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上来坐在母亲床边,低声安慰她:“母亲,您先歇着吧,我跟大嫂和沁莹说几句话,府中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老夫人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点了点头。周珩带着封氏母女和阿熠出正房,到前边说话。

四人落座,下人们送上茶点来,屋子里只有封氏和周沁莹低低的垂泣之声。

“公爹是怎么没的?我上回去城外庄子上探望母亲,听母亲说一切安好,怎么忽然就病故了?”封氏擦了擦眼泪,问周珩。

“说是哮症,具体情形我也还不清楚,一切等我去幽州才知道。”周珩沉声道。

“二叔要去幽州么?何时出发?”

“就这两天了。我想问问往后大嫂有什么安排。”周珩对这位大嫂素来没什么信心,大事小事指望不上。不过于情于理都还要问一句。

“我和沁莹这就搬回来住,二叔尽管放心,婆婆这边自然有我们母女照应着。”封氏虽然经不住事,好在还不算太难缠。

周珩对她耐心解释道:“大嫂,周家的宗祠在潞州,父亲早年曾说过,想要有朝一日落叶归根。这次我带人去幽州,会将父亲送回潞州老家安葬。母亲也会去潞州等父亲的灵柩下葬。那边还有几位老叔伯婶婶,也有几个早年跟母亲说得来的,母亲以后就在潞州安养晚年,有人同她说说家常,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封氏听了脸色就有些发白。

她自小是京城里出生长大的,从来没想过要去潞州生活,何况丈夫早就去世,女儿即将加入京城权贵之家,潞州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想去潞州。若说不去,家翁新丧,婆母病弱,她一个做儿媳的又实在说不出口。

犹豫间,神色就不大自然。

周沁莹却十分干脆的答应道:“二叔放心,我陪着祖母一起回潞州住。”

封氏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你的婚期都定了,这时候回潞州,要何时才能回来,你让我怎么跟镇南侯家家交代。”

周珩闻言,脸色一冷。周沁莹也觉得母亲太没体统,祖父刚刚过世,还未入土,怎么就提起自己的婚事来。

她把小脸绷得紧紧的,语气坚定的对母亲说道:“我要在潞州老家给祖父守孝,他们家乐意等就等三年,不乐意等这门亲事就算了。”

封氏气道:“胡说,婚姻大事是你说算了就算了的,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指婚,文武百官都见证了,难不成你想抗旨么?”

这话虽是对着周沁莹说的,可意思却是说给周珩听的。周珩对沁莹的态度总算还满意,至于这位大嫂如何作想,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他抬手制止母女两个的争执,声音平和。“这件事,我跟母亲也商量了。沁莹是大哥的独女,治丧之时,还是在场才合规矩,你就陪着你祖母回一趟潞州。”

封氏一听,立时就哭了。若是周沁莹留在京城里,她还可以说自己要筹划待嫁之女的婚事,可女儿要跟祖母回老家,她若坚决不肯去潞州岂不是要被京城贵戚们戳脊梁骨了。

周珩仿佛没听见她的哭声,立刻给她找了个留在京城的理由。

“大嫂历来身子不好,不能远途跋涉,亲戚们自然会体谅。您就安心留在京里养病也好。至于镇南侯家我会去说的,就是陛下和皇后也不能让沁莹带着热孝出嫁吧。不过女孩家,倒也不必守孝三年,你的孝心到了即可。等父亲下葬,百日之后再重议婚期,大嫂,你看这样可好。”

这一点总算封氏略微放下心来,只是周珩虽然嘴上说的客气,同她商量着“可好”,实则三言两语就将一切都安排定了。封氏一想,以后自己这个寡嫂要看着小叔子的脸色过日子,心里就越加不痛快起来。

她擦了擦眼泪道:“沁莹从生下来,从未离开过我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去潞州,我只剩下这个姑娘……”一边又哭起周琸,“你死的那么早,连个能给我们母女拿主意的人都没了。”

周沁莹只好安慰母亲,“娘,怎么会是一个人呢,祖母和二叔都在潞州,不然您跟着一起过去也好。”

封氏一听女儿跟她全然不是一条心,又见阿熠在一旁坐着,心里更加腻歪了。她不敢跟周珩硬顶,却对周沁莹道:“你只是个女孩,又不是挑门立户的男子,公公有亲外孙,怎么不见去送他老人家一程。”

