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熠从英国公府回来时,已经过了晌午。门外听着几辆辆马车,阿熠认得跟车的下人,是陈允安和王景的亲随,还有一辆却不知是谁。。

珍珠心中担忧,带着云芹就在门房不远处的厢房里等,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阿熠见所有颜色鲜亮的摆设都已经撤了下来,下人们也换了素色衣服,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对珍珠说话,听闻熠郡王回府中,董实小跑着过来回话。

“王爷,一早您刚走,太医院派来一位张太医,说是陛下听闻王爷昨晚上吐血了,心里惦记,让太医来给您看看,小人说您去了那边,他说不急,怎么也得给您请过脉,回去也好对陛下交代。如今他在客厅里等着呢。”

阿熠就一皱眉,“张太医跟小王爷他们碰上了?”

董实无奈的道:“他们三位倒没碰上,小王爷他们是午饭后过来的,可是门口就那么点地方,车马和随从都停着,一眼就瞧见了。小王爷和王公子在后花园那间暖阁里等着您呢。”

阿熠略一思忖,“我先去见张太医。”

张太医是个瘦高个,四十来岁,面目和善,看到阿熠带着个女子进来,他连忙忙起身施礼。阿熠将他扶住:“张太医不必多礼,是我怠慢了。”

张太医大概惯常在勋贵之间走动,说起话来格外周到:“原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听说老国公没了,我心里也不得劲。眼前贵府正是事忙的时候,只是陛下亲自动问,院正大人让我今日务必给王爷瞧瞧。”

阿熠点点头,一面谢过陛下,一面问道:“不知太医要怎么瞧。”

张太医一听,连忙陪笑,“王爷就请坐下,让下官把把脉便好。也不用多麻烦。”

阿熠自然没意见,走到一旁太师椅上坐下,张太医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脉枕,轻轻将三根手指搭在了阿熠的手腕上。

搭了左腕,又搭了右腕,再看了舌苔和眼白,张太医将脉枕收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他问道:“这些年,也有名医给您调理着吧。”

“是,有位常年为我调理身子的大夫。”阿熠道。

张太医点点头,“那就对了,这位大夫是位高手,他的用药是很有分寸的。不过您这是早年落下的病根,虽然这些年调养的不错,可还是要比常人虚亏一些,尤其不该操心劳力,也不能情绪激动。只要记住这两条,安心养着,也无大碍。”

珍珠脸上带着忧虑,“太医,王爷昨晚上吐了口血,可要紧么?需要吃什么药。”

张太医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可见她跟在熠郡王身边,打扮的也不像是丫鬟,就客气的答道:“眼下看倒不妨事,淤血在体内反而更不好,姑娘不要太担忧了。我给王爷开一副舒心理气的方子,先去了这郁燥之气,再慢慢改成补气养血的方子。”

珍珠松了口气,对张太医施礼,“有劳太医了。”

张太医略一点头,对阿熠拱手,“王爷,您好好歇着,下官就不打扰了,若是王爷再有什么不适,叫人去太医院唤我便是。”

董实亲自陪着太医去开方子抓药,珍珠还问“可在英国公府吃过午饭?”,阿熠摇了摇头,珍珠暗想,实在是多此一问。

“小王爷他们在花园旁边的暖阁里等,我吩咐人准备午饭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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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允安和王景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两人坐在花园的暖阁里,倒一时间没有话说。阿熠进来时,王景正临窗而立,窗外就是珍珠种的葡萄藤,刚刚抽出细细的枝蔓,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摇,送来淡淡的草木香气。

陈允安见阿熠进来,担忧的站了起来。“你还好吧,英国公府那边如何?”

阿熠的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行至王景惯常坐着的摇椅上坐了下来。“还好吧,世子已经请旨去幽州了。”

“老夫人身体如何?老人家年纪大了,可经受不住这些。”陈允安也走到一旁坐下,“我是今早上听到的消息,唉,真是世事无常。”

“是啊。”阿熠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陈允安见阿熠情绪低落,话也不想说的样子,他安慰道:“你也节哀。我听说皇祖父今日在大殿上盛怒,把要追究老国公罪责的佟侍郎撵出了大殿。看来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好歹英国公身后贤名无损。”

王景可不爱听这话,在他看来,攻讦英国公的那帮人都是些心怀不轨,杀人诛心的小人,靠着唇舌之利,今日能对英国公群起而攻,他日可能就会对靖江侯群起而攻。

可他也没再出言反驳,而是言简意赅的说道:“陛下命我爹接管幽州军务,估摸着这两天就会跟周世子一同出发,军中还有很多周家子弟,世子可曾说过有什么安排?”

