饭了,推着封氏,“快,你们娘俩儿快换件素色衣服,回去看看,这可怎么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封氏和周沁莹急匆匆跑回去换了衣服,建安伯已经吩咐下人套了车,等在府门外。
往外走时,建安伯夫人趁人不备,一把拉住女儿,“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她压低声音道:“这次你回去可要伶俐些。你公爹没了,可别忘了参他的奏折都有一人多高了,谁知道周家的爵位还能不能保住。”
封氏听了大急道:“娘,这时候你说这些做什么,那爵位是公爹和相公疆场上拿命换来的,怎么能保不住。”
建安伯夫人听了把脸一沉:“你这傻子,这世上谁不是人走茶凉。你公爹在世,陛下还卖几分情面给他,他回京还能辩白一番,你公爹没了,哪还有情面。”
封氏听了,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沁莹还没出嫁,好容易才定下好姻缘,婚期都说定了,怎么会出了这种事。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建安伯夫人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嘴凑近她耳边嘱咐道:“你听娘的话,这次回去把细软之物都收拾了,找机会就带出来。或送来我帮你收着,或送到你陪嫁的庄子上藏好。横竖你是个寡妇,为他周家守了这些年也够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你自己手里有银子才好过日子。”
“这……”封氏为难的看着母亲。“这么多年,公公婆婆对我一直不错,我这时候怎么能……”
“还有沁莹。”建安伯夫人压根没让她说下去。她伸手理了理女儿略有些蓬乱的鬓角,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需要自己这个做娘亲的来给拿主意。
“到时候,可千万别说什么守孝三年。沁莹都多大了,可等不起三年,她是女孩,又不是嗣子,守百日也就够了。还有,若陛下真的定了你公爹的罪,那镇南侯府还不知肯不肯跟咱家结亲……”
母女两个说个没完,周沁莹已经在马车上等的心浮气躁。她伸手撩开帘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声道:“母亲,您跟外祖母什么时候不能说话,非要这时候说。”
封氏慌忙答应一声就要过去,建安伯夫人由不放心,一路跟着嘱咐她,“你可记住我说的话,你娘我不会害你的,千万记住喽……。”
等母女俩赶回英国公府,见门外竖起白幡,府中鲜艳之物都已经撤掉,连开着的花都用剪子剪掉了。周沁莹一路小跑着进了内宅,见祖母斜靠在床榻垂泪,一头扑在老夫人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封氏跟在她后面也跪了下来,掏出帕子捂着脸,抽抽嗒嗒的哭着,初时不过因为事发突然,心中惶恐,哭着哭着,又想起来当年丈夫也是死在外面,心中一痛,渐渐嚎啕大哭起来。
老夫人素来身子弱,周沁莹来时还想着祖母若是听了噩耗,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此时见她虽然双眼红肿,神色悲痛,可倒也还镇定。仿佛年纪大了,已然看淡了生死。
哭了一阵,有老夫人身边管事的嬷嬷来回话,“世子和熠郡王来了。”
有丫鬟上来扶起封氏和周沁莹。就见周珩和阿熠依次走了进来。
阿熠上前给老妇人磕头,见阿熠跪在他面前,她伸手想要摸一摸阿熠的头顶,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眼圈一红,默默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