阿熠倒是头一次见识这位不通世故,满身拧巴的大舅母。

英国公和周珩都是冷峻利落的性子,周沁莹虽然有几分莽撞,但却很顾及周家的面子和大局。没想到这位守寡十余年,贤名在外大舅母,竟然言辞不知分寸,行事全无章法。

阿熠还未回答,周珩已经插言道:“大梁律,王爵以上非皇命不可离京,何况京城里,我还有事托付给他。大嫂顾着自己,去帮沁莹收拾箱笼吧。”

封氏见周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了,一点没给她留下回转的余地,瞪着周珩说不出话来,梗了一会,嘤嘤的哭了起来。

周珩不动声色看着封氏哭闹,一点要劝的意思都没有,阿熠更木着一张脸,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周沁莹见母亲这样没体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了的,劝也劝不住,说又说不得,她自己也委屈的哭了起来。

封氏的陪房刘嬷嬷还算是个明白人。这位周世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如今他独断专行,俨然已经是周家的家主,他既然不怕担上欺压寡嫂的恶名,再闹下去,丢人的也只能是她的主子。何况以后封氏母女还要在人家手底下过日子,刘嬷嬷赶忙上前来扶住封氏。

“夫人节哀,您和小姐还没换上孝服,待会来了外客岂不是让人非议。我扶着您先去换了衣服吧。”说完赶忙给周沁莹使眼色。

刘嬷嬷和周沁莹一左一右架起来封氏回自己院子去了,周珩这才长长出了口气。阿熠见他白皙冷峻的脸上,露出疲惫又无奈的神色,轻声道:“陛下只怕不会同意你们回潞州。”

周珩打量他一会,这才道:“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同意。”

“什么办法?”

“周某才薄德浅,既无军功,也无战绩,周家子嗣凋零,只余我一人守护族人,延续宗祠。请陛下收回国公爵位,让我回潞州为父亲服丧守孝,从今以后,做个田舍翁。”他看着阿熠,目光中带着探寻:“你说这样可好?”

阿熠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好。”

“哦?”周珩轻轻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你是舍不得这国公府这棵大树么?”

“不是。”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宋林领着个穿青衫的人走了进来。

那青衫人先对周珩行礼,“世子,已收到消息。”

周珩“嗯”了一声。那人微微侧目,看了看坐在周珩下首的阿熠。周珩道:“说吧。”

青衫人言简意赅,“昨夜,陛下派人去崇圣寺接三皇子入宫。今早上朝,靖江侯去幽州接管军务;户部佟侍郎欲旧事重提,奏请陛下定国公爷的罪,陛下盛怒,失手砸破了他的头,说他‘诬陷忠良,其心可诛。’”青衫人回禀完束手而立。

“你怎么看?”周珩转头问阿熠。

阿熠也看了眼那青衫人,周珩道:“周青从小在府里长大,曾是父亲贴身暗卫,是信得过的人。”

阿熠这才放心。“陛下刚刚定论周家是‘忠良’,你便要辞官回乡,还要把国公之爵位交回去,虽然是揣摩上意而为,可让陛下在百官面前就不大不好交代了。”

周珩微微蹙眉,这的确是个小麻烦,但他依旧相信,陛下会顺水推舟,收会爵位,只是这件事未免做得有些瑕疵/

阿熠又道:“你刚才说,要上奏折,请陛下收回国公爵位,奏折自然要上,可那些才疏学浅,没有军功,守护宗祠的说法,在陛下和朝臣们看来,都是虚话,未必是你的真心。说不定他们又怀疑你欲进先退,最好是能给他们一个实实在在的理由。”

周珩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外甥,心里有十分欣慰。

他们第一次见时,阿熠不过是个警惕而又谨慎的孩子,因为平阳公主遇难,二人隔阂多年,那时候阿熠的心里只有恨,周珩的心中只有愧。直至今日,家族危难之时,他才发现父亲对阿熠的评价很有道理。

“他有智慧,有耐心,只是现在身边没有人手,没有足够的力量,若是赋予其羽翼,他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这是英国公离京北上之时对周珩交代的话。

“最好是犯个不大不小的错。”阿熠倒没发现周珩正在暗自分析自己。他一边思量一边说道:“我看那个佟侍郎就是个不大聪明的出头鸟,若是揍一顿,想来陛下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又给了陛下一个不得不让你交出爵位的理由。”

周珩略一思索,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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