阿熠看了他一眼,“我没问,他也没说。有官职的自然各安其职,有什么变故,那也是靖江侯做主,陛下不是让侯爷接管幽州军务么?”

王景见他话中满是防备之意,也就不再多问。想了想道:“我听说世子要将老国公送回潞州老家安葬,估摸在京城里一切从简,就不会设灵堂奠仪了。不过还是会有超重大臣前去祭拜。我爹今日散朝先去了兵部,等会就会去见周世子。这几天你还要去那边么?”

“三两日他们就要启程,府中琐事不少。”阿熠似乎对英国公府兴趣寥寥。“我今日去已经说好了,就不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他这样说。王景就挑了挑眉。“也好,我如今依旧是每十日沐休,若是我不在府中,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到“羽林卫”营房门口找“老林”,让他来找我。他以前是我们府上出去的人。

陈允安听了也道:“我是时时在府中的,你若有事,便直接让人去门房找我。”

阿熠勉强对他笑了笑,说了声多谢。

门外传来珍珠的声音,“王爷,我来送些吃的。”

珍珠一身素白,捧着个粥罐,云琴拎着个大食盒,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王爷还没吃午饭,我刚才叫小厨房熬了粥,你们二位吃过了么?要不一起垫垫吧。”

陈允安心细,见珍珠有意走来打断他们说话,心知熠郡王府上下都是彻夜未眠的,很是辛苦。

他起身来问王景:“咱们来了也有一阵了,我看他已经很疲倦,不如我们先告辞吧。”又对阿熠道:“你好好歇着,心里别太难过,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王景也站了起来,他看一眼珍珠,见珍珠素白的脸上沉静中带着隐隐的忧虑,仿佛几日不见,昔日圆嘟嘟的粉脸也瘦了不少。他轻声道:“你也照顾好自己,若是你也病了,你们家王爷就更没人管了。”

珍珠感激地点点头,“我代王爷送你们出去。”

王景拦了她,“别送了,你们府上我比谁都熟,我才多久没来,你们倒是跟我这样生分了。”

说完也不等珍珠回答,同陈允安自顾着离开了,珍珠赶忙让云芹跟着送了出去。

送走了两人,珍珠也不急着问英国公府的情况,亲自盛了一碗白粥递给阿熠,又打开食盒,拿出几样清淡的小菜。

阿熠洗了手,简单吃了两口,实在食之无味,就放下了。

“王爷,你昨夜就没睡,今天又熬了这么久,去睡一会吧。”

阿熠摇摇头,“我睡不着。你昨晚也熬了一夜,你去歇歇吧。”

“我也睡不着。我就想在这陪着你。”珍珠道。

阿熠见她的眼睛里顿时氤氲而起,闪身推开桌子,上前揽住珍珠的肩头,两人靠在一起,静静地站了会儿,阿熠轻声道:“幸亏有你陪着我。”

珍珠伸手轻轻抚他后背,“王爷,您心里难过就说出来吧,别自己忍着。这些年虽然咱们两府一直疏远着,可我知道老国公一直待你很好,也帮了咱们很多。”

阿熠嗯了一声,想了会才道:“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刚进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他曾经偷偷见过我一面。他是武将,可我总觉得,阿妈长得跟他很像。”

珍珠头一次听阿熠说起英国公的事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云琴跟她说过的话:“人家都说女儿像爹有福气。”阿熠听了竟然轻笑了一下,“你从哪听来的昏话”,继而他眼角一红,落下泪来。

珍珠咬了咬嘴唇,心知话说的唐突了,英国公和平阳公主这父女俩,虽然富贵无极,可着实说不上有福气。

阿熠把脸埋在珍珠的颈窝里,珍珠觉得肩头渐渐变得湿漉漉的,她不敢动,等了好半天阿熠才平息下来。

他扭头擦了眼泪,对珍珠露出一个苦笑。“阿妈下葬的时候,我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哭了的,没成想今天又没忍住……”说着,他又哽咽住片刻。

珍珠默默掏出帕子递给他。“人非草木,焉能无情。你们是骨肉。”

阿熠擦了眼泪,长长吐了口气,整理了一番心绪,这才对珍珠说其起英国公府的事来。

“世子打算交出国公爵位,请旨还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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