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月,周珩袭爵的事已经一拖再拖,眼看着就拖过年了。封氏的娘家建安伯府就有些心急。

周沁莹已经回了京城,跟母亲暂住建安伯府,跟镇南侯府的婚事也已经再议婚期。如是周珩袭爵之事悬而不定,周沁莹从周家发嫁,论起身份贵重不免就打了折扣,建安伯架不住老妻和女儿的缠磨,只好亲自上门向周珩打听消息。

周珩跟他打太极,只说父亲下葬还不满一年,不急。

建安伯虽然是长辈,从来不敢在周珩面前托大,被三言两语挡回来。他思来想去没法子,如今英国公不在了,满京城能在周珩面前说得上话的,除了陛下,就只剩下三皇子。于是建安伯又去了三皇子府,三皇子并不推辞,亲自问到了礼部。

礼部尚书陈世济是三皇子启蒙的恩师,平日里关系亲密,听闻三皇子问起叫苦不迭。

“世子就该在国公爷下葬之后,即刻报请礼部,也不知这些日子世子在忙些什么,拖来拖去,现在反倒成了一桩麻烦。”

“哪就这么麻烦?不就是佟侍郎的事?”三皇子颇有些不以为然。“我亲自替阿珩赔罪,他总要给我三分面子吧。”

陈尚书叹了口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佟侍郎跟端王走得近,这段日子正跟御史们嘀咕,说什么“外戚封爵,除开国佐命及由军功者,照旧袭封,其余外戚恩封,子孙俱不许承袭。”

三皇子听了脸色就不好:“舅舅虽然是外戚,可的确是军功卓著者,英国公世袭罔替,这是封赏时就钦命定的。”

陈尚书叹了口气,“您舅舅的确是军功卓著,可是世子可没军功啊,何况他这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今是还没报请陛下,佟侍郎只能私下里撺掇,若真的承报上去,那反对之声就掀到台面上了。”

三皇子沉思半响,对陈尚书道:“要不,我请王兄出面,将佟侍郎约出来,我再劝劝周珩,让他赔个礼,把这件事揭过去,届时也请您做个见证。”

“若能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陈尚书自然乐意。

隔了两日,三皇子亲自去了趟端王府,好话说了无数;冷嘲热讽忍了再三,总算把端王和佟侍郎请到了自己府上。那日,周珩来的早,等端王一行人被三皇子迎接进府,周珩已经喝着茶,跟陈尚书闲谈着,气氛十分融洽。

“安儿也来了?”三皇子笑眯眯的跟陈允安打招呼。陈允安上前见礼。

带儿子来听长辈赔礼,原是端王的不厚道之处,陈允安看着满屋子都是长辈,颇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端王坐了主位,三皇子侧坐相陪,周珩在他下首坐的笔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陈尚书跟佟侍郎寒暄几句,佟侍郎却阴沉着脸,目光不离周珩,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端王依旧喧宾夺主,也不等三皇子这个主人开口,他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对周珩道:“世子啊,不是本王说你,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脾气也太躁了些。佟大人是当朝三品大员,竟然受辱到如此境地,你怎么好当街行凶?他那身上的伤口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周珩略垂着眼,手指轻轻在青瓷茶盅上扣着,没说话。三皇子息事宁人的对端王陪笑:“王兄,这件事的确是周珩莽撞了,让佟侍郎受了委屈,这样,本王替他给佟侍郎赔个礼。”

佟侍郎自然不敢在三皇子面前托大,他连忙站起身来,“下官虽然委屈,可也不敢当您的礼,若说赔罪,那自然也不能让您出面赔罪。”说完就拿眼睛睃周珩。

端王点头称是:“这赔罪自然是谁动手谁赔罪,老三,你可不能喧宾夺主。”三皇子无奈,只得坐了回去,拿眼睛看周珩。

周珩见大家都瞧着他,这才慢条斯理的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他看也没看佟侍郎,对端王略一拱手,“王爷,您说三品大员当街挨打是受辱?我倒想问问,先父守土无退,征战一生,是一品封爵,被些鼠辈攻讦犯上大不敬,是不是受辱啊?”

端王被周珩问的一梗,说不出话来。

佟侍郎听了,指着周珩恨声道:“胡言乱语,我乃陛下的臣子,谏言是我的本分,我是一片丹心为了江山社稷,跟你这因私行凶不可一概而论。”

周珩依旧不看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笑道:“一片丹心?我怎么听说,陛下说的是‘攀污忠良,其心可诛’?”

“你……”佟侍郎差点气背过去。这八个字是陛下亲口在大殿上所言,还将他赶了出去,虽然后来并未追究他的责任,可这八个字已成为他一生仕途上的污点。

陈尚书一听暗道糟糕,周珩平日里话不多,说起话来可真是刀刀见血。今日不是来赔罪的么,怎么看这意思不但没有要赔罪,还要再打一场?

佟侍郎气的跳脚,可他又不能说陛下是胡说,指着周珩大骂:“你骄纵无德,难堪大任,王爷,陈大人,你们看他哪有一点悔意,这种德行败坏之人如何能做我朝的一等勋爵。”

周珩嗤笑一声。

这一来端王的面子也挂不住了,他腾的站了起来,对三皇子怒视道:“你说今日他要给佟大人赔罪,我才老着脸把人请过来,这是拿本王逗趣么?我看你这表弟毫无悔意,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父王面前分说分说吧。本王倒要看看,这英国公的爵位,父王是不是定要给了这小子。”端王巴不得英国公府没了这爵位才好。

三皇子苦着脸,连忙拉住端王,“王兄息怒,息怒,他刚没了父亲,难免心痛,做事也有失分寸,王兄体谅一二。”又对周珩斥责道:“阿衡,不可莽撞,佟大人虽然言语冒犯了舅舅,可你也不能动手打人,赶紧给佟大人赔个礼,否则你袭爵这事还办不办?”

周珩一点面子都没给他,冷脸道:“我读书少,素来觉得能动手的就用不着废话。这种以下犯上,颠倒是非的东西,不打难道还哄着?”

“你……”三皇子气的也没声了。

佟侍郎听了这话,一蹦多高:“好,好,好,周珩,周世子,我佟某人就跟你打定这场官司,若是你承爵,我就在正阳殿外的石狮子上一头碰死,咱们两家不死不休。”

周珩斜斜看了他一眼,这还是从他进门头一次把佟侍郎看在眼里。佟侍郎只觉得周珩一双清亮的眼中有锋芒闪过,锐利的仿佛在他脸上刮了一刀,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看来上次打轻了,既然不死不休,那还得继续打。”周珩低喝一声:“来人。”

三皇子府上这间客厅外是个十分空旷的院子,各府上的随从们各自一堆,零零散散的站在院子里候着,周珩一声轻喝,英国公府几个侍卫同时答应一声,声音响亮而整齐,把端王父子、佟侍郎和陈尚书都吓了一跳。

顷刻间英国公府的人已经冲进客厅,端王吓得一把拉住三皇子,躲在他身后。“周珩,你想干什么,你你你要造反么?”

周珩对他和气的一笑:“王爷,哪能呢。”再一转头就变了脸,伸出手冷冷指向佟侍郎,吩咐道:“就照着不死不休,给我打!”

佟侍郎吓的嗷呜一声,窜到陈尚书身后,躲了起来。陈尚书也有些着慌,见英国公府的人怒气冲冲奔他而来,连忙求救:“世子息怒,三皇子,三皇子,这这……”

三皇子这才上前,一把将周珩指着佟侍郎的手按了下去。

“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这是打算在我府上动手不成?”又对英国公府的侍卫呵斥到:“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那几人看着周珩就没动,周珩见佟侍郎哆嗦成一团,端王一个劲往后躲,略一抬下巴,那几人迅速的退了出去。

端王拍了拍心口,压下心头的惊怒,对三皇子道:“老三,我也看出来了,你这表弟你也管不住。也罢,今日是我们自讨没趣,就此告辞。”说完带着自己的人就往外走。

三皇子一路跟着赔礼,送了出去,端王面沉如水,一概不予回应,佟侍郎和陈允安狼狈的跟在他身后。

陈尚书无奈的看着周珩,“世子,你这……”他心中还想着怎么把话说的缓和些,以免这位冷面小阎王再翻脸,不想周珩怒色顿去,对他一笑,安慰道:“让您受惊了。”

陈侍郎无语问苍天,心里骂了句“喜怒无常的竖子”,他一拱手也走了。顷刻之间客厅里就只剩下周珩一个。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三皇子才重又回来。见周珩悠哉悠哉的坐着自斟自饮,三皇子走到他身旁坐下:“阿衡,你真的想清楚了?”

周珩微微一笑:“办都办了,您怎么还问,从昨日到现在,您都问了多少次了?”

“一等勋爵,无数人一生求之不得,你就这么放手了?”

“表哥,我对父亲发过誓,只要边境不失,国土无恙,百姓不遭征伐之苦,我绝不贪恋这爵位,愿意去做个田舍翁或是阵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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